《诡月对我眨眨眼》纪蝶

8、第八章

　　“小鬼，你想做什么？”

　　怪物的眼珠往下动了动，目光落在贺灯身上。

　　见状，其余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贺灯。

　　毕竟贺灯这种冒险的举动的确与主动送死无异。

　　但贺灯一点也不在意周围的视线，他的眼睛里此刻只倒映出时风的身影，手指微微收紧，贺灯不但不松手放开怪物的手臂，反而将怪物的手臂握得更紧。

　　怪物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紧紧盯着贺灯，凉凉说道：“怎么，小鬼，你想死？”

　　“当然不想。”

　　贺灯回答得很快，怪物喜欢这个回答，他抬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长刀的刀锋架在贺灯的脖子上，用冰冷的语气威胁道：“不想死那就滚开。”

　　贺灯纤长的眼帘微垂，明明颈边的刀刃随时可能割断他的喉咙，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神色平静，微微叹道：“时风，清醒一点。”

　　怪物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小鬼，你疯了不成？”

　　明明贺灯第一眼就认出怪物并不是真正的时风。

　　怪物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古怪的低笑，他讽刺贺灯的天真和愚蠢。

　　“原来你想唤醒他啊，可惜……”

　　怪物踮脚凑到贺灯耳边，说出最为残忍的话语：“他的灵魂已经被我吃掉了。”

　　怪物期待着能从贺灯脸上看到震惊、悲痛的表情，可贺灯的反应却和怪物的想象完全不同。

　　闻言，贺灯只是瞥了怪物一眼，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黑色，一般说起黑色，大部分人都会把“黑色”和“脏”联系在一起，但贺灯的眼睛却是干净的、带着温润的光的，仿佛河底被清澈的流水仿佛冲刷过的石头。

　　贺灯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怪物的谎言。

　　他的眼睛像是一面镜子，映出怪物丑陋的灵魂。

　　……至少怪物是这么认为的，他厌恶贺灯的眼睛。

　　“是吗？”忽然，贺灯开口，反问怪物。

　　“如果你已经吃掉了他的灵魂，那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动手？”

　　“从登上游轮到现在，你始终没有动手杀人，哪怕一个。”

　　那名被怪物一脚踹出去的能力者的确受了伤，但至始至终，怪物却没有乘胜追击，趁机杀了那名能力者。

　　这很奇怪。

　　“你不杀他们，总不可能是因为你很善良吧？”

　　贺灯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怪物行为上的漏洞，但那时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判断，经过多次观察，贺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时风的灵魂并没有消失。

　　怪物虽然暂时夺取了时风的身体，但他依旧会受到时风的影响，比如——不杀人。

　　这也是怪物到了现在还没有动手的原因。

　　但时风灵魂的处境应该不怎么好。

　　贺灯微微蹙起眉，怪物话里有一处地方没有撒谎——他的确正在吞噬时风的灵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时风的意识逐渐开始流失。

　　他对于怪物的束缚正在减弱。

　　否则，怪物刚刚就不会试图杀掉时家母子。

　　再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贺灯眸光微动，他脱掉了手套。

　　怪物神色有些阴沉，自从被贺灯戳破谎言后，他一直用森冷的目光注视着贺灯，但此刻，怪物却不怒反笑：“小鬼，你分析得很对，只可惜……”

　　怪物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手套落地的那一刻，贺灯轻叹，他无视了颈边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时风，醒醒。”贺灯说。

　　他微微侧过脸。

　　海上水波摇曳，柔和的月光倾落在贺灯俊美的侧脸上，此时的他少了几分惯有的疏离。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

　　但他并不是在看着怪物，他透过皮囊，看到了某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灵魂。

　　灵魂已经很虚弱了，它即将消失，贺灯的指尖微微收紧，但脸上的神色却变得越发温柔。

　　在所有人都选择远离、抛弃时风的这一刻，只有贺灯选择拥抱时风。

　　喉结微微动了动，贺灯倾身向前，他凑到了毫无知觉的空壳耳边，而后轻声问道：“说起来，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告诉你答案。”

　　“我的回答，你……就不想听听吗？”

　　*

　　时风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这片黑暗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好黑。

　　好冷。

　　一双双满怀恶意的红色眼睛注视着时风。

　　“放弃吧……放弃吧……”

　　无数道声音交织着响起，重叠在一起的嬉笑声吵得时风头痛欲裂，隐约间，他看见自己身旁似乎站在无数个黑影，黑影们高高在上地怜悯、嘲弄着时风。

　　“你是不被需要的。”

　　“你不被任何人所爱。”

　　“这样的你，真的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吗？”

　　各种恶毒的言语接连不断落入时风耳中，时风恍惚，他停住了脚步，怔怔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是不被需要的吗？

　　“就这样放弃吧，你永远无法找到出口。”

　　“你已经很累了，在这里休息不好吗？”

　　黑影们深知时风的疲惫，他们引诱着时风一步步堕入深渊。

　　休……息？

　　时风昏沉的脑袋捕捉到了其中一个词语，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此时的他就算想要向前迈出一步都变得很艰难，背后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住了他。

　　不如就这样吧。

　　连时风脑子里面的声音都在劝时风放弃。

　　反正就算他挣扎走出这片黑暗，也不会有人为他而感到高兴。

　　他早已无处可去。

　　那就呆在这里吧。

　　时风想，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当他选择不再挣扎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也随之重重倒下。

　　黑暗中的嬉笑声越发大了。

　　但时风已经不想再去听这些吵闹的声音了，他想休息一会。

　　意识像手心中的沙子一样逐渐流失，就在时风即将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有人在不断轻唤着他的名字。

　　好吵。

　　时风皱起眉。

　　起初，那个声音很朦胧，时风听不太真切，但渐渐的，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时风讨厌这个打扰他睡觉的声音。

　　但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打搅了时风，他一点也打算停下来。

　　这下，时风不得不艰难地在睡觉与睁眼之间作出选择。

　　“睡吧……你已经很累了不是吗？”

　　怪异的低语再次在时风耳边响起。

　　时风昏沉欲睡。

　　直到……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好温暖。

　　时风眼帘颤了颤，他分外贪恋这种感觉。

　　黑暗中，忽然有一束光芒倾落。

　　触碰到了光芒的黑影顿时化为灰烬，而其他黑影则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一样，尖叫着迅速避开那道光。

　　“不要相信他！”

　　“他在欺骗你！”

　　“你只能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会接纳你！”

　　黑影们用尖锐的声音试图挽留住时风。

　　但它们失败了，明亮的光芒坚定而温柔地驱散了所有黑暗。

　　当所有黑暗消失殆尽的那一刻，时风倏然睁开了眼。

　　*

　　贺灯并不确定自己的冒险是否能够成功。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时风脸上，心里难得有些忐忑。

　　怪物抬起红眸，视线轻蔑而漫不经心地在贺灯脸上一扫而过，他哼笑：“我早说了，他的灵魂已经被我吃掉了，再说，就算我没吃掉，你用这种手段就想从我这里抢人，这未免也太过……”

　　可笑。

　　果然不行吗？

　　贺灯的心往下沉了沉，但他并不是轻易会气馁的人，正当他迅速思考着下一个对策时，他却忽然发现，怪物说话的声音停了。

　　贺灯倏然抬起头，他如鹰般的锐利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时风身上。

　　贺灯试探地轻唤了一声：“……时风？”

　　眼前的人并没有回答，可贺灯却怔了怔，他紧蹙的眉头松开，脸上出现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尽管眼前的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贺灯却无比确信——站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残忍的怪物，而是时风本人。

　　贺灯弯起唇角。

　　他本该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贺灯高兴的同时，心底却又产生了一抹酸涩。

　　这抹酸涩并不强烈，相反，它极为浅淡，但正是这样的浅淡拨动了贺灯的心弦。

　　他想，原来只要一份温暖，一个怀抱，就能打碎时风与这个世界的隔阂。

　　但从来没有人那么做。

　　刚刚清醒过来的时风眉眼间带着些许疲倦，往日里那双盛气凌人的凤眼此时恹恹地半敛着，过了好半晌，许是终于回过神，时风红眸微抬，他看了贺灯一眼，用沙哑的声音：“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砰砰砰——”

　　贺灯的心忽然紧张地加快了速度，他想起自己先前为了唤醒时风而说出来的“轻佻”话语，贺灯的耳根忍不住红了红，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有些发不出声音，在时风的注视下，贺灯猛地缩回了还抱着时风的手。

　　他窘迫不已，可几番犹豫之后，贺灯终究还是狠下心，他紧张地发出极度紧绷的声音：“我……”

　　可贺灯的话注定无法说完，下一秒，枪声响起，巨大的声响盖过了贺灯的声音。

　　紧接着，血花溅开，贺灯的瞳孔瞬间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