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道的密室逃脱》近水日悬

191、斩首之邀（23）

　　枯井活了，何知君悚然地想到，她一刻不敢放松地注视着庭中的景象，尽管天色大暗，但那口井的四周隐隐约约有血光浮动，因此把周围的人照得分明。那个老头还在嘭嘭地往地上磕头，好像对诡异的景象浑然不觉一般。倒是那血光照在老大爷秃了的脑门上，显出最亮的一块反光，要不是情景不对，何知君可能就笑出声了。

　　井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喷薄欲出，而那个姓宋的女人每隔一分钟，就会报时，何知君也不明白是何含义，这口怪井又不是申奥成功了，所以需要倒计时。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女人拍了一下何知君的后背，说道：“正点时把东西丢进去。”

　　何知君本想把塑料袋提起来，又转念一想真是多此一举，再说了塑料袋扔进水里算不算污染环境，她以为拿起何金阳的头会觉得恶心，事实上她没什么感觉，那只是女人口中的“东西”，再无其他。她走到枯井边，陈思航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分鼓励的情绪。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入会仪式。这个俱乐部的入会仪式和它的名字一样邪门，猎头俱乐部，真切合了它的字面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里边全是上市公司的招聘顾问。
　　何知君心想，与此同时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秒数，就算有误差，也会有人纠正吧，她没有那么紧张，陈思航的鼓励只起到了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她数着还有两秒的时候，陈思航忽然出手打了一下何知君的胳膊，打得并不重，何知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父亲的头颅直直地掉进井中，何知君以为会听见咚的一声，结果什么声也没有，甚至没什么变化，她不免地失望片刻，本来准备看大场面——她正这么想的时候，这口枯井猛然发生了改变，这颗脑袋就像往完全饱和的盐水里再加一勺盐，往岌岌可危的积木上面再放一块木头那样，“井水”喷发了。

　　无数的冤魂恶灵从井口争先恐后地涌出去，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辨认出扭曲残缺的人形，何知君往后退了一步，她看到摆放在井边的香火突然间燃得特别旺盛，如同着火了一般，那跪在地上的老头看到如此景象，也不知是欣喜若狂还是被吓破了胆子，磕头磕得越发猛烈，好像有小鬼按着他的后脑勺往地上捶击那样，何知君听到十分响亮的咚的一声，老人的额头狠狠地砸在了石板上，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与此同时，香炉里燃烧的三根香烛齐断，仿佛被人拦腰砍成两截。枯井的喷涌也恰巧停止。

　　这么诡异的情况，其他人的表情竟然都很寻常，何知君垂眼看去，老人的额头下已经漫延出一滩血迹，她心想这么大的出血量，多半是死了。老人先前就在这里，和这几个人必然认识，更何况陈思航还要了同伴的一件外套递给老人，但他们都对这个老头的死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么是老人的身份并不重要，死了就死了。要么是这老人本就是必死的。

　　和何知君猜测的不同，她觉得会是陈思航去处理这具尸体，毕竟他先前对老人家表达出一些浅薄的关心。是那个鼻梁上有痣的男人蹲了下来，何知君发现他也戴了手套。何知君留心了一下手套的款式，和那个姓宋的女人是一模一样的，原来你们的手套都是批发的么，何知君心想。

　　这个男人把老太爷从地上翻转了过来，也没探脉搏，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额头前偌大一个洞，红白二色的脑浆血液从洞中汩汩地流出去，还粘连些颅骨渣子。老太爷的人脸也扭曲得不成样子，死前定是遭受了很多痛苦，活活磕死在了石板，那得是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额头凿出破洞，用颅骨钻都得钻两秒，不像是活人的力量可以办到的事情。

　　另一个年轻男人，就是先前把外套给了陈思航的人，见自己的夹克脏成这样，也没说什么，何知君看他的样子似是浑不在意，他在带来的背包里摸索了一阵，竟然拿出了一把带刀鞘的制式刀。何知君略感惊讶，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果不其然，他把刀具递给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后，走到一边。老大爷的头颅竟被这把刀三下五除二地斩了下来，这熟练程度堪比案板上小贩斩鸭脖，何知君早就走到了靠近屋檐的位置，她并不想被血溅一身。
　　没想到那个男人拎起老大爷的头颅，却说道：“这种刀用起来太不趁手。”
　　这还不趁手，这还不够锋利？何知君在心里偷偷地唾弃道，自己用的可是钝得要命的水果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刀比刀得扔。

　　陈思航笑了一下，说：“人用的东西和鬼用的东西，怎么会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何知君没有听明白，但她清楚除了她，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作为新加入的成员，何知君觉得自己还是主动出击比较好，如果什么都不问，她又该怎么完成薛经理交代的任务。

　　于是她问道：“鬼用的东西是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她，何知君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尴尬或者诚惶诚恐的情绪，刚要试着动用一下自己的五官，那个姓宋的女人说道：“刚才事情很匆忙，没有问你的名字。我姓宋，你可以叫我宋姐。陈思航你应该已经认识了，拿刀的是审珮，另一个叫李万绦。他们三个是一组的。你叫什么？“

　　“何知君。”

　　宋姐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么我便叫你小君。审珮、陈思航、李万绦是一组的人，我们俱乐部大多是以四到五人为一个联络组，互相联系照应。你刚加入进来，他们组又正好缺了一个人。小君，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问题。”何知君说道。

　　倒是陈思航的表情隐隐有些不认同，他道：“宋姐，小君是新人，没有一点经验。我们组恐怕不适合她吧。”何知君很意外地看了陈思航一眼。陈思航的话语里是拒绝，但何知君能感受到其中潜藏的是对她的帮助，那个审珮看上去就不是善茬。何知君想，陈思航之所以对她隐晦表达出相助的意思，多半是因为他说的，何知君给他一种是他姐姐的感觉。

　　“我不这么认为。”宋姐柔和道，“我觉得小君遇事很镇定，胆大心细，对自己的生身父亲照杀不误，说明她有很大的决心。我们俱乐部，你们这个小组，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听起来是夸我，何知君很无奈地想，只不过你们的标准全是死刑起步。看来陈思航说的没错，他们尤其欢迎谋杀血亲的人。而那个取货地点，北阳明路599号六号楼403房间，则是主管提供的，背后必然是薛瑶仙的安排。还有务必在凌晨三点之前，以及刚刚宋姐对于时间点的强调，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薛瑶仙其实已经很了解这个所谓的猎头俱乐部，最起码，她有消息的渠道。她不仅知道车程时间，还知道俱乐部内部人员的审核标准，她甚至有一张邀请函。她还知道自己的事，对何知君的家庭关系了如指掌。父亲何金阳住院，住院的地点在何处，何知君和父亲的关系如何。如果短信要求杀死自己的母亲，即使是在密室中，杀死的只是母亲形象的NPC，何知君也很难动手。

　　先抛开何知君的私人事务不说，她既然入职了瑶台快运，薛瑶仙肯定通过各种渠道调查了她的背景。现在重要的是薛瑶仙掌握了猎头俱乐部如此多的消息，却仍然要何知君以新人的身份加入俱乐部。这已经能说明一些情况，何知君尝试着用罗云道的思维方式进行分析。她以前并不会反复回想已经过去的事情，在和胡有为搭档的密室中，她总以临场反应、随机应变居多。但和罗云道他们相处了一阵子，她也逐渐发现有些线索，只有在手上累积到一个程度，才能进行有意义的分析，而且她必须事事去留意细节。而罗云道的思考模式是最容易被模仿的，只要可能性列举得足够多，总有一个能压中。

　　首先，薛瑶仙一定有线人在猎头俱乐部。并且这个线人的等级不低，能够接触到“入会仪式”的具体消息。线人还能提前预知到某个特殊的时间点、某个特殊的地点，从医院到这个地点时间必须是要赶得上，所以才给了何知君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只不过何知君自己太过纠结，才一直耗到了节点。线人能够拿到邀请函，说明这人还掌握了最起码一部分的俱乐部向外扩充的渠道，只有这样才能从手中截留到一个没有归属的邀请函。

　　其次，这个线人无法运作，也就是说此人只能传递消息，偷渡例如邀请函之类的物品，但不能有直接的大动作。有可能是一动作必暴露，也有可能是没有运作的空间。因此才需要何知君来当这个破局之人，她对俱乐部也好、瑶台快运也罢，一直都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越不起眼的角色，受到的关注越少，往往能打开的局面就越让人意想不到。

　　薛瑶仙还说他们对突然冒出的猎头俱乐部毫无头绪，这句话说得太谦虚了，她分明是很有头绪，才派出了何知君。

　　何知君对于薛瑶仙而言百分百是自己人，她们同是玩家，何知君掌握的消息又比薛瑶仙少太多，再加上罗云道、方青等人都和薛瑶仙息息相关，何知君根本没可能背叛薛瑶仙。她忽然想起来好几天前，那个时候她送第一单货，遇到方青时，方青对她说的话：“你有你自己的作用，好好工作。你获得的情报不会比我和梁丕少。”

　　难道那个时候方青就已经在和薛瑶仙通过气了？他知道自己会作为卧底加入俱乐部？

　　想到方青和罗云道，何知君忽然捕捉到了那潜藏的灵感，刀，是的，那把刀。当时她和姜州、梁丕见面时，方青正在用一块破布擦一把很长的刀具，而没有头的姜州正像头死猪一样躺在会议桌上面。

　　审珮说刀不趁手，陈思航说人用的东西和鬼用的东西不一样。方青对自己说，你没有刀，你不是行刑人。
　　何知君发现她找到了一个答案，鬼用的就是刀，方青是罗云道的行刑人，方青有刀，并且像梁丕一样用咒令将罗云道复活。那么罗云道才是审珮、陈思航他们嘴里的鬼。罗云道的刀转移到了方青手上。

　　今天晚上从枯井里不断冒出来的怨灵恶鬼，就印证了薛瑶仙所言：静海市刚好处在地裂缝隙上，这条缝隙和幽冥府路相连接，因此在地壳活动频繁的时候，就会有大量冤魂恶鬼逃脱而出。受害者协会复活被斩首者，就是为了抗衡这些出逃的恶鬼。

　　而猎头者协会无疑站在了受害者协会的对立面，宋姓女人一直强调的时间点，显然就是薛瑶仙说的地壳活动频繁，冤魂恶鬼逃出的时间和地点。这口枯井就是这条地裂缝隙经过的无数地方之一，而在今天凌晨四点，它的空间非常不稳定。

　　但是，今晚这份小小的不稳定还不足以让恶鬼脱困。因此宋姐才会让何知君把何金阳的头丢进枯井里，起到一个催化作用，就好像献祭的钥匙把地狱通向人间的大门打开。然而这个头颅的力量太小了，这扇门才打开了没几分钟，就又关上。

　　猎头俱乐部表面上是在针对瑶台快运的工作人员，实际上他们是在混淆视听，他们已经找到了人头献祭的法门，而不是单纯的对受害者协会用砍头震慑杀人者的嘲讽作案。毕竟“明面上”受害者协会就是用“以暴制暴”惩戒犯罪来作为自己的行事目的，瑶台快运则是协会唯一合作伙伴。

　　猎头俱乐部分明已经掌握了测算裂隙活跃的时间地点的方法，也清楚知道地裂缝隙的真相。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受害者协会有内鬼。

　　没准这几个势力彼此之间已经渗透得和筛子一样，玩家和玩家、玩家和NPC、玩家自有的团体，每一方、每一个人都和不确定的人和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密室给的身份不一定和本人立场一致，本人立场不一定和队友立场一致。

　　何知君在心里苦笑，如此乱象，究竟该如何破局。但好在通过今晚，她最起码已经弄懂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