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44、起舞

　　两人到文艺大厅的时候差十分钟晚上七点，天还没黑透。雅艺楼静悄悄的，只偶尔有音影学院的学生进出。艺术系的学生都有专门的舞蹈房排练室，大厅虽然也有一面墙的镜子，但毕竟不是封闭的环境，也没有专门的放音乐的地方。来这里练习的多是文化生、体育生以及学校街舞社。晚间不是大家的主场，所以颜旭和宋曜来之前，大厅里唯一的活物的就是角落里的两棵大型盆栽。

　　杨菲菲还没有到，偌大的厅堂里空空荡荡。颜旭找了一个贴近镜子的角落蹲下摆弄手机调整音乐，放了个节奏感比较强的慢摇滚找找感觉。他把耳机从插孔中拔出，将音量调整到舒适的响度后，把手机靠着镜子放好，站起身来后退几步。
　　他开始跟着音乐做起个简单的律动，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脚踝、肩颈腰膝。
　　颜旭刻意的回头看了看宋曜，带着笑意挑挑眉，仿佛在向他炫耀自己的舞姿。

　　宋曜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靠着墙，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开屏的孔雀，引得自己忍不住发笑。

　　“你笑啥呢？”从镜子里看见宋曜掩着嘴偷笑，颜旭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停下动作，半羞涩半疑惑地问道。
　　“没没没，你跳你的，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宋曜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又绷不住上扬的嘴角，表情都扭曲了。
　　颜旭看宋曜开心成这样，也被他感染地翘起了嘴角，“我跳得很好笑吗？”，随后摆了一个很夸张的金鸡独立。
　　“哈哈哈哈，快别这样。”宋曜被他逗得再也忍不住了，开怀地大笑起来，好像他很久都没有笑得那么畅快了。

　　“这么开心？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两人欢笑还未尽，杨菲菲就走进大厅。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带着充满亲和力的微笑，步伐迈出一股说不出的曼妙。她潇洒地把单肩包往角落里一甩，娴熟地脱下外披的衬衫，把长长的披肩发用一根头绳扎成高马尾。她里面穿着露单肩的短装T恤和高腰的牛仔短裤，时尚感中又不乏休闲的意味。

　　“没，我们想起好笑的事情。”颜旭收敛了笑意，回答道。

　　“排练还带兄弟一起来，你们感情真好。”杨菲菲随口说道。
　　“我们刚一起去看校队比赛了，他晚上也没什么事，就正好一起过来，是吧？”颜旭朝宋曜使了使眼色。
　　“啊，对啊，无聊嘛，正好来学习学习。”宋曜直点头。

　　“哦？你也想学街舞？想学哪个舞种啊？要不要学我这个，男生跳可性感了。”杨菲菲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问道，边说还边挺胸翘臀做了个标准的WAVE。

　　“不不不不，不了不了。我就好奇，看看就够了。”宋曜看着杨菲菲奔放不羁的动作，连连摆手，心里只打退堂鼓，想着这女的可惹不起，难怪颜旭硬要拉着自己一起来，确实很棘手，“你们练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就好。”

　　宋曜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索性拿出手机来装鸵鸟。

　　“哈哈，还害羞哩。”杨菲菲毫不在意宋曜的尴尬，“来吧，咱们先把鬼步的动作顺顺。你看的是哪个视频，是我这个吗？”

　　她说着走到颜旭身旁，拿出手机翻出视频播放起来。宋曜偷偷地抬起一丝眼皮瞟了一眼，心里腹诽着这女的也凑得太近了，肩膀都快挨在一起了，殊不知自己这一整天都是半挨着颜旭度过的。

　　两人聊起正事来也没心思调笑，都是效率极高且一本正经的人，不一会儿合着音乐就把鬼步跳得有模有样。他们时不时冒出一些宋曜听不懂的术语，大概是某个舞步的名字，把鬼步的音乐单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高强度作业了一个小时终于要有结束的意思。
　　宋曜看到一半就有些犯困，索性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观察他们，心里一边泛着酸，一边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气场还挺像。

　　“怎么样，无不无聊。”鬼步完成后，颜旭挨着宋曜坐下休息，问道。
　　杨菲菲在一旁找着trouble maker 的镜面练习室版的视频，她想在几个视频里挑一个讲解最详尽的学。
　　“还好…”宋曜闷闷地说，还是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
　　“累了？要不…你先回去？”颜旭关切地问道，确实让他强行陪着自己练舞有些任性了。
　　“不！”宋曜干脆地拒绝了，“你搞快点。”
　　“行行行。”颜旭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柔声说道，“无聊就看看你最喜欢的综艺，再等我一会儿。”他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来，俯下身子贴近宋曜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一会儿和你说个事。”

　　突如其来的热气喷洒在宋曜的半边脸颊上，一时间让宋曜不知所措。回过神来的时候，颜旭已经去到杨菲菲的身侧。宋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着，无论多久都会等你的。

　　“我看这个不错。”杨菲菲拿着手机举到颜旭的跟前，“教得好，跳得也好，比原版简单。”
　　颜旭接过她的手机，把视频往后滑了滑，露骨表现的张力一点也没少，甚至男女舞者脸颊靠近的画面特意放慢做了特写。
　　“你觉得好就好。”颜旭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也许他应该把自己心理不适的地方说出来，但是他没有。
　　“今天合个前奏怎么样？”杨菲菲她抬脸望着颜旭，有些兴奋的问道。
　　“嗯，其他的各自回去先学着，后面再合吧。”颜旭点头。

　　“喏，就到那两个噔噔噔唱完这里可以吗。”杨菲菲把视频停在男女舞者几乎贴在一起的那一帧，“你之前是跳过？”
　　“嗯，我高中和男生跳过，还记得一些。”颜旭回答。
　　“欸？和男生跳吗？看不出你还有那种兴趣啊？”杨菲菲调笑道。
　　“……”颜旭没说话，既没否认也没肯定。高中的时候，即使有女生愿意跳，校领导也不乐意让一男一女一起表演双人舞。
　　“我之前也学过，你先让我顺两遍，一会儿合一下，我先过去那边。”杨菲菲看颜旭不乐意再说下去，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分开练习了一刻钟，就把前奏部分顺完了，毕竟都是有基础的，前奏部分也比较简单。颜旭把手机交给宋曜，让他帮忙喊开始。
　　第一次合跳，到第一个重拍出来的地方稍微有点瑕疵，两人的节奏没对上，不得不暂停重新开始。
　　第二次合跳，步伐的距离没有把控好，再来。
　　第三次合跳，意外的很顺利就到了结尾。
　　结尾的动作是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男舞者挑起女舞者的下巴，女舞者顺着胸膛摸上男舞者的肩，然后两人还要看向观众，表情是又欲又撩人。

　　颜旭很僵硬，宋曜看得出来，从走近杨菲菲开始他原本流畅的动作都变得生硬起来。勉强合完一遍以后，杨菲菲微微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害羞的啊？跳个舞而已，别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得适应一下。”颜旭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真看不出来，你那么…呃？不知道咋说，反正我还以为你挺放得开的？”杨菲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再来一次？你放松点儿。”
　　“行。”
　　两人又合了一遍，这次颜旭放松多了，只是表情完全没什么变化，视频里那种欲被他生生表现成了禁欲。杨菲菲倒是很会放电，她对着镜子里的宋曜眨了眨眼，伸出巧舌飞快地舔了舔唇，宋曜看得眼睛都直了，脑海里警铃大作，愈发觉得自己今天跟来是对的。

　　“行，就这样吧，希望下周练习的时候你好好表现哦。”杨菲菲满意了，拿起衣服和包说走就走，活像个小公主。

　　等她走了之后，颜旭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宋曜望着杨菲菲的身影，确定她走远了，瞪大了眼睛和颜旭比划着说：“我靠，她刚刚那表情你看见没，真是绝了。”
　　“说实话，我没仔细看。”
　　宋曜走近了才发现颜旭的鼻尖也冒着很多汗，于是他问：“还是有点受不了吗？身体接触。”
　　“我也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吧，反正你就可以。”颜旭说着面无表情地走近一步贴着宋曜的身体，做着和刚才一样的动作，挑起了宋曜的下巴。
　　宋曜愣了愣猛地往后一退，拍开了颜旭的手，耳朵尖肉眼可见的红了，他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抗议道：“别开这种玩笑。”
　　颜旭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挣扎了几下又垂下去，他转身快速地提起自己的包，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哎，不是……”宋曜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自己反应怎么这么大。
　　“没，是我唐突了。”颜旭走到他身边，笑了笑说道，“对了我不是和你说有个事情告诉你吗？”

　　“嗯，啥啊。”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交谈着。
　　“就是那个杨菲菲，你不觉得她很会吗？”
　　“很会什么？撩人？”
　　“差不多吧。”颜旭有些犹豫，“之前吕敏学姐警告过我，让我别招惹她，说她经常去…约p。”
　　“我操，真的假的啊，可靠吗，背后这样说别人不好吧…”宋曜惊讶道。
　　“学姐说的啊，而且，她一开始加我找我聊天，内容就很…呃…有暗示性？”颜旭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聊天记录给宋曜看，“你看看，你品品。”
　　宋曜接过手机快速浏览，看了一会儿说道：“啊这……确实有点。不过你这回答哈哈哈哈，一句话把天聊死哈哈哈。”
　　“我这不是故意的嘛。”颜旭为自己辩解。
　　“哦所以你才非要拉我一起来啊。”宋曜恍然大悟。
　　“那可不，兄弟顶不住啊……”颜旭无奈叹息。
　　“我也顶不住，她段位有点高的。”宋曜回应，“你下次和她跳舞还叫上我好了。”
　　“好啊，话说我感觉她以为我喜欢男的了。”
　　“为啥啊？”
　　“因为我说我高中跳trouble maker是和男生一起跳的……”
　　“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回了宿舍。

　　六月初，气温已经升到了三十度上下，宿舍里没有空调，人又多，上铺活生生一个蒸笼。这些日子男生宿舍的洗漱间经常水漫金山，男孩子们都光着屁股在洗漱间拿凉水冲澡，不然夜里实在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半夜醒来身下的席子都是湿的，仿佛泡在温水里。好坏这样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支教的各种手续已经办完，等期末考试结束一行人就直飞圭州了。
　　头疼的是宋曜这次高数需要补考，必须要及格。不及格下学期要重新上课，他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排班不能不去，这点生活费是必须的，于是复习的时间只能从打球和看球里挤。宋曜没去看决赛，听颜旭说校队输了，大三的学长们哭得稀里哗啦，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市联赛了，明年的这个时候都该离校了。

　　颜旭一周和杨菲菲练一次舞，他们终于在去支教前完成了这支舞。颜旭每次练舞都带上宋曜，宋曜敏锐地发现杨菲菲的态度一次不如一次。也许真被颜旭说对了，杨菲菲可能觉得颜旭性取向有问题，虽然他本来也不能算得十分正常。
　　颜旭很绅士，身体接触都是虚摸，肢体的贴近也不过是摆摆样子。在宋曜看来虽然他的单人SOLO很帅气，但是和杨菲菲合在一起却还是差一点表现力，宋曜只是觉得这点差距不追也罢。每每看见他们合跳的部分宋曜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想象颜旭起舞的心情，想象他高中时和某个男生合跳的样子。
　　要是自己也会跳舞就好了。

　　在颜旭的帮助下，宋曜顺利地完成了期末考试。薛旦听说颜旭要去穷地方支教，真像个儿子一样嘱咐这嘱咐那，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大山里出了什么事儿报警都没信号，下学期的考试还得指望颜旭呢。虽然听着有些怪，但颜旭知道薛旦是真心关心他，甚至比自己的父母担心的都多。

　　一行人里只有颜旭和宋曜两个男生，两人理所当然的坐飞机坐火车都挨在一起。下了飞机大家换乘了一次绿皮车，接着又坐上了进山的大巴。出发时是早上九点的飞机，到支教的中学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但由于是夏天，又是内陆，天还大亮着。大巴车驶进学校的时候，校门两边整齐地排着高矮各异的孩子们，他们穿着有些污渍的校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训练有素地摆着手花，整齐地说着欢迎词。

　　一行人下了大巴车，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往里走，孩子们还是不断地机械地重复着欢迎词，甚至有涌上前来，有将路越挤越小的趋势。队伍的尽头立着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想必就是校长了。此人有些秃顶，和瘦小的孩子们比起来显然是臃肿了不少，油光满面地堆着笑。他的身旁还立着几位负责人，同样是笑得油腻。

　　颜旭第一眼就感到不适，孩子们大可不必这么形式主义地夹道欢迎，他们是来支教的，不是领导来视察。他仔细观察着其他团员的表情，发现有的和他一样有些尴尬和不适，比如宋曜和吕敏学姐，有些却也春光满面一脸虚荣的满足。

　　负责人之间免不了寒暄几句，学姐作为团长周旋地很好，几位副团长也颇有经验的可以和当地的老师们聊上一聊。孩子们终于被遣散了，一窝蜂都往宿舍里跑去，只有几个好奇的还留在原地看热闹。

　　舟车劳顿，团员们都很累，学姐就建议校长先带大家去宿舍安顿一下，稍作休整。校长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颜旭和宋曜，说着先带女生们去女生宿舍。

　　学校建在一个山坡上，本就不大，校长轻车熟路地带着大家到了女生宿舍楼，很随意地就往女生宿舍里面进。颜旭和宋曜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停在门口。
　　颜旭对校长这种毫不避讳地闯进女生宿舍的行为很是反感，于是忍不住和宋曜咬起耳朵：“这有毒吧？女生宿舍他也能随便进吗？好歹都是初中生了吧。”
　　“……对啊，我也觉得。不过这里管理比较差应该也可以想象吧，我记得我们初中的女生宿舍也经常让男老师去查寝。”宋曜一边回想一边说。
　　“简直离谱吧！”
　　对于颜旭这种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沿海城市，初中高中都上私立学校的学生来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但是这些宝贵的回忆会作为他人生经验的一部分，让他离这个社会的疾苦近一些，或者离宋曜的少年时代近一些。

　　没过一会儿，吕敏学姐和校长出来了，俩人在颜旭和宋曜面前顿住，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宋曜问道。
　　“其实……是这样的。”学姐看了一眼校长，校长无奈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因为我们四月底的时候说的就是只有女生，你们两个是后来加的嘛，就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颜旭问道。
　　“这个学校的宿舍一直是不够的，女生宿舍也是让好几个家住的比较近的孩子走读才腾出来的，男生宿舍更加紧俏，就没办法腾……”
　　“哦……所以我们睡哪里？”宋曜直接地问道。
　　“现在你们有两种选择，一是去校长家打地铺，然后他每天上班带你们过来，二是睡会议室。”
　　“……”颜旭沉默了，这真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会议室还好的，有一张沙发，好几张桌子，本来是拼成大桌子的，现在拆两张出来当床也还行，褥子被子我们都会提供，还有空调。当然住我家也可以，就是要打地铺和早起。”校长连忙解释道。

　　“要不，带我们去看看会议室吧？”宋曜询问着，看向颜旭。
　　“嗯，去您家不太方便，我俩就会议室凑合吧。”颜旭也觉得会议室靠谱。
　　“好，那你们跟我走。”校长领路。

　　走在去会议室的路上，经过了不少教室，桌椅板凳和教具虽不能说和城市里的学校比，至少都是干净齐全的，甚至还有电脑和投影仪，可见即使是贫困县对教育的投资也相当可观。会议室就更夸张了，颜旭本来以为所谓的桌子是一块木板四条腿的桌子，没想到都是一张张包漆皮面的会议桌。会议室的装潢可以说撑足了台面，吊顶和墙纸都是悉心设计过的。沙发虽然有些脱皮但也是皮面的，角落里的盆栽看起来也经过了呵护和栽培，这恐怕还是全学校唯一一个有空调的地方了。

　　这不比八人宿舍爽多了？
　　两人当即决定就睡这里了，至于谁睡桌子谁睡沙发，晚点再讨论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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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要写到支教必会写到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