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月光小掬

2、你是美丽的

　　如果细致地统计一下女寝的坐息时间，应该可以得出女人是懒惰的动物的结论，我上床的阿巴是这个结论忠实的悍卫者。每天她都要起得比我晚，而且总在我起床后懒懒地发出叹惜：“你干嘛要起这么早？太阳又不会咬你的屁股。”
　　阿巴本名黄雅飞，因极端崇拜日本漫画《浪客剑心》被我们封为剑心的女友，阿巴的绰号就传了出去，反而很少有人叫她的本名了。奇的是她自己也会忘记自己叫什么，那次到公共教室上大学物理，教授点她的名字，她竟听而不闻，被教授记了次旷课，还险些因此补考。剑心的那个阿巴，有两个心爱的男人，阿巴于是认定情不可独钟，要分份才来得甜蜜，所以大学的三年时光，要么不见她交男友，要交一定是两个，三个不断。
　　413寝最美的风景不是夕阳临窗，而是阿巴化妆，那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让人了解到什么是化腐朽为神奇。阿巴自有她的一套美容理论，她认为女人的脸不是自己的，而是广大人民群众的，不美化面孔，就是与全中国的人民大众为敌，所以饭可以不吃，妆不可不化。我们为此深感庆幸起码阿巴失踪不用登寻人启事，只要在校园里一转，抓到的那个最光鲜艳丽的一定是她。
　　周六，阿巴起床后无比雀跃，妆也不化，一个个把我们三个抓到桌前要一雪昨晚“四一四”大败的耻辱，约定输了的一方要钻桌子，结果一轮下来，我大比分败北，她们三个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将我满脸打上红点，做马戏团的小丑状，然后兴奋地拿起身边一切可以拿到的铁皿敲了起来。钻就钻，阿巴昨晚钻了不下五次，所谓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我伏下身子，向桌底钻去。
　　“咚咚”有人敲门。我们都没在意，这个时候来的人，不是隔壁的小不点，就是斜对门历史系的豆子。已经大三了，谁还会为了周六早晨的意外访客心如鹿撞，充满期待？
　　阿巴心里一定也这么想，一把打开了门。于是，我们室内四个人都吓呆了。
　　第一次，我感觉我们的寝室的门那么大，大到可以让门外的这个男生可以一览无遗地看413寝所有的狼狈和尴尬。
　　四张零乱，没做整理的床；吃剩的零食铺天盖地遍布床上床下；窗边还大咧咧地挂着阿巴的几款精美文胸；还有我，一个面目全非，钻在桌子底下的我，一欲进不能，欲退不得的我。还好，我悲哀地想，我出众的外形应该可以掩示没整理的床，零食和阿巴的文胸，让他只注意这个“出类拔萃”的我，这也是我为413寝能做的绵薄的贡献了。
　　他的表情太棒了，让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一点也不意外和吃惊，好象在他来讲，走进一个艺术展室和垃圾处理站的效果是相同的。他望着我，点了下头：“你在啊，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
　　还没等我回答，“砰”，门被阿巴摔上，其它两个姐妹统统发出了尖叫。阿巴象热镉上的蚂蚁一样来回打转：“是白卓，中文系的白卓，天哪，我没有化妆。”
　　我心中略微有些遗憾，既然我看到这个惨不忍睹的我仍然能保持镇定，我应该钻在桌下还他一个落落大方，都怪阿巴那快手。咦？到食堂抢饭怎么她不见这么快？多数时候都是立在一旁摆一个我是淑女的pose。从容地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白卓，原来他叫白卓。
　　用最快的速度洗净脸，捡件最简单裙子套上。总不能让一个那么帅的男孩子周六一大早就立在413寝门外吧，人言可畏啊。推开门，他人影不见，只留下的一张纸条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用好看的行楷笔迹写着：“我在楼下等你。”
　　这个白卓，远看近看都是一身的好气质，现在，我一步步地靠近他，他的好气质也生动了起来，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脸。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寝室？”已经不是淑女的我讲话也不客气了。
　　“当我打听到你是数学系2000本a的小月，立刻有人告诉我你住女寝413。”
　　哼，多半是初一那群求爱义勇军的余孽在搞事，那时的我以413美女扬名校园，让我不胜其扰，“找我干吗？”我的口气更不客气。
　　“有没有人对你讲，你是美丽的？”
　　“有啊，怎样？”怎么会没有人讲？讲得人多了，讲得方式也多了。这句话让我全身的警戒细胞都在复苏。下一句他如果向我示好，我不排除扭头就走的可能性，对于因为我的美丽而接近我的人，我一直是敬谢不敏。
　　“你确实长得很美丽。”
　　我望着他，他在讲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就象我的数学分析老师口诉二重积分，波澜不惊。
　　“我编了一幕话剧，里面有个美丽化身的角色，对白不多，你有没有兴趣来演？”
　　哈，我竟然会以为他在向我示爱，真是个白痴。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孩子让我有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他不会看着我美丽的外表而试图俘虏我。我是美丽的，美丽又怎样？在他来看，我的美丽不过适合他剧中的一个角色而已。
　　“你们中文系没人啦，干嘛到外系来选？”
　　“不是没人了，我是个热爱本系的人，早选定了一个，可是上周她退出了。”
　　“为什么？”
　　“原因你知道，那天在阶梯教室你都听见了。”
　　“恕我冒昧，你为什么要拒绝她？是因为有了女朋友，两情相悦，不容外人打扰？”
　　“没有，我没有女朋友，我是一个永远都不会谈恋爱的人。”
　　我微怔忡，这时朝霞铺满他苍白的脸，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我猜他没准也有个铁达尼号撞冰山的往事，现在还无法释怀。“没想到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啊，我也是个拒绝谈恋爱的人。”我用轻快的话语化解着他眉头那份浓浓的沉重感，但我的心却被这份沉重感打动了。古来多少爱情聚少离多，如果他也是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我交定他这个朋友了。

　　谁来告诉我，怎样才能不交阿巴这个朋友？虽然我一再向她说明白卓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可她依然要用手头的四个猛男帅哥向我交换一个白卓。她对我无所不用其极，与我从周六上午断断续续地交涉到深夜。从她那通红的双眼和大义凛然的表情来看，我如果不承认白卓是我的男友，并重友轻色地让给她，那么明天早上，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见到初升的太阳。我只好妥协，答应带她一道去排戏。
　　我从那一秒开始为白卓怛心，阿巴求爱往往“至之死地而后生”。如果白卓拒绝阿巴，那么他死定了；如果他并不讨厌阿巴，但也没达到喜欢的程度，那么我死定了。
　　白卓他们排戏的地点竟是我最最讨厌的阶梯教室。教室可谓另人作呕矣，阿巴的妆可谓浓矣，中文系的人可谓君子矣，对阿巴，他们礼貌地只用目光点评，那目光中不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是“邻村东施，敢叫效颦”。
　　我只坐在椅子上熟悉剧本，看他们排戏。亲爱的阿巴，活跃在白卓的身边，那个下午，相信连距离我们很遥远的哈雷慧星都明白了阿巴的意图，于是中文系的君子们的眼光于是也变得不礼貌了。对于我主宰不了的事，我向来只作壁上观，只好看着阿巴把数学系的尊严放在中文系的脚下，唉，人家还不希罕践踏。
　　白卓剧本大概讲得是一个小孩子睡了一觉，梦中体会了追求，成功和美好，也见识了失败，丑陋和谎言，梦醒就完了。干嘛要让一个小孩子在一个梦里就明白这个世界呢，反正他长大后有的是时间来体会和感受。不过对于美丽化身这个角色我很喜欢，每当小孩子受到诱惑时，她就会站出来，告诉小孩子一些道理，让小孩保持纯洁的心灵。虽然剧本中许多隐喻我无法领会，可是我又不是中文系的人，有权不懂。就好比我拿出一道极简单的微分题，他们一样是大眼瞪小眼做不出来。
　　可是，数学系的微分可以对上中文系的隐喻，数学系的美女却完全地败给了中文系的帅哥，而且强烈要求他收容战俘，“白卓，看了你的戏我太崇拜你了，咱们一会去吃夜消吧。”
　　“不好意思，我晚上从来不吃东西。”
　　“去嘛，你不吃坐一坐也好啊。我想更多地了解你……这部戏。”
　　不太妙啊，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中文系那个当主角的美少女目光如刀地射向阿巴，看来，阿巴已燃起了她心中的熊熊火焰。她，十有八九是白卓的暗恋者。
　　“你很喜欢请人吃饭吗？好，请我啊。”
　　于是阿巴的眼也瞪了起来，望着这个不识像的家伙，目光对视中的激烈，与火星撞地球有一拼，“好啊, 散戏后跟我一起走好了。”
　　“今天的戏就排到这。”白卓宣布，板着他的帅脸。那两个女孩立刻就互不示弱地走了出去。
　　大家都在整理自己的物品，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曲终人散的味道。演职人员间次与白卓道别而去，白卓不动，我也只好不动，没办法，阿巴是我带来的，我必须为她制造的不愉快向人家道歉。
　　“对不起，我朋友她今天有点失态。”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打死我也说不出阿巴是如何倾慕他，虽然我心中并无等级观念，但我就不能要求喷法国香水的女模特去吃臭豆腐吧。
　　他不讲话，好象在想什么问题。
　　“白卓，你有没有听我讲话，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天哪，我招谁惹谁了，其实，我觉得我更应该向数学系那建系五十多年的牌子道歉。余，2000本a的小月，没带好您的不肖弟子阿巴，让她丢了您的脸，余愿赴四楼资料室为您焚香打扫，聊做惩罚。
　　“为什么向我道歉”他突然冒出了一句，拉回了我拳拳爱系之心。
　　“我那个朋友，就那样，你别理她就好。”才怪，不理阿巴？她会叫嚣于413，可是，我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月，你说你不会恋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还没有蠢到相信爱情的地步。
　　“好。”他重重地吐出了一个字，然后好象开心了许多，拎了包就向外走。这什么人，我不谈恋爱他兴奋个什么？我见惯了让我谈恋爱的人，今儿杀出了个为我的独身而喝采的人还真不太习惯。
　　“还不快走，锁头在我手里，你要是落在我的后头，我一定把你锁起来。”
　　什么？这个阴险小人，我跑。

　　熄灯后，阿巴才回寝，一身的酒气。我们三个点起了手电筒围坐到她身边，那空气中的温馨静谧令人感动。不过说实话，我们已经很悃了，可多次的经验告诉我们，如果阿巴喝了酒 ，我们又不理会她，她一定会吵到全楼的人都来理会她。
　　阿巴醉眼迷离，象要滴出水来一样，“知道吗？我把那姐们喝趴下了。”然后，她悲壮地倒头就睡。
　　那晚，听着阿巴的鼾声，我只好无奈地看睡神绝尘而去，空对帘上明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