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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后窗 ...

  •   这是一个大家都相信爱情的时代。在繁华的大街上,颠起脚尖做圆心,半径1.5米内一定会有一段爱情在发生;在我们宿舍楼,颠起脚尖做球心,半径1.5米内一定会有一段思念在发生。
      如果说思念是射线,那么相恋就是线段,在我们数学系本A的教室里,密密地连接着比红外线保安系统更加密布的线段。坐在最后一座的我,常常要穿过这爱情系统的多重阻碍才能伸手接过教授传递过来的珍贵的知识,这其中的辛苦不亚于抗日时期进步青年穿越国民党的封锁线与我党高层取得联系。可是我丝毫也不后悔大二调教室的时候选择的这个教室角落的位置,我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这个两面临墙的位子让我感觉自己象个坐在云端看世间红尘纷扰的局外人。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安全感?其实很简单,我长得太漂亮了。都说美丽是女人的武器,可在我还没有装备之前它不过是摆设而已。常常在读一本小说的时候看作者如何绞尽脑汁描绘他的女主人公有多么美丽,最后也只得抛出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之类自相矛盾的话来自圆其说。就让我为这些无奈的美丽做注脚吧。
      初到大学入驻413寝一个月,被扫垃圾的大婶报怨丢弃的信笺和玫瑰花每天要用筐装,其它三个姐妹皆事不关已,纤纤玉指标向我,于是我做义工,跟在大婶的屁股后面拖那筐;
      入驻413寝两个月,一到周六在灿烂的夕阳的映照下,楼下便会开演小型男子音乐会,被我寝和周边邻国用语言和垃圾武器重创仍然保持轻伤不下火线,唱些什么“413美女一回头,叫我淹死魂还留”,让我在午夜梦回骨缝中还冒冷气;
      入驻413寝三个月,求爱的交友的信直飞我效力的皇家广播室,信笺被处理后,男子义勇军们变聪明了,都从明面的示好转为掩体的投稿,结果当月稿件创历史新高,但除去我的情书外寥寥无几。广播站负责人为顾全大局,不使皇家言论堂变做求爱一家言,只好挥泪斩马谡,请我转会;
      入驻413寝四个月,数学系终于在年终的校际美少女评选中一雪创系来的耻辱,争得校花首席。从此令我头皮发麻的求爱攻击战在扩大,我的e_mail里竟出现了我不识得的法文和意大利文。
      入驻413寝五个月,最难忘的那个新年平安夜,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着想家。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极端的美丽让我高处不胜寒,我被全校的女生封杀。
      三年的大学生活让我磨练出一整套的拒爱手段。比如说,当一个男孩伫立在你的身边五秒钟,一脸绯红,目光闪烁,这意味他比较单纯椎嫩,那么你该友好地说:“对不起,我的男朋友在等我。”如果他有些痞味,斜倚灰墙,目光挑逗,然后突然弹一只鲜花在你的眼前,那么,这多半是个游戏,左近的掩体中应该会有不少于三个恶男在等看好戏,那么别客气,对他的鲜花猛喷口水和鼻涕吧,“对不起, 我对你的花过敏。”然后扬起头,象一只孔雀般地离去。
      至于不识的人的情书,看也别看。因为彼此不熟,情书中只会关乎山川流水。并多做拟人和比喻句,写得不好,累眼,写得太好,他将来的目标是文豪,不是你;如果是熟识的人的情书,就更不要看,因为没准他会第n次表示你其实不懂他的心,然后用河水,绳子,匕首等等做威胁,所以毋宁不看。
      当然如果你是一个在梦幻中等待爱情的少女大可把上段文字帖到垃圾箱里。
      问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百千地拒绝爱情,原因很简单,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如果我要依靠美丽的外表得到别人的倾慕,那么一定代表同样内在却一脸平凡的我会象路上的小石子一样被这些人踏过,不做理睬。所以我不要恋爱。
      繁华落尽,大三的我因为高傲早被男子求爱义勇军踢出局,他们又象一窝蜂一样去追逐其它的美丽。于是,我有了朋友,茶余饭后也有了听室友八卦的优待,对人无理挑衅也会被五大三粗的男同学扯着头发泄恨。413寝也由从前的冰室变为现在的麻雀窝,吱吱喳喳到后半夜两三点不息,平凡真好。
      我的左侧是教室的后窗,从这里远望去,可以看见郊外青青的山脉。如果听课溜了号,我多半是在远眺,所以有一次我数学分析小测试只考了六十多分,教授在分数旁大笔一挥:青青山峦何所似,与我共勉。
      再探一下头,我会看到近处的风景。时正晚秋,教学楼外的白杨青黄参半,个个精神抖擞,使劲向我所在的三楼生长,在它们头与头的枝叶间隙是我看到一条因为有后院而不常有人走的甬道,甬道上落满了黄叶。人真是怪,因为是后院就不来踩踏这松软的落叶吗?甬道旁乳白色的长椅是一处多安宁的所在,可为什么很少人来坐一坐呢?坐在后窗发呆时的我常会这样想,可是下了楼就立刻象备战的勇士般投入到食堂抢饭和去图书馆抢座位的洪流中,把这个心目中的世外桃源抛在脑后。
      说没人到这后院佳境确是有一杆子打死一校人之嫌,三不五时,会有一对情侣,踏温馨落叶而来,坐休闲长椅之上。一到此时,我会立刻收回视线,就象一个偷偷混入电影院又本着一颗道德之心不去看电影最精采的镜头的人,我没有买票啊。
      这期间,只有一个男子是独自一人来的。他总是穿一身干净的浅色外套,头发浓密,修剪整齐。因为我从没有看见他抬头,所以不确定他长得是什么样子,本着看不见就是最美的,得不到就是最好的之距离美学,我认定他的面庞一定很帅,虽然痞子蔡也会宣扬抬头见狗粪之类的极端丑学,可我还是觉得他象元彬,反正我永远不会认识他,为什么要让狗粪成为我的记忆呢?
      从他与身边杨树及我所在的三楼之间的比例,我用相似形计算出他的大概身高在175至180之间,没有驼背等肢体残疾,于是他被评为我心中寥寥无几的远观帅男之一。依我的观点,近观无帅男,他能入我的远观帅男之列,真是蛮有资本的。
      他每次来都在周三和周五的午后,想来是这两天他下午没课。一本很厚的书在他地右手中,当他坐下,便在他的膝上摊开,这样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然后他离开,右手握着那书。这来去之间,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打扰他,旁观的只有风和三楼窗子后面我时而抛去的眼光。

      “你还在发呆,走啦,到公共教室去上英语课。”
      英语是多么重要的一门课啊,我是多么不愿意上这门课啊。每逢周四的下午,总要在这个破旧的阶梯教室渡过一段抬头看着讨厌的人,低头看着讨厌的书的时光,一周的7*12分之一的时光的炼狱。
      我们常常会因为学不好某一科而讨厌某个老师,也会因为讨厌某个老师而学不好某一科,从小到大,我和英语这个魔女就这样重复恶性循环。至于眼前这个微秃的自以为是的公共外文系主任,当他讽刺我是数学系最热爱母语的人的时候,我决定不会对他微笑。
      那一天的外文课上得索然无味,大家在秋老虎的招唤下都使用早就修练好的掩饰功夫开始打盹,整个阶梯教室,只有前两排若干佳座上坐的深得老师欢心的班长,系干部之流还在勉力应合着老师。为了唤回睡神绑架的弟子们,系主任讲起了外文爱情故事,于是乎,台上台下一片精神抖擞。
      系主任给我们讲诉的是灯塔守望者的故事。传说,一个古老的城堡建在一座岛上(一听就是编的),一位性格暴燥的爵爷与她的女儿居住在城堡里(不是韦爵爷),一个小伙子爱上了这美丽的姑娘,又怕她父亲的反对,每晚渡海与少女幽会(如果一晚上就可以来回,那叫海吗?)。少女怕情人迷失在大海里,每日都为他点亮灯塔上的灯火。一天,风吹熄了灯塔上的灯火,小伙子在海里溺死了,后来少女也殉情而死(最后是不是双双化成了海燕?)。
      听完故事,望着一脸向往,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女孩的本系女生和一脸不屑,但愿系主任去当那个溺水少男的本系男生,我挣不住,笑了一声,这一声尤如平缓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是全阶梯教室笑成了一团。于是,始作蛹者的我被罚独自扫除这座清扫工人都偷懒不来的人梯教室,其实,扫除的是系主任心头的受辱感。古语有云:菩堤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愿与他共勉。
      于是我在空旷如废弃的角斗场般的阶梯教室开始与尘埃和垃圾做斗争。曾经我读三毛的文章,知道她是个拿垃圾当宝的奇人,那么在我清扫出的如山的垃圾中,她一定会找到她的快乐。我校的垃圾原就是垃圾中的精品,很有知识含量,比如一张废纸上我看到哥德巴赫猜想,没准这就是未来某个数学大师的真迹。还有这张“卑鄙是力学老师的通行证,高尚是补考学生的墓志铭。”这位,挟北岛的坚忍和深情,有望再次冲击诺贝尔文学奖。
      清扫到最后,信息档次已降到了最低,因为坐在这种座位的同学大都愤世嫉俗,痛恨学校制度。那水泥地面上刻了什么?系主任,系主任……,把身子探到桌子底下才鉴别出后面的几个字是:是个混蛋。什么吗,这么不堪的词真是诬辱了我的眼睛。不过,事实证明,言辞自诩鲁迅的外文系主任常化人民内部矛盾为阶级矛盾。
      抽身欲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啊呀,是什么勾住了我的头发。手顺着发丝摸去,原来是几百根烦恼丝与桌下的一颗钉子做缠绵状,无奈只好做狠心人,去解那缠绕。不想抽刀断水水更流,这缠绕越理越乱。
      一阵子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一双小巧的半高跟女鞋进入了我的视线。太好了,亲爱的同学救我,呼救信号还没发出,一双男鞋又施施然走来,与那女鞋保持五公尺的距离,停了下来。
      “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余音在空旷的教室里绕梁。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我喜欢你。”伴随着一片沉默,我蹲在桌子底下哀悼自己可怜的处境,他们两个想必会有很长时间的你来我往。这男的大概要礼貌性地端端驾子,女孩也会称胜追击战领更多的高地。而且,我这样蹲在桌子底下听人家的悄悄话好象不太礼貌。
      “对不起,我们并不熟,只因为排戏才有些接触。我想即使我们很熟,也不可能超越普通朋友的界限。”
      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样情况我虽然不得而知,但说这种话拒绝一个勇敢示爱的女孩子,他真是太狠了。果然,女鞋狂奔而出,鞋跟的铁掌撞击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绝望的快节奏声音,绝尘而去。
      男鞋在原地停留了五秒钟,然后缓缓地向出口走去。
      他是我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可是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他,这个象沙猪一样的男人。他难到不会用婉转的方式来拒绝吗?这样子那个女孩会伤心很久的。但是,今天晚上这个教室会涌入体育系的那些球痞,我是可以等他们来救我,他们也一定会救我,不过,我打死也不愿看到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于是,当男鞋走到出口的一刹那,他听到一种尽乎绝望的声音:“喂,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他找到桌子底下的我后,脸上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在干么?乘凉吗?”该死的,他竟然调侃我,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挤一个笑脸给他,虽然本美女的笑容含金量极高,但非常时期,在汗水和灰尘的双重夹击下相信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头发被钉子勾住了,你可以帮我解一下吗?”
      他二话不说,探身过来,解我那三千烦恼丝。
      他那么近地靠近我,使我可以看清他的脸,甚至嗅到他身上的好闻的黄瓜香皂的味道。他的头发浓密,象元彬在《蓝色生死恋》中的短发,眉是挺拔而浓黑的,他的眼是薄薄的小单眼皮,有一种说不出的俊秀儒雅,脸略显苍白,从脸部外型总结来看,他几乎颠覆我近观无帅男的法则。有这种外表的人如果做出绝情的事来,绝大多数的女孩都会原谅他,然后在内心呐喊:做得再绝点吧。
      “你是怎么把头发绕成这个样子的?真难弄,好,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都说直立行走是人类做出决定性物种进化的关键动作,我为这句话喝采,能从那个桌子下面钻出来,我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谢谢你,”看他救了我和长得帅的份上,我决定不再讨厌他,“还有,刚才,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可是,形式所迫吗,你知道我也不想,我发誓我刚才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堵着自己的耳朵,所以,基本上我什么也没听见。”
      “无所谓。”他耸耸肩,否定了我一切的亡羊补牢。
      “那,咱们就此别过。”
      他不动,干嘛,不会救我一次就想黑我一顿饭吧,“你还有事?”
      “你也该走了吧,一起啊。”
      “不用了,我还要打扫。”
      “打扫这里,你是清洁工吗?”
      “不是,不是,我是志愿者。”
      回身投入到垃圾装筐的最后步骤中,扭头再看看,他竟然还没走,优雅地立在夕阳的光芒中。
      “你还不走?”
      “我帮你好吗?”帮我?那一身干净的白衣和黄瓜香皂的味道,不是暴殄天物吗?不待我拒绝,他走过来,一撮子下来,尘土飞扬。在尘土的气味中,他尤如天使降落凡尘,惨不忍睹。
      与他和力提着垃圾筐走出阶梯教室,夕阳象魔笔,立刻将我们镀了金,连垃圾筐也不放过,使垃圾可以快快乐乐地走上它最后的旅程。
      “给我吧,我去倒。”他提着筐顺台阶向下走,目标是不远处的垃圾箱。看着他逐渐降身影,我忽然有种错觉,好象我正坐在三楼的教室里,从我的后窗向外张望,而他,不正是那个踏黄叶而来,迎秋风而返的男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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