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心八箭》低调的哈士奇

44、山盟（二）

　　眼见爱人双目通红，泪水在眼框内打转，季商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口仿佛被一团气堵住，他情难自禁地伸出双臂将秋叶珃抱在怀里，对方试图挣脱，他却不肯撒手，亲吻着爱人的额头，紧紧相贴。

　　就像是命运的赌徒祈求好运、爱情的囚徒祈求爱怜，在一些事上，季商玖自知没有做到坦诚，因此遭到谎言反噬并不稀奇。

　　他对不同人做过许多掩饰，那些掩饰算不上谎言，只能说是托词，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愧疚。可一旦面对秋叶珃，他就像是无头苍蝇失去了方向，心中留下的不单单是愧疚，还有不甘和心疼。

　　“怎么还哭了？”他想自己真是个混蛋，没有人比他更能让爱人哭泣了吧。

　　秋叶珃的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他推开了季商玖，将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

　　恢复平静之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我想看看我爸。”

　　自叶念秋死后，叶棠就带着父母去了津门。整个中省，秋叶珃除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表哥之外，便再没有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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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念秋的死太过突然，他的后事全由季商玖一人操办，生前的时候季商玖常去临河，因为叶念秋心脏病，再加上三高，住院住了一段时间，季商玖劝他该休息时好好休息，他却不乐意。他是固执的人，说死了火化，什么也别办，也别让秋叶珃参与，让他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小珃心思太敏感，他知道了，会承受不住。”

　　当初彼此都当是混账话，可没想到成了真。

　　秋叶珃的叔婶想让叶念秋进祖坟，季商玖顺了他们的意，但秋叶珃没回来，再加上他重病在身，家里人也害怕他知道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也就没让他知道。

　　最后结果，商讨出来的意见是季商玖当这个“儿子”，冠叶姓，将名字刻在叶家家族的碑上，家谱中也用“叶玖”这个名，叶棠替秋叶珃的“孝”，一个儿子放七天，十四天不少。

　　繁琐之下，季商玖还是向秋叶珃的叔婶提了一嘴。

　　——不如让爸和妈葬在一起。

　　叔婶知道自家兄弟的执念，再加上叶念秋常提季商玖的名字，所以他们也对这位“侄媳”充满信任，至于老家的坟，则可以为衣冠冢。

　　不过即便是衣冠冢，该走的流程，他们还是走了，守灵、烧纸、移灵、哭丧、披麻戴孝、叩头拜祭、填土、复坟，一样不差。

　　至于说联系秋家，也不算难。

　　秋家早些年靠挖矿赚了钱，老一辈生前“愧疚”，临终前一个亿，给秋叶珃留了个两百万，秋叶珃口头上说不要，最后钱转到了叶念秋这里，付了房子的全款，给秋叶珃治病花了一部分，剩下不到一百万存到了银行。

　　不过秋老爷子给的钱也不多，他到底是认为秋叶珃不是婚生子，秋叶舞和穷书生未婚先孕，“丢”了他的面子，所以更多的财产都落在了大女儿和外孙手里。

　　季商玖记得秋叶珃的表哥，名为陈浕，当年也就他对秋叶舞好那么一点，联系了陈浕和和那位所谓的亲姨母后，他开门见山，给予好处，陈母当场答应，可陈浕不同意。

　　“让我小姨和那个胆小鬼葬在一起？做梦！”陈浕态度坚决，“别说你只是个外人了，你今天即便是让秋叶珃过来，我都不会同意！”

　　本就和陈母对坐的季商玖只斜了他一眼：“你同意重要吗？”

　　陈浕自知无法威胁季商玖，于是将目光对准他的母亲：“如果你答应他的话，之前的事就此作罢吧。”

　　季商玖并不知道这对母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见陈母目光闪烁，心中也知这件事并不好办。

　　只是他并不急于开口，因为他需要陈母先表态。

　　陈母犹豫片刻，她看向季商玖，语气带些无奈：“你也看到了……”

　　季商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唱双簧，他不急不慢，词句亲近简单。

　　“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勉强，不如谈谈生意上的事。司晨餐饮连锁能走到今天，多的是能臣干将。”

　　他手指轻点桌面：“大姨您也知道，我们家是有一部分生意涉及餐饮行业，不过做得不好。我年龄渐长，前些年胡闹，娱乐圈没闯出什么名堂，故而淡出回家接手生意，父亲觉得我还须磨练，所以把餐饮那部分交给了我。”

　　话到此处，季商玖微微蹙眉，语气可惜：“很奇怪，公司原本的高管多从业房地产，在餐饮行业，说好听点不过是初出茅庐，我深觉公司应该整顿，所以想要——重新洗牌。”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

　　见陈母脸色大变，季商玖笑意更深，显得平易近人：“当然，秋家作为我夫人的娘家，您又是他的亲姨母，我自得向你取经不是？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

　　陈母端茶轻抿，她眼神闪烁，缓缓道：“我们不过一个地方企业。”

　　季商玖笑出声来：“伯乐相马，不也周游各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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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去找了他们家？”秋叶珃半蹲着，季商玖站在他身后撑伞。

　　“不找也可以，只不过需要费些功夫，而且传出去不好听。直接联系他们的话，事情办起来更容易。”

　　季商玖没有多言。

　　他不知道如何说清这些事，毕竟私下里，那位姨母的话描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个与他有关的足够悲伤的爱情悲剧了，但人死后，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秋叶舞并没有和其他秋家人葬在一起，秋老爷子迷信，认为一个疯子不能和死去的秋家人“见面”，而且未婚先孕，怀的孩子也不是未婚夫的，名声不好，再加上是跳楼自杀，破了相，身体也折了。

　　秋家人死后大多埋在北边，作为“家里的耻辱”，将秋叶舞的尸体火化后，秋老爷子找了所谓道士来作法，最后听从那位“师傅”的安排，让人把骨灰盒子埋在了最南边的一栋别墅后面。早些年暴雨，据说差点把那地方淹了。

　　秋老爷子死前大概是做了噩梦，良心不安，他自己又不敢亲自去“见”女儿，因此又在南边找了块风水宝地，把盒子放了进去，还拿出一笔钱给秋叶珃这个外孙。

　　当年叶念秋被赶在门外，他不知道，秋家人也不会告诉他。

　　从他的口中，季商玖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

　　“她的后事是被那个男人安排的，葬在了北边，风水很好。她刚走的时候，我去，那里摆着鲜花，中元、清明、一周年，不过没多久，那地方就再没东西了。”

　　那个男人指的是秋家给秋叶舞安排的未婚夫。

　　显然，坟墓下并非空无一物，因为它埋葬着谎言。

　　如今，季商玖不准备告诉秋叶珃，他不认为知道这些事能产生积极后果，毕竟它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墓碑上照片两人郎才女貌，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可留下来的死者记忆却让活着的生者心怀感伤、难以释怀。

　　秋叶珃正是这样心绪复杂的人，他的脑海中未曾有过母亲的真实印迹，他对叶念秋也并非真正了解。

　　忍不住移开视线，垂下了头：“她给你开了条件。”

　　季商玖以为他蹲久了供血不足，他将蹲着的秋叶珃捞了起来，伸出手臂环住了对方纤细的腰：“即使没有那些条件，也会有商业往来。”

　　秋叶珃喃喃道：“看来他们是真的不在乎。”

　　季商玖不忍心看对方脆弱的神情，他说：“还是有人在乎的。”

　　“陈……浕吗？”秋叶珃说出这个许久未曾接触的名字，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滑稽。

　　陈浕更像是他母亲的儿子，而季商玖反而更像是他父亲的儿子。

　　两个人远比他做得要多，特别是季商玖，季商玖回来，是因为他父亲才经常回来。

　　他能想象出来那个画面，一个算是年老、身体不太好的中年人，将对儿子的思念都倾诉给儿子的丈夫。

　　“这是意外，不是他、你和我能干涉的。”被无尽的内疚与悲伤掩埋，季商玖想要带着秋叶珃挣脱，“他说他每次见你，总觉得你在国外过得很艰辛，过得很不好，可他知道自己说不过你，还说如果他是你的话，他也会这么做。”

　　“你给他打了很多电话，那时候他生病、做手术、住院，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不愿意接，我看着他的电话响，他也不让我接，他怕你担心，不让我们任何人说。”

　　“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提到过，有时候想早点去了，去见咱妈，真正兑现曾经的山盟海誓，但因为你，他不舍得。”

　　“他说，从前他犯下一个很大的错，那就是只给你一个选择，而没有带你看更多的世界，所以你心中有怨气，有郁结。然而，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他不能再过多干涉你的决定。现在的你，已经学会了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了，也该有自己的天地了。”

　　季商玖诉说着逝者旧语，他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秋叶珃好受一点，但他深知，叶念秋对他说的这些话，是说给秋叶珃听的。

　　秋叶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沉默到风吹来、云飘走的时候。

　　树在动，鸟儿在飞，不知飞向何处。

　　走的不止这些生灵，秋叶珃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低声一句“走吧”。

　　他们来时是工作日，这条路上鲜少有车辆经过，但季商玖依旧开得很慢。

　　后视镜的墓园越来越远，在拐角的路上，它彻底消失。

　　秋叶珃“切”了一声，对着窗外逝去的风景说：“什么话都被他说尽了。果然是亲父子，他也是个自私的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我才不会接受。”

　　“秋叶……”

　　秋叶珃回过头，面容对着正前方，眼神放空：“你也真是，凭什么要记住他的话啊，他为什么不自己对我说。”

　　他有些口不择言，说之后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嘴巴在动，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算了。他们俩终于在一起了，了却他多年心愿，以后在他那里，我再也不是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