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初吻（终） ...
-
秋叶珃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地看着虚化的灯光，不远处霓虹灯的光彩微弱，一道夜风吹来，吹得他鼻子更晾了。
仿佛瞬移，上一刻他还在路上，不过眨了一下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回到了室内，不知是不是他喝得太醉了，室内的装潢竟然和临河市家中的别无二致。
隐隐约约中，秋叶珃听到有人问他是否要洗澡，他点头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对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对着那只手怔愣了好一会后，看向四周，发现环境又变了，说不出来哪里陌生，又说不出哪里熟悉，像是一半自己的家，又像是上学以来的公寓，他每合一次眼再睁开，装潢总是会变化。
他摆手摇头，闭上眼侧躺在了沙发上，与丝绒接触的柔软触感让他感受到了几分安逸。
这种安逸并不长久，门铃被按响了。
秋叶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有人。”
那模糊的身影并不作声，他似乎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罐啤酒，不顾门铃声不断。
门铃声过后，是沉重且急促的敲门声。
秋叶珃半睁一只眼有些费力地说：“有人按了门铃。”
Levin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他还真是个漂亮的亚裔。”
“亚裔？”
秋叶珃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开门声，他寻声抬头，却看到了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脸，只是此刻那张脸上阴云密布。
“你还是来了啊。”秋叶珃笑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季商玖高高的马尾。
“你喝酒了。”季商玖顺势弯下了腰，他眉头皱着，脸色很难看，像是下一秒就会发怒，“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秋叶珃收回原本伸出的手，他想放下来，却又被对方攥住了。
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你拽疼我了。”
“为什么喝酒？”季商玖还在重复这个问题。
“放开！”秋叶珃想要把他的手甩开，却发现无论他使多大的力气，对方的手都像是一把无解的铁索将他钳制了。
“我喝关你什么事！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秋叶珃冲着对方大叫。
“你什么都要管，你监视我，哪里都在监视我，以前在家这样，我逃出来了你还要这样！你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靡所底止。
季商玖依旧平静，他在讲道理时总能维持自身的风度：“这根本不是监视，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喝酒，你……”
“大不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死了，人总归是要死的……”他肩膀颤抖，双眼通红，歇斯底里，“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秋叶珃看着那只被季商玖抓住的手，那枚腕表依旧环在他的手腕上，上面显示的数字显得刺眼而又恶心。
“我没有监视你，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我只是……太害怕了。”季商玖按住了他的腕表，他摘了下来，像是哄孩子一般说，“你看，已经不见了。”
那块表明明消失了，可秋叶珃忍不住开始呜咽。
“又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怎么总是这样……”
“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想让我怎么样，我什么都没做，我现在……每天都在吃药打针吃药打针，它还是这样轻轻松松地飙到80。”
“我好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什么希望都没有，日复一日，你还要……你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带上我，你一直在向我妥协，有意思吗？”
他向对方抱怨着，提心吊胆。
季商玖却一言不发。
在秋叶珃的视角中，对方额前的发丝似乎盖住了双眼，紧接着，膝盖贴在沙发上，弯下了腰。
先是额头相抵，继而，秋叶珃感受到了唇边的柔软。
-
秋叶珃醒来时，窗外的太阳还未压过远处的高楼。
酗酒之后的意识还被酒精麻痹着，大概是他侧睡，半条胳膊麻木，皮肤上像是有颗粒在跳动。
他摸了摸身体右侧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附着着冰凉的空气，冻得他零一条胳膊也开始泛酸。
呼吸一窒，第一反应是那人又走了，突如其来地到来，不留痕迹地离去。
想到残存的不久前的记忆，秋叶珃忍不住抬起手，却发现胳膊上没有东西，也没有被人攥住之后留下的乌青，这才后知后觉。
——梦。
那人本就没来，他又能指望留下什么呢？
他撑着床坐直，靠在身后冰冷的墙上，头歪向一侧。
昨天出发前他没有戴腕表，只打了EPI，如今那东西正躺在床头柜上，大概还是他昨天放置的位置，说不准分毫未动。
秋叶珃拿起手机，点开季商玖的页面。
他们俩的聊天还停留在上一次争吵，最后又以季商玖单方面的“好好照顾自己”结束。
“好好照顾自己？”
——你怎么不来照顾我。
他真是面目可憎，竟然还能生出这种想法。
不让季商玖来的是他，最后内心还要对方来的也是他。
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另一方面又唾弃地称之为“监视”。
真恶心，除了伤害丈夫一无是处，曾经甚至还天真地以为离开对方也能过得不差。
现在，竟然还能有给丈夫打电话的心思。
打给季商玖，然后呢？又是争吵，单方面争吵得没完没了，最后一地鸡毛，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除了给对方折磨便还是折磨，一个单方面地抱怨，另一个单方面地承受。
心中万般想法，手指却点了上去，待到秋叶珃反应过来时，发现手机已显示“对方没有接通”。
季商玖没有接。
十几个小时的时差，那边才九点。
从前还在国内的时候，季商玖的忙碌就已现雏形，但那时候的他一心埋头于学业，只知道丈夫忙，却不清楚他在忙什么，后来或许知道了，但又没有功夫在意，因为他自己也有重要的事情。
这些事情比家庭重要吗？秋叶珃不知道，或许他父亲说得是对的，过早的婚姻让两个人也早早地背负了的责任，两个人都想掌控爱情，最后却互相用拙劣的演技进行幼稚地欺骗①。
他给叶念秋打了过去，奇怪的，叶念秋也没有接，反而不久之后，季商玖打了过来。
接通之后，秋叶珃下意识问：“你在哪？”
“停车场。”
对方不同于往日，声音发紧，没有半点掩饰，或许意识到这一点，他又温软了语气，尽管没有多大用：“有些事情，之前还没有解决的。”
“你第一次没接我电话。”语罢，秋叶珃将自己的咄咄逼人归结为酒精的诱因。
季商玖默了，如果不是屏幕上显示通话还在继续，秋叶珃都要以为是信号断了。
持续的安静让秋叶珃思绪神游，他想起了上次的不愉快，开始怀疑季商玖是不是也放弃破冰了，所有的爆发不会无缘无故生起，所有的不满早已经过了积蓄，如今满满当当。
“秋叶。”季商玖叹了声气，“如果……”
“之前吵架，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提……离婚。”秋叶珃截住了他的话，语速之快，不容得对方插进来，“总而言之，今年我会去做检查的，我想我爸，想你们了，我一定会回国。”
他一口气讲了出来，过去许多被他压在心底的话，此时此刻被全部释放。
可秋叶珃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喜悦。
季商玖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
秋叶珃有些迫切地说：“很快吧，下一周。”
语后，季商玖又沉默了，或许是两三秒，话语干涩到只剩下一个字。
“好。”
慌张感在秋叶珃心中蔓延，他似乎在弥补一样破碎的东西：“我不会在发脾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商玖试图解释，“因为最近……”
秋叶珃自顾自地说：“读到硕士已经够了吧，你觉得呢？”
“你不想做研究了吗？”季商玖声音陡然提高，“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可以……”
“不用了。”秋叶珃对着墙壁微微摇头。
他知道季商玖即将要说什么。
“钱办不到。”秋叶珃先对方一步说。
很早的时候看过一个电影，说天底下只有一种病那就是穷病，的确如此，但不知为何，在他这里却突然不生效了。
也并非不生效，但是如果花销是正当的，那么就会显现在他面前。
秋叶珃无法接受，他觉得这只会让他离季商玖的距离越来越远。
如果说出去，别人可能会觉得他冥顽不灵，他的思想古板苛刻，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过去的价值观早早树立，已经很难改变了。
在对方的静默中，秋叶珃近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说话能如此流畅：“说那些你可能听不懂，简而言之，我可能不适合我现在的方向，中间出现了许多问题。”
“我确实不懂这些，如果像以前一样说无论做什么都支持你，那也确实解决不了问题。”季商玖说，“换一个方向，如何呢？”
“也不需要从头做起，只是很多功夫，可能就没有白费了，嗯，我在浪费时间。”
他在浪费时间。
“每个人都会浪费时间，或者说，大多数时间都被浪费了，既然浪费了，那就尝试找点能让自己开心……”
季商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戛然而止。
“是不是因为我，你把自己逼太紧了。”他一向强大，就连自责的话，都能说得垦挚而不悲切，“你已经够优秀了，秋叶，不是每个人都能……”
“我有心结，我知道。”秋叶珃抓紧了被子。
季商玖：“你……”
“你不要说话。”秋叶珃抱着膝盖，将闭着的双眼压了上去，缩成一团。
“我知道，我忍不住在摆烂，有时候还觉得摆烂理所当然。”
“你看到了，我酗酒。”
“每天都有各种烦躁的理由，恐惧。”
“还有，之前开的药，治疗心理的，我当初都没把它当回事，你知道的对吧，你有监视器，能看到我有时候不吃药。”
“我其实就是想看看，吃药之后的副作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我有病，不过我也没分清，没时间，也不想分清，或者说忘了。”
“我有时候都在想，原来一个人，原来孤独……”“能这么具象，很想回到过去，或者，哪天，让我把梦做下去吧，但我又在想，这个世界的，我父亲怎么办，我的丈夫怎么办。”
“就，到此为止吧。”
他没有等季商玖的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抬起头时，阳光直射到屋里，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缓和之后，又睁开了。
视线移向那枚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有些发怔。
昨晚喝酒时，他并没有戴它。
现在该戴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初吻（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