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光》阅疆

8、第 8 章

　　赵林炜下午翻到姜研的朋友圈，惊讶了一秒，然后偷偷地将他和祁悦的合照保存到手机里。照片里祁悦在笑，他也在笑，两个人看上去默契十足。

　　他想，这是他们俩第一张合照。

　　祁悦的家很空，她大多数时间用来工作，不工作的时候大多窝在家里睡觉，补足她缺乏的睡眠。

　　赵林炜站在阳台上，对祁悦说，“你这里太空了，应该要打理一下，阳台很大，可以种一些花草。”

　　祁悦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回家后她就将隐形换成了黑框眼镜，眼镜架在鼻梁上，看上去很斯文。

　　“我没时间打理。”她抬起头，看着他。

　　赵林炜很高，两只长胳膊架在栏杆上，背着光，黑色卫衣的帽子搭在背后。

　　“以前你家阳台种了很多花，我记得长得都很好。”

　　崇川的那一套房子里，阳台除了秋千还有一个花架，架子上排满了各种花，后来祁悦搬走，花也送给了几个认识的邻居。

　　“以前我妈装修后顺带买的，我不太会养那些柔弱的东西，就浇浇水，没想到长得都还好。”

　　祁悦不喜欢侍弄那些花，但是花在阳台上长着，她也不会任着它们死。

　　她性格如此，不喜欢插手别的事，但是一旦出手，都会管到底。

　　赵林炜说，“还记得那盆熊童子吗？你给赵宣的？”

　　“赵宣？”

　　“赵宣轩，我小表弟。”赵林炜笑了笑，“就那个白白的小胖子，他在我家玩，最喜欢去你家拿电脑打游戏。”

　　赵林炜爸爸出事后不久，许多亲戚上门。赵林炜嫌吵，躲到祁悦家看书，一直粘着小哥哥的赵宣轩小胖子也跟着上来，一到祁悦家，怎么都不肯走了。

　　这个姐姐人真好，给他游戏打，给他糖吃，长得漂亮，家里也很漂亮。

　　在祁悦姐姐家里待了一下午，晚上回楼下时，赵宣轩又哭又闹，“姐姐，我想要绿手手，我要绿手手，你把绿手手给我吧？”

　　赵林炜一手揪着赵宣轩红卫衣的帽子往外拖，“要什么要，赶紧回去。”

　　“什么绿手手？”祁悦让赵林炜把赵宣轩放下，问他。

　　赵宣轩跑到阳台，紧紧抱着熊童子不松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祁悦对这些花草并不是特别上心，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赵宣轩这个胖胖的小朋友，她拿出花盆递给他，“给你吧，你好好照顾它。”

　　赵宣轩最终还是没拿到绿手手，在祁悦拿花盆的那一刻，赵林炜拎着六岁的小胖子出了门，“熊孩子，啥都要，你要脸不？”

　　赵宣轩的哭声回荡在楼道里，紧接着传来楼下的一声关门声。

　　晚上，小朋友回家之前，还是偷偷溜上来，背着小哥要走了心心念念的绿手。

　　第二天赵林炜就发现了这件事，对着赵宣轩一阵狂风暴雨，还拿回了那一盆多肉。或许是看赵宣轩哭得太惨，他最终退了一步，留下一个小枝子给赵宣轩扦插。

　　说到这件事，祁悦又笑了。

　　“晚上我陪你逛夜市吧，我买几盆花，你这阳台太空了，养一些花会很好看。”

　　祁悦还在核对文件，头也不抬，“我不怎么养花的，到时候你来打理？”

　　她这句话是反问，意思是我不养花，也不打理，你别买了。但是赵林炜笑了笑，回答道，“好啊，我正好课不多，我多跑两趟来打理好了。”

　　祁悦拿文件的手顿了一瞬，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正在量阳台的尺寸，并没有在开玩笑。

　　她扬了扬嘴唇，半晌道，“也行。”

　　阳台左边砌了一个池子，下面放着洗衣机，右边被赵林炜买的花架填满，花架上摆着一层层盆栽。

　　光秃秃的阳台一下子绿意盎然。

　　赵林炜给所有的花浇了水，然后给祁悦拍了一张照片。

　　昨天祁悦去了法国，和法国那边的合作进行到最后一步，半夜十一点的时候，赵林炜收到祁悦的信息。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谈了六个多月，法国那边的供应商终于肯将代理权给我们了。]

　　[回去后祁悦姐请你吃饭。]

　　[刚看到消息，阳台很好看，谢谢你啦！]

　　祁悦话不多，连发三条信息，说明她是真的高兴。赵林炜还在敲代码，他停下手，扬唇笑了，自言自语道，“好，等你。”

　　微信消息也是同样的回复。

　　祁悦回家后，被家里的变化惊到了。除了阳台，家里其他的地方也摆了盆栽。绿萝长长的藤蔓从花架上垂下，倒是有几分生机。

　　她的房子本事没有烟火气的，简单被装扮一下，反倒顺眼多了。

　　路途遥远，回来后她开始倒时差，躺在床上睡了很久。

　　第二天醒来，手机里不出意外收到很多信息。最上面的是霍晟，他刚刚发的，[谈下这么一大笔业务，看来我这个当老板的要给你开一个庆功宴，单枪匹马去拼嘉尚的三根老油条，勇气可嘉。]

　　[说吧，想要什么，老板送。]

　　祁悦笑了一声，[老板，我最近看上了你那辆车，要不你也送我一台。]

　　霍晟刚到公司，看见这条信息，不由地牙一抽，“嘶”了一声，[你是我的得力战将，谈钱多伤感情，回头我把公司的精神文明奖颁给你。]

　　[可我是俗人，就想谈钱。]祁悦笑了笑。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我今天不去公司。]她躺在床上看头顶上的灯，[生意谈下来，合同已经签了，后续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财务部那边也要对接，你多费心吧。]

　　霍晟回道，[那我找个时间去酒店开一桌，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我休息两天，太累了。]

　　祁悦在床上躺到了十一点。飘窗那里原来是空的，现在被铺上一张白色的小毯子。靠墙放了一张白色小桌，桌上放了一盆绿萝，瓷盆也是白的，和她的房子很搭，被擦得一尘不染。

　　开了窗，绿萝叶子随风而动。

　　风里面有了凉意，毕竟已经十一月中旬了。

　　赵林炜是十一点半到的，祁悦已经洗漱好换上了衣服。她没有化妆，但是皮肤很好，素颜也抗打。

　　两个人去隔壁的商场吃了砂锅鱼。

　　不是周末，人并不多，祁悦提前订好了位置下了单。砂锅鱼上桌时，祁悦说，“这个真的和学校后面那一家味道很像，特别好吃，你试试。”

　　赵林炜吃了一口，笑了，“还真是。”

　　他吃了一口米饭，问，“你还记得我们俩以前吃砂锅鱼的时候吗？”

　　祁悦挑了一块鱼肉吃了，点点头，“嗯。”

　　她跟赵林炜以前并不熟，她高一的时候搬到崇川文员学府的，和他做了三年的邻居，也是在高三的时候才熟一点。

　　赵林炜成绩一直吊车尾，中考一般，花了钱进的崇川中学。不过好在后面一路狂奔，他曾经也算是学校里的一个风云人物。

　　有一天晚自习结束，祁悦回家。文员学府离崇中三公里，平时祁悦都是骑车上下学，偶尔下雨的时候会坐车。

　　十月份的天气，并不热，外面下了一场雨，她收了伞上楼，在五楼看到了抱膝痛哭的赵林炜。他身上都是水，没有背书包。薄卫衣贴在身上，地下也湿了一片。

　　在祁悦的印象里，赵林炜皮厚，一般事不会让他难过成这样。

　　她是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没出声，抓着伞回了楼上。

　　再下来扔垃圾时，她给他带了纸巾。

　　好半天，祁悦出了声，“你，你没带钥匙吗？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下。”

　　赵林炜摇了摇头，已经收住了哭声。

　　“那你……”

　　“我爸开车，被一个酒驾的撞飞了，现在生死不明，已经送到了容城的医院。”

　　崇川县医院一般的病症都能解决，不到一定程度不需要去容城。祁悦大概知道了事情有多严重。

　　“祁悦，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赵林炜打完电话后，祁悦给他找了一条没用过的大浴巾，“你身上全湿了，去洗个澡吧，我这里没男生的衣服，等一下你把衣服洗了用烘干机烘干。”

　　赵林炜在祁悦家住了一晚。高中生争分夺秒，平日里祁悦早上比赵林炜出发得早十分钟，这样可以去路上买早饭。她早晨起来，敲开赵林炜的门，发现他坐在床上，看样子一夜没睡。

　　祁悦小声问，“我一般去楼下早点铺吃早饭，你去吗？”

　　她点了两份馄饨，一屉半小笼包，自己吃了半份包子，剩下递给赵林炜。

　　他只吃了两口，就再没动过筷子。

　　高三时间紧，晚上，祁悦放学去食堂吃饭。崇川高中分ABC三栋楼，高三在A栋，去食堂的路上可以经过A栋。刚出教室门，祁悦想起来什么。她折回去，走到赵林炜教室门口。

　　如她所料，他并没有去吃饭，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背影看上去很瘦。

　　吃完饭后，祁悦给赵林炜带了一份面包和牛奶。高一（8）班的教室里已经聚了几个人，学习的，聊天的，他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一声不吭。

　　祁悦进去把面包给了他。他的脸一直埋在胳膊里，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吃点东西。”

　　赵林炜皱起了眉，脸上出现了不耐烦，他没出声，又趴了回去。

　　“我不太会安慰人。”祁悦抿了抿嘴，“叔叔会没事的。”

　　看赵林炜没回应，她把东西放下回了自己教室。

　　八点的时候她翻看了一下手机，七点半打过来一个陌生号码。翻看了一下记录，她发现是昨晚赵林炜打的。

　　崇川中学明确要求学生不准带手机，祁悦平日里会把手机锁在家里柜子里，晚上拿出来看看有没有重要的消息。但是今天她带了，怕错过林璐的消息。期间手机一直保持静音状态。

　　她假装上厕所，在洗手间里给林璐回了电话。

　　林璐接了电话，“是祁悦吗？阿姨刚刚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帮我跟他说他爸爸脱离危险了，刚刚我给他班主任打电话，已经跟他说了这个消息了，昨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阿姨。”

　　八点十五分是晚自习下课时间，祁悦去高一教学楼找赵林炜，他刚去洗手间回来，看到祁悦，高兴地跟她打招呼，“祁悦姐，我爸没事了！”

　　祁悦笑笑，“那就好。”

　　走廊里有来回打闹的学生，短暂的休息时间，让他们格外珍惜。

　　赵林炜长舒了一口气，“太饿了，一天没吃饭了，祁悦姐我们去吃饭吧？”

　　“……我不是给你送了面包吗？”

　　“……我不爱吃那个，我们出去吃吧，我请你吃砂锅鱼。”

　　其实是赵林炜对牛奶过敏，这件事也是后来祁悦才知道。

　　赵林炜不依不饶，“去吧，后面那家砂锅鱼很好吃的，你是好学生，请假很容易的！”

　　“……”

　　祁悦打算拒绝他，在看到他那双发红的眼睛时，把话又吞了回去。下一节自习，她背着包去请病假，然后被赵林炜带到那家传说中的砂锅鱼店。

　　赵林炜忙着给她夹菜，“你吃嘛，你好瘦，多吃点没关系。”他是个活泼的性子，一说起话来就没完，叨叨叨地从头到尾。

　　“祁悦姐我跟你说，我妈不准我吃外面的烧烤小吃，砂锅鱼也不让我吃，说不干净。但是我喜欢吃，我爸开明，经常偷偷带我出来。这家砂锅鱼还是他带我来的……”

　　祁悦吃了晚饭，现在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两口，她笑了笑，“你爸爸对你真好。”

　　“嗯，对，这次我就在想，我爸要是出事了，以后我一个人面对我妈，该怎么活啊！”

　　“……”

　　小饭馆里灯光晃晃，有两只小飞虫一飞而过。

　　少年眉飞色舞，目光明亮，热情洋溢。

　　他忙活着给祁悦倒水夹菜，问她，“你爸爸呢？没听过你提他。”

　　“我爸爸？”祁悦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餐盘上，突然笑了一声。

　　“我要是没爸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