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社·沧海遗孤》冰封澹台

2、第一章 公子与混混

　　南宫雅自蜀地而来，着白衣牵白马，独行至南都应天。

　　此时是永乐二十年 ，天子长居新都北平。应天城作为旧都，只留监国太子治理，纵是如此，街市上的繁华景象还是使南宫雅叹为观止，攒动的人头不时蹭到他的白衣和他的白马。几个大胆的姑娘还用水汪汪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南宫雅倒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礼貌上淡淡一笑，顿时化解开了眉间的忧郁，更显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应天城，应该可以容得下他，他希望在此过上全新的生活。这里不会使他感到压抑，不像那个他拼命“逃”出的家，那个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会抑止他呼吸的家。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他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的二公子，一个表面光鲜，实际上连睡觉都要心惊胆战的世家公子。

　　他是兄弟中第一个可与父亲南宫擎天对上三百招的，但是当父亲拿着象征家族传承的裂天奔云剑要交到他手中时，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离开。他只要离开那个没有悲悯之心的家族。

　　于是，他现在站在了这里，他要自由的生活，哪怕是一无所有。

　　忽然，前方尘烟滚滚，马蹄飞踏而来，整个集市顿时乱作一团，人们慌忙闪避到路边。

　　“啊！我的阿毛！”路边人群中传出焦急呼喊。一个小孩手持一串冰糖葫芦呆呆坐在路中心，傻傻望着就要落下的铁蹄——白影铁骑交错而过，整个集市的人都忘记了呼吸，目不转睛看着白衣公子将小孩儿自马蹄下救出。

　　“我的阿毛，没事了，没事了！谢谢公子救了我的阿毛！”一妇人自南宫雅手中接过孩子，千恩万谢。

　　南宫雅忙扶起正要跪倒的妇人：“举手之劳，这位大嫂不必多礼。只是这马队是何方神圣？在闹市中也敢横行无忌，不怕伤了人吗？”

　　“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公子请坐，喝杯凉茶。”茶寮老板招呼英雄坐下，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开来。

　　“刚才那是锦衣卫，看样子是皇上在新都又觅了什么救命仙丹，要人快马加鞭给琼王世子送去呢。”

　　“琼王世子？”南宫雅对皇族之事是鲜少听闻，不知道琼王世子是何方神圣。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是顺风街，尽头右转就是琼王府了。琼王爷夫妇十几年前就过世了，王府里只住着琼王世子，这琼王世子听说是胎中带病，这些年皇上遍寻天下名医也没治好世子的病，这世子也就是躺在床上等死的命了，所以皇上也就没有正式册封他琼王爵位。”

　　“李老三，你说的不对，皇上是因为舍不得世子袭了爵位要去藩地，世子的身体可经不起长途跋涉，要不，皇上早就接世子去新都了。还用千里快马送药？”

　　“皇上很喜欢这位世子吗？”南宫雅倒是不以为然，世子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当然了，咱们京城的人私底下都叫琼王世子作皇五子，当今皇上只有四子，这琼王世子便是第五子，公子您说皇上喜不喜欢他？”

　　“你别说的这么好听，其实皇上是怕天下人说他连亲侄子都杀，才作出疼爱琼王世子的模样，为自己收拢人心。”

　　“马老秀才，您就别再说了，不要命了！公子，这个老头是建文朝的秀才，他的话您就当没听见。其实呀，我听说这世子长得比大姑娘还美上三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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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雅耐心听着大家讲述自己听来的坊间传闻，不时出口相询，跟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很快融洽起来，这是在他的家里从没未过的体验。一群闲人聊到日薄西山仍意犹未尽，不舍的纷纷散去。

　　南宫雅接受李老三的建议，正要到前边的福来居投宿，眼前又是尘烟滚滚，一片混乱。但是这次，大家好像见怪不怪，只是训练有素的把各家摊位迅速收起。

　　首先，一只母鸡冲出了漫天飞扬的尘土，随之，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也突出重围，南宫雅只见母鸡和少年同时向他撞来，马上凌空跃起，避开少年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将母鸡抱了个满怀。

　　少年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也不打扫一下自己身上的灰尘，而是飞快地从南宫雅手中抢走母鸡，不怎么有诚意的道了一声谢，转身在围观的人群中搜索起来。

　　一个老太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少年一把抓住老太婆，谄媚地说：“阿花婶，你的小花我给你抓住了，老主顾了，收你一文钱吧！”

　　阿花婶抱过母鸡小花，一脸的精明相：“啊呸！你以为我没看见？明明是这位白衣公子抓住的小花，关你什么事！你别想蒙我的钱。这位公子呀，您长的可真俊俏，还这么帮助老人，以后一定多子多福的！”

　　阿花婶说了一大堆好话，最终省下一文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南宫雅牵过白马，准备继续前行。少年却打斜了冲了出来：“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在京城就没有人敢抢我寻社的生意！我告诉你，你跟寻社，跟我诸葛朵朵作对就是跟整个顺风街、整个京城作对！街坊们，你们说是不是？”

　　少年转身问围观的人，却发现他们的脸色非常不好，再看看街道上横七竖八翻倒的小摊案，他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直站在他身后了，决不是要给他壮声威的，而是——

　　“诸葛朵朵，还我的东西来！”当诸葛朵朵淹没在愤怒的人群中时，南宫雅心情大好，大笑道：“我是南宫雅，小弟初到贵地，还望诸葛兄多多照顾！”

　　这大概是他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吧？

　　诸葛朵朵，一个市井小无赖？有趣！

　　寻社，位于顺风街正中的气派堂皇的福来居的旁边的一间小破茅草屋，随时会倒塌的模样。里面更是破烂不堪，只有一张三只脚的八仙桌和共计十一条腿的四个板凳。墙面斑驳，墙脚满是蛛网，若不是里面还有诸葛朵朵这一“生物”存在，恐怕这间茅屋会给人当成荒废百年的鬼屋了。

　　诸葛朵朵一觉醒来，揉揉睡眼，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便感觉腹中空空，咕咕直响，当下决定前去隔壁饭馆吃顿饭。

　　刚上了一层台阶，一盆污水迎面泼来，诸葛朵朵见怪不怪，熟练地跃上一旁的栏杆，那身补丁遍布的麻布衣服是一丁点污迹也未沾上。

　　小二招财见驱“丐”不成，板着一张麻脸，讽刺的招呼：“哎呀，这不是诸葛公子吗？来结上次赊的账啊？欢迎欢迎！”

　　“招财哥，今天气色不错嘛，这是有人从西洋带回来的粉膏，听说对治脸有神效，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讨来的。”朵朵把手搭在矮他一个头的招财肩上，一双清澈如镜的锐眼兴味十足地盯着招财那张阴转晴的小麻脸。

　　“有——神效？”招财露出谄媚的笑容。

　　“当然。”朵朵揽着招财走进福来居，继续说道，“街头豆腐店的宁姑娘上次跟我说她喜欢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要我留意着帮她找找，你说谁合适呢？”

　　招财两眼放光，拉朵朵坐在窗边他的老位子上，低头哈腰地说：“朵朵哥，你稍坐。辣子鸡丁、麻婆豆腐、烩三鲜外加一壶老白干，我马上就来。”

　　诸葛朵朵舒服的倚窗而坐，招财小哥每次都会变成散财童子，真是太可爱啦！等待的间隙，他起身凑到堂中那张桌上，听“长舌夫”们互通有无。

　　米店老板刘富见朵朵过来，忙拉他坐下，神秘兮兮的说：“朵朵，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神秘的左右观察确定无异状之后，附在朵朵耳上大声地说：“琼王府遭贼啦！皇上御赐给琼王世子的东海宁神珠被偷了！”

　　“东海宁神珠？什么呀？很值钱吗？”朵朵不怎么在意，整副心思全放在面前的那盘五香花生上，转眼间盘中只剩几粒比较干瘪的，他少爷不屑一吃。

　　当铺老板何毕大惊小怪，笑朵朵见识浅薄：“东海宁神珠是高丽国进贡的千年大珍珠。琼王世子自幼体弱多病，皇上对这个侄儿比亲生儿子还要好，这颗有治病安神功效的神珠都赏赐给了琼王世子。听说这些年来，世子就是依赖这颗神珠平安活到现在，如今这珠子被盗，琼王世子的病体就不好说了……”

　　“对呀对呀，我兄弟是刑部的捕快，今天一大早就又跟着尚书大人去了琼王府，还有锦衣卫，顺天府都赶过去了，只求在皇上从新京回来之前能寻回珠子，否则——这人头不知道又要掉多少啊！”卖烧饼的老武担心他兄弟武老二的小命也会不保。

　　“就是啊，皇上那么疼爱琼王世子，搞不好会要很多人陪葬——南宫公子，过来聊聊啊！”李老三看到南宫雅从二楼客房走出，热情的招呼。

　　“不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陪李兄及诸位痛饮几杯。”南宫雅依旧一袭白衣，潇洒地走出福来居。

　　李老三望向窗外，眼见南宫雅进了春风得意楼，不禁有些气愤：“这就是有要事在身？”

　　刘富拍拍李老三的肩：“你还不知道吧，他迷上春风得意楼的捧心西施了，天天往那里去，不到日晒三杆不出来的。看着挺正派的年轻人，没想到也是个花花肠子。朵朵，你说是不是？”

　　朵朵又消灭一碟小菜，口齿不清的开口：“他迷上谁不好，捧心西施可是个病秧子，没眼光！若是我啊，才不管她有多漂亮，对着一张眉头紧皱的脸，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算了吧，你诸葛公子会有钱去窑子，还用天天来我这里蹭吃混喝？”马掌柜扭着招财的耳朵，脸色铁青的站在朵朵面前，招财这小子每次都放这个小无赖进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马掌柜，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别看我现在比较‘困难’，没准哪一天我的寻社成了京城第一寻失社，到时，你请我来，我都不一定会来的。”

　　“就是，搞不好，琼王世子都会来请我们朵朵帮他寻找东海宁神珠。”何毕起哄。

　　“就凭他这个灰头土脸的毛小子和他那间刮个风就被吹跑的寻社？如果琼王世子会来请他，我就把福来居送给他，好让他充充门面。”马掌柜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朵朵眼中一抹黠光一闪而逝，颇认真的开口：“马掌柜，你此言当真？”

　　“呦，你还不信我马掌柜的话？在座的都是见证，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就立下字据！”马掌柜也和朵朵较起劲来。

　　两个人由玩笑到真的取出笔墨立下文书。在马掌柜写下自己大名的同时，门外响起锣鼓声。随即进来几个身着官服的人。为首一人傲慢开口：“寻社社主诸葛朵朵可在此处？琼王世子爷要见你。”

　　在一众人尤其是马掌柜吓凸出一双眼珠子的震惊中，朵朵随官兵走出福来居，眼前景象颇为壮观：琼王府侍卫和锦衣卫分列街边，将整条顺风街全部肃清，一顶白色大轿停在福来居前。

　　朵朵被请到轿前，双膝跪地：“草民诸葛朵朵叩见世子大人。”

　　隔着厚厚的幕纱，轿中传出虚弱却不失清朗的声音：“诸葛社主免礼。久闻顺风街寻社社主年轻有为，一表人材。小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世子大人夸赞，不知朵朵有什么可为世子大人效劳的。”

　　“琼王府失了点东西，有人向小王推荐诸葛社主，道是社主自出道以来所接委托从未有失，小王想请社主代为寻找王府失物。”琼王世子言语客气，使人感到其气质尊贵又平易近人。

　　朵朵尚未回话，轿后走出一人：“世子爷，此案已由锦衣卫查办，何必再要这些市井小民来掺和。”此人言罢，蔑视地望了朵朵和他身后的“鬼屋”一眼。

　　“若世子大人不嫌弃朵朵出身市井，朵朵愿效仿侯赢、朱亥为礼贤下士之主效劳。”说完，挑衅性的回敬那人一个大白眼。

　　“好，诸葛社主说的好！”将世子比作战国四君子之首的信陵君。人家哪有不心花怒放的？

　　“这位是锦衣卫指挥副使周风鹏，此案小王之前确实交由锦衣卫指挥使陆正平，也就是周副使的师兄来查办，不如就由诸葛社主与陆指挥使合作破案吧。”

　　“草民谢世子大人厚爱，定当与陆指挥使——以及他手下的人共同努力寻回失物！”朵朵说的眉飞色舞，无视周风鹏铁青的脸，他可是跟他的上司平起平坐呢。

　　直到琼王世子的大队走了一个时辰之后，顺风街的人才渐渐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向来深居简出的琼王世子竟然来到顺风街，虽未见庐山真面目，但是其排场足以让整条街的人津津乐道十天半月。再加上顺风街的一份子——诸葛朵朵颇受世子大人器重，更是使全街百姓群情高亢，奔走相告，转眼间门可罗雀的寻社变得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使得诸葛朵朵非常担心他的宝贝茅屋会因此提早去见阎王。不过没关系，他要搬家了，不是吗？

　　隔壁，马掌柜正在为他的一时冲动而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