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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九、

      成块的黑云随着微寒的夜风飘过来,又飘过去,越积越多,细密的雨丝淋淋漓漓地又下起来了。山坳里是一团光遁影沉的漆黑,山的另一端却隐约透出点月光,几抹银色投在曲折蜿蜒仿佛无穷尽的山路上,被雨雾一熏,泛起梦幻般的溢彩流光。
      “你别说,云贵高原这鬼地方着实有好景致,可惜没带相机。”段奕宏在几米开外迈着轻快的步伐,双手在眼前框出一个四边型,权当是取景。
      “……要是换个处境换套行头再换个心情,我肯定说这儿美的不行。”李晨有点怏怏的,车祸时脸上被划破的伤口没妥善处理,只在路上用段奕宏塞过来的创口贴草草粘了一下,现在被雨水一淋,又开始钝钝的痛。
      “你平常不挺有情调的么?”带着调笑口吻的一句话丢了过来,“这情景,这气氛,哪还找寻的到?”
      再有情调也得分时候吧,李晨想着,完全没心情答话,掏出手机。淡绿的微光下,信号格数仍然是空的,他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低了头。沉默着赶路。

      “李晨,去哪儿啊?”
      被这句话问得一愣,李晨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另一条小道上了——云南山区的道路扬长蜿蜒如蛛网迷宫,稍不留神就会走岔,这一岔就是几十里地。
      “哎,刚刚晃神了呗。”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几步回到大路上,低头跟在段奕宏的身后继续走。
      “究竟想什么呢你?”
      “什么都没想。”
      “我看你之前跟康导申请去打电话的时候就有点不对……你真没事儿?”
      “真没事……”李晨明自己的心思知道瞒不过面前这个人,但还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去了,抬起头时却发现段奕宏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安静地望着他,于是暗自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老段,您觉得剧组撂在山头上不会出问题吧?”
      “不知道。”段奕宏很快的作出回答,“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做这么多。”
      李晨看着他,沉默着。很显然,这对于他来说显然并不能算是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答案。
      “……真的赶得及?”
      “你想太多了……我们之前遇到的事故,哪次不比现在严重?不是都解决了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担心……”
      “做好你该做的,做好你能做的,比担心要有用。”
      “好吧。”李晨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心中仿佛有云翳逐渐散开,略微明亮开阔了一些。

      很多事情其实很简单,容不得你做出选择,考虑是否能做到、是否做得好、会造成什么结局、会承担什么后果,都没有意义。之所以还会怀疑,还会犹豫不决,只是因为太过重视,拿得起,却放不下。
      ——有时候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你这种容易产生不确定感的性格?
      段奕宏想问,却终究没能问出来。十年了,他看着这孩子在自己身边成长、蜕变,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分寸。
      对他段奕宏来说,抓住与人相遇的机会并不困难,困难的是相互了解,知根知底。
      正因为了解,才会尊重,正因为珍爱,才不去轻易碰触。
      时光如流水,人情如流水,他希望自己和他都是潜在水底沉默的安静的一动不动的鹅卵石。

      十、

      月光稍现即逝,才过了一会工夫,山谷里便又压上了厚重的积雨云,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的身影再次被隐没在黑暗中。
      手指间传来有冰冷的触感,李晨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人的握住了,接着手电筒的灯光一闪,照亮了脚下的路,同时段奕宏的语声也在身边响起:
      “小心脚下,可得跟紧了啊。”
      李晨在黑暗中抿了抿嘴,暗自笑着对方和自己并没什么两样——都是雨夜赶路,都是被浇得浑身冰冷,狼狈不堪。什么潇洒的袁中校,什么妖孽的龙团长,都虚的假的胡编的。两个患难中的人相互扶持,那才是真的。生活是高于一切作品的现实。
      想到这儿,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在段奕宏的手背上敲了敲,然后将手掌叠了上去,示意他放心。
      双手互握,是最简单的,最直接的,也是最安全的感情传递。

      “……老段,冷么?”
      “还好,你呢?”
      “我没事儿,倒是您,那手冰得跟冻鱼似的,之前没想着从国强那儿扒件衣服过来?”
      “哪顾得了这么多,好好走你的路行不?”
      “行,我知道。就怕您给我带沟里去,翻进怒江那才真叫尸骨无存。”
      “要真掉沟里你跟不跟上来?”段奕宏握着李晨的那只手紧了紧,有点沙哑低沉但相当好听的话语在潮湿的空气里飘荡,扩散。
      李晨扭头,在黑暗中却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有微温的气息吐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在那一刻,他想起几个小时前在越野车中,段奕宏用一种闲散而优雅的姿态将唱片放入音响里的情形。耳边还清晰地回响起他的话语,他说,要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在黑暗中行走也不错。
      “不跟。”李晨深吸口气,竭力让心跳平稳下来,“我得拉您上来啊。”

      山路崎岖,云贵高原的海拔也不低,就算两人仗着年轻身体强壮,平日里感觉不明显,但这座陡峭的山也足以让人气喘吁吁头晕目眩,再被山坳里的夜风一吹,被雨水汗水浸湿的衣服全贴在身上,粘乎乎的极不舒服。
      路的尽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可是隔得太远了,忽隐忽现的,仿佛悬挂在永远无法靠近的天边,令人又是向往又是绝望。两个人几次想休息,可看着那灯光,想到在险境中等待的同伴,便尽力让自己忘却身体的疲倦,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

      走得多了,心思也渐渐也变得简单而麻木,脑海里只剩下面前的路,还有远方那遥不可及的、亲切可爱的灯光。
      所以在李晨的目光扫过山坳里一排类似建筑的整齐轮廓时,他迟钝的大脑几乎无法对此做出判断。直到快转过路口了,才恍然大悟般失声喊了出来:
      “老段老段快看,那边好像有住家——”
      “什么住家……”段奕宏明显是没太反应过来。
      “你把手电往左边照照,有几栋房子杵在那儿呢。”
      “怎么会有人住这穷山沟里……”话虽这么说,段奕宏却果真把手电向一边晃了晃。

      朦胧的电光穿过雨雾,扎扎实实地在民房前的白水泥墙上投下一块光斑。
      入夜已经很久了,四周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儿人声,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里透出些微昏黄地亮光。
      这个发现足以让两人精神为之一振。

      “看我说得没错吧……我们得救了!”长途跋涉之后,李晨脸上终于浮起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深处的笑容。
      “有房子就有人,有电话,就能联络上……”段奕宏长长呼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后背靠着山壁瘫了下去,“……岁数大了,想当年在新疆混的时候这点儿山路算什么啊。”
      “得了吧,您要敢当着康导说这话,他铁定被你气死。”李晨笑着扶住段奕宏的肩膀,“差一步就胜利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十一、

      接下来的事情开始变得简单了。敲门,唤醒睡梦中的村民们,道歉,寒暄,操着方言向对方叙述情况……一系列的事情段奕宏都办的有如行云流水般自如恰当,半句云南土话不会说的李晨只有在门口站着发呆的份儿。
      段奕宏跟着一位看上去很和蔼的老大爷进后堂了,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两套衣服,脸上挂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我说不用张罗了,可村长非得让咱把湿衣服换了,还做了米线。”
      “实在太麻烦人家了,”李晨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段奕宏,压低声音,“您说清了么?我们就用一下电话,马上就走。”
      “你以为我云南话有多好啊?现学现卖的,说不清。”
      “电话?”操着生硬普通话的声音从后堂传来,虽然下半句又拐了调,可这次连李晨也听明白了——
      “这地方可不通电话哟。”
      仿佛冬日里被一盆雪水从头到脚淋透,两个人被这句话冻在原地。
      段奕宏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前因为太心切而全然忘记了——这陋室里烧着几支牛油蜡烛,熏得墙壁发黄,连电灯也不曾有一盏的穷乡僻壤,又怎会通电话呢?
      “我靠……那这儿离最近的市镇有多远啊?”李晨一着急,京片子话脱口而出。端着热腾腾米线的村长正掀开后堂的布帘子往外走,瞅见他,睁大了眼睛,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段奕宏把米线接过来放在桌上,俩人说了一通云南土话,李晨听不明白,便紧盯着老段脸上的表情看,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自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等村长转身出门了,他立马抓着段奕宏问道:
      “怎么说?”
      “最近的镇子离这儿还有四十里山路……”
      “那不得走明天早上去了?全剧组的人都在等咱俩呢!”
      “李晨,别着急,后面还有半句呢——村长已经出门给咱们借车去了。”
      “那个……老段,这趟幸亏你也来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又想什么呢你!”段奕越琢磨这句话越觉得可气,忍不住敲了敲李晨的头,“你什么时候能少点心思啊?”
      李晨在桌边坐下来,望着段奕宏不说话了。在黑暗中行走了那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的凝视他的脸——他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窝深深陷下去,颧骨却耸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蜡烛的光晕映的,还是连夜赶路过度劳累造成的。李晨心里好象被什么攥住了,钝钝地疼,于是低着头把米线推到段奕宏面前,“老段,把这个吃了,老人家半夜爬起来给做的。”
      段奕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向是在嘲笑李晨脸上不小心被划破的伤痕。
      ——还好,他的目光是和往常一样清澈明亮的,总是会让人很轻易地安定下来。
      墙上的挂钟滴滴嗒嗒地响着,冷风从门帘的缝隙中钻进来,蜡烛的光随着它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十二、

      村长返回的时候,亲自开过来一辆老旧的摩托车。直到关闭引擎,那台废铁一样的破机器还不停颤动,排气管里浓烟滚滚,零件相互摩擦着发出刺耳地声响,动静大的几乎把整村的人全吵醒了,挨家挨户的亮起煤油灯,还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向外看。
      段奕宏连忙奔上去向村长道谢,回过身来却冲李晨小声说,“是比自行车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李晨走上前,在边上歪着头看了一会,忽然猛地跨上摩托车,熟练地点火,让引擎在一片轰鸣声中再次飞转起来。
      “行,就是它了。”
      “你确定?”
      “没准儿。好久不开了,除了保证速度,其他都没保障,你还敢坐么?”
      段奕宏的眼角露出微微地笑纹,“开路吧,司机先生。”
      李晨感觉到后座微微一沉,同时一双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继而坚定地环在他的腰间。雨夜的湿气与烟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要浸透人的皮肤,深入骨髓。他深深吸了口气,左脚挂档,右手一拧油门,摩托车像是要脱离地心引力般的飞驰出去。
      一时间,村庄、村民们的脸孔、带着辣椒香的米线、温暖的蜡烛光,甚至连旅途中阴霾的心情,都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了。路只有一条,目标再次变得单纯——向前走,一直向前走,直到到达名为“希望”的终点。

      云终于完全散开了,水洗过的夜空晴朗得不可思议。在距离苍穹更近的高原上,原本看上去遥远的星光也变得伸手可及,清亮的银河肆无忌惮地将满身的光辉铺陈开来,一直蔓延到黑黝黝的山的那一头。凛冽的风呼啸着刮过身边,含着冰凉而清新的芯子,让昏沉困顿的头脑也逐渐清醒起来。
      一切如此美好,如果可以忽略这几乎要把人颠散架的搓板路的话——可事实上要做到这点很难,李晨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车的方向和速度,却还是免不了好几次差点从座位上摔出去。老旧的机器呻吟着,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痛苦地前进。

      段奕宏一直后座上安静地坐着,恶劣的路况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在摩托车几乎飞飘着越过一个小水坑的时候将上半身凑过去,嘴几乎贴在李晨的耳边,“小心点开,我最不想看到你有事。”
      李晨几乎快要忘记怎么呼吸了,谁说这个人不是妖孽来着——他比他演过的所有角色更加妖孽,总是很轻易就能控制人的情绪,他会给予让他安定的力量,却又在下一刻让他完全不知所措。
      “那要……那要真出事了呢?”李晨语无伦次的应付着,下意识地把紧攥着油门地右手放松了,让摩托车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可他来不及听段奕宏的答案,因为一辆从弯道上急冲出来的重型卡车的灯光措不及防地晃花了他的眼睛。
      路很窄,对方的速度极快,想小心翼翼地会车根本不可能。李晨几乎是凭着直觉和经验猛地一拐车头,再点了一脚刹车,才从山壁和对方的车身间硬挤了过去,但命运似乎在和他开着玩笑——卡车的车尾消失在视野中的同时,他自己也驶入了弯道中。
      想转弯已经来不及了,李晨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摩托车冲出悬崖的前一刻把自己的身躯向一边抛出去。
      “李晨!!”好像有人在他身后大喊,可那声音并不真切,天地间忽然变得寂静,星光却在他头顶上疯狂地旋转,头脑也在一瞬间变得空白了。直到他左半边身体重重蹭在泥泞湿滑的草地上,顺着斜坡滚了几滚,让茂盛的树枝刮住他的衣服。

      十三、

      剧痛自开始时是感觉不到的,过了一两秒之后才顺着神经传到大脑中枢。李晨这会儿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要痛的裂开了,他想永远就这么躺着,然而运转不停的大脑却带动他的身躯费力地移动着。
      还好,能坐起来,可是左胳膊不知道是骨折了还是脱臼了,抬都抬不起来。
      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是谁,老段么?
      想到段奕宏,李晨的心像是被这个词语重重锤了一下。他一下子站起来,环顾着四周,发现这个地方距离坡顶只有几米远,然而完全看不到路面上的情况。怒江的水流从山壑的缝隙间奔腾而过,拍击到凸起的岩石上,发出轰隆隆地巨响。星光很亮,可山谷里看不到摩托车的踪影,大概已经摔到悬崖下的江水中粉身碎骨了。
      李晨觉得后背上一阵凉气往上冒,心却像是放进了一锅沸水里,煎熬得他不知所措。他狠狠咬住嘴唇,然后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向坡顶爬。
      好不容易回到之前出事故的地点,可得到的结果却依然是失望。沉默,只有沉默伴随着他。目光所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李晨盯着沙石路面上被轧出的车痕发呆,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星星们没心没肺的漫山遍野的泼洒着亮光,他觉得眼睛都被刺得发酸了。他想大声喊,可声音早已经嘶哑了。
      老段……你在哪儿呢?
      老段!
      听到了回话!段奕宏!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寂静山谷中自己的回声。

      过了好半天,李晨终于狠狠用手抹了抹脸,再次抬起腿,坚定而又沉重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很慢,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又像是生怕自己会见到些什么。可是他不愿意想,也知道不能去想。他李晨是个即将进入而立之年男人,虽然之前的人生过的平淡无波澜,却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候应该想什么,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应对情况,应该对什么结果负责。
      既然他跟随着他来到了黑暗的深处,那么他就有义务将他从其中拉上来。

      转过弯道,李晨立刻看到路边的岩石旁有小小的呈方块状的荧光在闪烁,一团黑黢黢的人影蜷缩在那里。这些顿时让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忙不迭地飞奔过去,几乎被绊了一交,却终于见到自己最惦念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路边岩石凸出的平台上,段奕宏正慢悠悠地合上手机盖,看到李晨跑过来,冲他招了招手,
      “哎,我刚刚把电话打通了,镇里的交警大队已经出动啦。”
      李晨的脚像被粘住了,钉在地下动弹不了,他死盯着那家伙看,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欣慰、安心,渐渐变成了迷惑,甚至还混杂着一丝被捉弄了的恼怒。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激动,是完全是被弄糊涂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九死一生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有时间从容地逃离险境,还坐在石头上冲自己笑,还,还能打电话!
      这人是个妖孽,不,他是个妖怪,不折不扣的妖怪。
      “我刚刚叫你,怎么不回答?”憋了半天,李晨终于挤出一句话。
      “我发现这儿开始有信号,就马上打电话了,可能没听到你说话。”段奕宏注意到李晨脸上的表情,于是慢慢收起笑容,很认真的解释着,“因为我想,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一晚上的努力白费。”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张开口,“李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李晨抿起嘴,企图让自己心中的波澜平复下来,最终却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无声地抱住了段奕宏。他双手碰到的地方一片冰冷粘腻,全是血。淡淡地烟草气息里也混杂了一丝铁锈味。
      于是他什么都明白了。
      “没事儿……”李晨声音都是颤的,“都过去了……看到你就行。”
      “怎么会看不到我呢?”段奕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要你在的地方,我也会在。”
      他想,他们两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一刻的情景,这一刻气氛,就是踏破千山万水也不可能再找寻的到。

      十四、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当李晨想起那天的经历,还是会有点后怕。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能一路跋山涉水的摸索到市镇上。在坐着交警大队的车回镇上的时候,他听说,那天晚上的滑坡范围很大,而且反复多次,如果他们再迟一些求援,很可能就被第二次的发作埋在山里了。
      救援队的小伙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晨看了看身边的段奕宏,却发现他早已靠着窗睡过去了。再向后望,整个一车人都睡得东倒西歪幸福无比。也好,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就这样睡一觉也不错。
      李晨想,要是再让他选择,他依然会用同样的方式,做同样的事情。因为这一辆车里,承载了他的目标,他的人生,他的希望,他的天堂。
      生命太短,时间太少,很多机会不把握就会失去,错之毫厘,差之千里。
      如果他迟一会再决定跋山涉水寻求救援,或者选择用走路代替开摩托车,那么失去的时间,或许将换回沉重的不可挽回的代价。
      ——与在能否做到某件事上犹豫不决,不如下定决心去做好它。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只有做了,才能知道结果。这是老段告诉他的,也是他自己证实出来的。

      后来在剧组恢复摄制的第一天,当他再次穿上张立宪的戏服时,忽然豁然开朗。
      远征军的辉煌与惨烈已随流水逝,真正的张立宪其实也只不过是是艺术创作下的人物,代表的不是一个清晰的个人,而是一群模糊的群体,一种被寄托的信念。
      作为有幸了解这段历史的一员,他有权利,也应该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

      做好你能做的,做好你该做的。
      很多时候就这么简单。

      按理说,一个人的人生在走到第三十年的时候应该早已形成了某种固有的形态,然而在与段奕宏相接触时,李晨还是会一次再一次的感觉自己有细微的改变。
      其实他和他并不经常在一起,共同合作的次数也少得屈指可数,然而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回头一望,他总是在那里,用或者平静的或者调侃的或者无奈的或者关切的语气,告诉自己下一步将迈向何方。
      那个人的情绪是永远捉摸不定的,却又是他最安全坚强的后盾,他介入他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将长久的留存于他的心中。
      他知道无论是相遇还是分离,无论是看上去亲密亦或是疏远,他将与他同在,直到步入黑暗的那一刻真正来临。

      尾声、

      “CUT!张立宪同志,表现不错啊。”
      李晨走出镜头的范围之外,微微有点晃神,松山雨夜战役的最后一场戏由他画下了句号,而他在那一刻模糊了戏中和戏外。
      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投入了,包括前两年演吴哲的时候也是如此,抛开了一切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所得到的效果,甚至是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的。
      卸装的时候一直有同事过来骚扰他。范雷向他招手,张国强说他在一边儿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穿着戏服邢佳栋翘着脚笑,小太爷冷不丁的在他身后大喊一声,没吓到他倒把化妆师吓的差点把毛巾掉地上,几个导演们也在对面冲他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竖大拇指。
      李晨微笑着与他们一一相视,最终目光落在靠在树下的段奕宏脸上。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天空中泛出玫瑰色的微亮,他眼角显出几丝弯弯地笑纹,双眼里闪烁着柔和而深邃的光芒。
      那一瞬间,是铭刻于心中的永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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