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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1) 玉茗山庄 ...

  •   第二回何寒生的诡异人生

      二(1)玉茗山庄

      古城城外有一座山,山名翠屏,翠屏山上有一个湖,呈月牙状,当地人称月牙湖。二十多年前大搞水利工程,月牙湖的面积扩大一倍,弯月变成圆月,湖光潋滟,山林苍翠,风光如画,逐渐成了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只是此处气温偏低,旧历三月三之前难有游客上山,唯一的例外,便是早春时节的“茶花会”。
      说起“花会”,古城的三岁稚童都如数家珍,是每年春节过后的一个热闹去处。但说起翠屏山上的“茶花会”,知道的人就少了,无它,这个“茶花会”本就不是大众娱乐活动,“观茶花,上翠屏”,是古城少数有头有脸者的一个聚会。
      赏茶花的地点在月牙湖边的“玉茗山庄”。半个多世纪前,此庄是某位大军阀的私产,军阀的母亲酷爱茶花,庄内偏植各色名贵山茶,遂有“玉茗”之名。后来此地收归国有,又经过一系列扩建占了足足大半匹山,成了专供本省高官休闲的疗养院,庄内的山茶树也因此逃过一劫,没有被当作大毒草惨遭砍伐焚毁。
      大约是在十年前,国家某军政首脑在此作短暂停留,看见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感触良多:这么美的景色就我们几个人看太可惜了,应该与民同乐,让大家都来看一看吧。
      首脑的旨意不得违背,可是,这个地方是高干疗养所,怎能够任由他人自由出入?最后,有人想出了一个折衷办法:每年早春在山庄举办一个“茶花会”,邀请本城的社会贤达前来休养两天,既遵守了首脑“与民同乐”的指示,又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疗养院的安全。
      第一界“茶花会”的名单几经权衡,剔除了党政军要员,只邀请名望过人的少许社会名流,凑足六十之数。至此以后,每年年初发出的那张请柬成了本城的瞩目焦点,时至今日,“茶花会”发生了一系列微妙变化,人数不断增加,人员不再精挑细选,“茶花会”再不象过去那么高高在上,但总体说来,仍然不失为本城社交圈的一场盛事。

      何寒生万万没有料到,他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翠屏观茶”的草民百姓,竟然也有幸成为这一“高雅活动”的参与者,不同的是,他是以服务生的身份。
      何寒生的父母出生于古城,二十多年前插队到大青州,后来知青大返城,外公把唯一的顶班名额给了小舅舅,妈妈没有名额又没有门路,只好落户青州县城,成了一名小学教师。爸爸经过无数努力如愿回城了,可没两年就跟妈妈离婚了,和一个古城女子另组家庭。外公外婆心怀歉意,把小寒生接到古城上学,大青州的教育水平与省城没法比,二老希望他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也算是对女儿的一种补偿。
      老人在的时候还好,何寒生上初中的时候二人相继过世,只好寄住到小舅舅家里。寄人篱下的滋味何寒生从小就懂,从来都活得小心翼翼,可无论他多小心,总会惹舅妈不高兴──他妈妈早已再婚,继父有个儿子,妈妈又生了一个妹妹,家里压力大,他的身份又尴尬,生活费时常不能按时寄达,而舅舅小工人一名,住房紧张,舅妈当然火大。
      为了这些原因,寒生读书一直用功,他的成绩考入T大或者需要一点运气,但上个二流大学总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因为没有古城户口,他必须回青州参加高考,而在古城可以升入大学的成绩,到了大青州,就太困难了──不是大青州的教育水品有多高,是那里的孩子太亡命了。在青州,初中升高中已经是一场重大战役,县一中的高中部收生比例是二十取一,能够考入县高的孩子本生就非常优秀。而为了跳出农门,为了改变命运,莘莘学子们可以不要任何娱乐,不看任何课外书籍,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背诵做题、再背诵再做题……如此三年,整整三年!
      最后,何寒生考得不错,高考分数达到了T大在古城的录取线,却仍是落榜──各家高校分配到大青州的招生名额非常少,录取分数线高出古城老大一截,何寒生的分数不在榜首,又不是少数民族,更不是当地官员的七亲八戚,落榜也是意料之中。
      回到古城,想做生意没本钱,想找工作没户口,如此奔走了两个月,毫无收获,舅舅舅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寒生几乎要南下深广打工的时候,他看到了“玉茗山庄”的招聘广告──当看到“不需要古城户口”几个字的时候,何寒生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一次进入“玉茗山庄”,是寒生终生难忘的经历。
      那是一个秋日的傍晚,那一天,象所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到聘书的同伴一样,他是如此的激动。翠屏山来过不只一次,以前去的都是月牙湖的那一面,过到湖的这一面,才发现同样一个湖,风景大不同──湖那边满山果树,阳春时节桃红柳绿游人如织,也是个极其美丽的去处,不过那些美丽,终究只是凡尘间的美丽。而湖的这一边,亭台楼阁,名花异草,清风朗月,流水潺潺,更兼有缭绕于山间的薄薄岚雾和湖面上舞姿曼妙的飘缈轻烟,便是那些衣衫轻薄的女孩子,一个个都貌美如花……直让人误以为闯入了传说中的洞天福地,不似在人间!
      这就是“玉茗山庄”啊,大名鼎鼎的“玉茗山庄”……在古城,“玉茗”早就成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权势和豪奢的传说,以后,他也可以成为这个传说的一部分吗?

      仅仅在一年半之后的今天,回想起当日种种,何寒生唯觉“可笑”二字──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幼稚,那么的无知。
      等到三月五日“茶花会”拉开帏幕,何寒生已经在山上工作了一年有半,现在的他,对“玉茗山庄”,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对外营业的“玉茗”,只是疗养所外围的几栋住宿楼和几处游乐宴饮场所,不要说湖中的那个小岛,就是山上的其它地方,也有军人持枪站岗,局外人不得靠近。这几年世事巨变,正式名称为“XX省玉茗干部疗养所”的“玉茗山庄”,也改变了很多,两年前出于种种原因,山庄把这一片划了出来,在某位背景不明的商贾的打造之下,成了一个披着神秘面纱的顶级销金窟,也因此,才有了当年的那场招聘。不过,说是对外营业,“玉茗”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兜里揣上几个钱身穿汗衫脚踩拖鞋就进得来的。

      进入山庄后,最初一切都好。何寒生很珍惜这份工作,在餐厅工作一天要站好几个小时,很辛苦,不过寒生不怕苦,何况工资不低,回家说起在“玉茗”工作,人人都羡慕得不得了,没啥可抱怨的。他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男孩子,读不成正规大学就上夜校好了,一边工作一边函授学习酒店管理,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入管理层……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直到半年以前。
      半年前,宴会厅引进新式服务,何寒生对这一所谓的“日式服务”非常排斥,幸好芳姐一直很照顾他,听他说不想在宴会厅干了,把他转入到普通餐厅。
      芳姐是整个“夜宴楼”的经理,也是招聘的考官之一,面试的时候她就对这个书卷气颇浓的英俊男孩印象深刻,此后男孩子的工作态度和上进心更让她大为满意,大概也是缘分吧,就此把他当作半个弟弟看待,能够照顾的地方就照顾一下。
      何寒生有芳姐的照顾,可以一走了之,宴会厅里的其他服务生就没那么幸运了,看大家私下议论时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还以为会有人辞职,不料到最后所有人都留了下来。惊讶之余寒生自问,换了自己会走吗?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工作机会就这么放弃掉?以后怎么办?……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找个工作不容易,没有几个人会拿生计换尊严。
      过了两个月,大家好象都适应了,他听同宿舍的大林说他们工资涨了,加上小费一个月有一千多,想想现在的大学毕业生起薪也只有六七百块钱,心理也就平衡了。最后大林说:“切,有钱拿就好,反正又不掉一块肉,谁会跟钱过不去。等老子以后发财了,也作践别人去。这年头,有钱就是爷。”
      有钱是不是爷?何寒生不知道,他对当爷不感兴趣,他有他自己的目标和底线──早明白自己不是天才,成不了大人物,他只想做个普通人,踏踏实实做事认认真真做人问心无愧的生活,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所以他宁肯每个月少拿几百块钱,也要护住自己的尊严。
      当时的他没有想到,穷人的尊严,其实也就值几百块钱。

      本来何寒生在餐厅干得好好的,不想上个月芳姐出事了──知性、优雅、能干、炼达的芳姐,竟然是别人的情妇,想要不信,可人大老婆闹到宴会厅,芳姐已经辞职……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何寒生惊呆了,一年半的“玉茗”生活,他见识过好些怪事,再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大男孩。他见过女孩子互相攻击,只为了抢夺一个情妇的位子;见过大小老婆同桌吃饭,笑语宴宴;还见过一位美丽的风尘女子,被人从汽车直接拖进包房,几天后放出来时不成人形,据说是她拿了钱不听话还想逃跑,给抓回来教训了几下;还有“夜宴楼”的电梯小姐,总是两个月一换,因为小姑娘们只经得起两个月的诱惑……正因为这些所见所闻,行情不错的何寒生才一直没有交女朋友,他打定主意要娶一个不干服务业的女孩子为妻。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把情妇两个字套在芳姐身上──芳姐,那么敬业的芳姐,一点也不艳俗的芳姐……怎么会?怎么可能?
      芳姐悄然离开,离开之前,给寒生留下一句话:小何你给姐记住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就他妈一句屁话,千万别当真。
      芳姐走后,何寒生又被调回宴会厅,不得不学习他深恶痛绝的“日式服务”──他需要这份工作,至少现在,他不能辞职,等到可以辞职的时候,或许,就已经习惯了吧?就象其他人一样?。
      今年的“茶花会”,疗养所那边交给“玉茗”承办,刚开始大家还在嘀嘀咕咕抱着一线希望,既然要来一百多号人,为了影响,山庄大概不会搞那么变态的服务吧?谁知道上面很快发了话:一切照旧,要让来宾们享受到帝王般的超一流服务。
      XXXX,他们是帝王,我就是奴才?我什么时候签的卖身契,卖给你当奴才的?
      不知道别的服务生怎么样,这是何寒生的真实想法,他毕竟才回来一个月,拿领班的话说,还没有适应。
      准备热毛巾的时候,领班又踱到他身边,小声说反正是挣钱,多挣两个总是好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咱们混得有模有样了,也去过过大爷的瘾……
      寒生打断领班的唠叨,说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啥身份。领班摸摸鼻子,走了。
      领班跟他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讲那番话纯粹是不放心。何寒生在他们这拨人中算是个秀才,没上成大学纯粹是命不好,而秀才的通病就是想得太多,今晚来的客人个个金贵,让这么个危险分子闹出点事情来,他也会跟着倒霉。

      八点正,“茶花夜宴”准时开席。
      何寒生和同伴进入小厅,他知道今晚的座位是预先排定的,这间厅远离中心,又全是年轻人,肯定不是今天的主角。不过,再不是主角,也是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侍候的大爷,一个都得罪不起。
      他们一溜服务生走进来,厅里的谈话声一滞,原本正在客套着相互递着名片的客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他们,很正常,一般个头一般身形的制服帅哥托着银盘入场,视觉冲急力是非常强大的。
      哼,还有让你们更吃惊的!
      何寒生一面在心里冷笑,一面动作娴熟地跪下,双手呈上托盘──不是单膝着地,是姿式非常卑微的双膝着地,跪在客人面前。
      满室寂然,连空气都凝滞住了的寂然。
      好在这种不正常的沉寂非常短暂,很快地,反应过来的客人们纷纷取过毛巾,若无其事地擦起双手。
      怎么?这么快就装上流社会了?上流社会就你们这个德行?得了吧,你跟我一样,也就一个土包子……
      恶狠狠地暗自咒骂着,何寒生很诧异地发现他的托盘没有动静,坐在面前沙发上的那个男子没有取用毛巾,吃惊地抬起头,立即对上一双异常明亮的烟石英般的迷人眼睛。
      眼睛的主人直视着他,轻声说:“谢谢,我不需要擦手。”
      何寒生猛觉得一股怒火堵在胸口,扑不灭喷不出,异常难受……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真的很想把手中的托盘狠狠砸向面前的这双烟石英眼睛──你不需要?你TMD怎么可以不需要?我TM都给你跪下了,你说你不需要?你凭什么说不需要!
      脑子里正纠结异常,忽听到不远处响起一个非常慌乱的年轻声音:“喂,你快起来,谢谢你,你不要这个样子……”
      寒生突然很想笑,这两个人怎么了?装什么高尚?怜悯吗?可惜你们的怜悯太廉价,我不稀罕。

      好象今天注定是他何寒生的受难日,而这间小厅,也注定是他何寒生的受难地。
      等到客人们擦完手收回毛巾,他随着同伴退向厅外,都已经走到门边了,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寒生,你是何寒生,真的是何寒生!原来你在这儿上班!”
      声音很年轻,带着惊喜,就是刚才被跪式服务搞得手足无措的那个大男孩。
      何寒生转过身,面对着声音的主人,完美地微笑着,异常平静地说:“段林,对不起,我正在工作。”
      少根筋的大男孩微张着嘴傻站在厅里,目送着何寒生离去,半晌才发现四周一片奇异的安静,不正常的安静之中,每个人都在毫不掩饰地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真的是万、分、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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