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不是人》胖咪子

9、第 9 章

　　离婚前的最后一天，海舒俞约胡山晴出来吃饭玩耍。

　　名义上是为海舒俞庆祝恢复自由。

　　海舒俞无语地看着对面一直痴痴笑的胡山晴，“六千元一位的晚餐，请你对食材保持一点应有的尊重。”

　　胡山晴最近被富婆快乐秀上认识的小爱豆迷得快神魂颠倒，兴奋推销自己的“哥哥”。

　　不追星的海舒俞有点不懂她们动不动就叫哥哥的传统。

　　胡山晴拼命摇她的胳膊，“给你看哥哥第一次公演跳的舞，真的绝了！”

　　海舒俞很冷漠地哦了一声，“不想看。”

　　“你看呀你看呀！”
　　胡山晴的手机屏幕已经塞到了眼前。

　　海舒俞只能勉为其难地分出半只眼睛瞟了眼，一群杀马特发型的人挤在舞台上晃来晃去，每个人在镜头里就跟绿豆芽那么大，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谁是你的哥哥？”海舒俞眯了眯眼。

　　胡山晴尖叫鸡发声：“这个呀！这个！穿粉色牛仔外套的这个！”

　　摄影师正好很给面子的给了粉牛仔一个近景，海舒俞定睛一瞧，小哥长得确实还不错，刚想夸胡山晴眼光还行，一扭头，胡山晴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然后只听“嘭”的一声，在胡山晴的头顶上，弹起了两个尖尖的、棕红色的、毛茸茸的耳朵。

　　海舒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偏偏胡山晴还沉浸在“哥哥好帅哥哥好酷哥哥天下第一”的花痴情绪里，毫无所觉地顶着两个尖尖耳朵，快乐且困惑地抬起头来问她：“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海舒俞眼神空洞表情空白，声音也宛如一张一无所有的白纸：“你耳朵弹出来了。”

　　“噢，原来是我耳朵弹——”胡山晴先开心地点点头，话说半句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过了一秒，再大惊失色地捂住耳朵，惊恐地瞪着海舒俞。

　　海舒俞面无表情地回望。
　　她的内心已经天崩地裂了。
　　因为内核崩了，CPU烧了，所以一时半会儿做不出别的表情。

　　刀叉放回桌上，碰到餐盘边缘发出轻响。
　　包厢里静得像狂风过境后的残垣。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个世纪之后，胡山晴才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过来：“如果……我说你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会不会信？”

　　海舒俞点点头，“你觉得呢。”

　　胡山晴如丧考妣，垂下脑袋又琢磨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蚊子嗡嗡声：“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海舒俞目光发直，端起水杯浅抿了一口柠檬水，“我说我会保密你就相信吗？”

　　“对啊。”胡山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都保证了，我当然相信。”

　　海舒俞面对淳朴少女，将手里的水杯换成了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算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过是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罢了。
　　她自己就是一条人鱼，现在只不过是看到两只毛耳朵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海舒俞艰难地完成了自我说服，扶住额头的同时没忘记尽量不碰坏粉底，问胡山晴道：“你是什么狗？柴犬？柯基？”

　　胡山晴嘴抿成一条直线，怯怯地瞄了她一眼，嗫嚅答道：“……狐狸。”

　　海舒俞没有接话。

　　海舒俞没有动作。

　　海舒俞一拍桌沿，“你堂堂一个狐狸精，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这合适吗？！”

　　胡山晴怯生生地搬出了狐狸老父亲：“我……我爸就是这样的。”

　　刚成年的男狐狸精第一次下山，在山脚下的麻将馆遇到了人类胡妈妈，美丽的人类在麻将桌上大杀四方的飒爽英姿将不谙世事的男狐狸精迷得七晕八素非卿不娶。

　　海舒俞下意识瞥了一眼被男爱豆迷得五谷不分的胡山晴。
　　哦，原来是遗传。

　　胡山晴刚刚经历了一次暴露身份的惊吓，耳朵缩了回去。

　　手机叮咚一响，好像是那个小爱豆发来的微信。
　　胡山晴看了一眼，笑容强压压不住，“嘭”的一声，耳朵又竖了起来。

　　同为非人类的海舒俞有点恨铁不成钢，“收到一条消息就这样，以后万一你们更进一步，你难道要顶着原形……那个那个吗？”

　　单纯的小狐狸从来没有想到这种深度，惊呆了。
　　惊呆完毕以后，小狐狸设想了一下当时的画面，直接跳过羞涩阶段，陷入了深深的苦恼。

　　海舒俞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海舒俞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将腿上的餐巾布折得端端正正放在桌上，浅浅地吸一口气，坦白道：“你说你是狐狸，我马上就信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点什么问题吗？”

　　胡山晴眼中缓缓露出了“哎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哪里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的后知后觉。

　　*

　　一个小时后，先后经历了不同程度瞳孔地震的海舒俞和胡山晴出现在了胡家别墅里。

　　胡家刚发迹不久，家中处处充满了暴发户式的粗犷炫富，海舒俞在古代封建帝王登基时才会需要的龙椅红木沙发里坐如针毡，尽量控制眼睛不要乱瞟，看一眼装潢就浑身难受。
　　换成以前，品味不俗的富贵鱼鱼一定扭头就走。

　　但今天的大气鱼鱼成功克制住了，坐得很稳。

　　胡妈妈约了小姐妹出去叱咤麻将场，海舒俞只见到了胡爸爸。

　　狐狸胡爸爸的人形，是一个身高两米出头、又黑又壮、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海舒俞以名媛修养强行控制住了表情，总觉得胡爸爸和她想象中的“男狐狸精”形象有相当大的出入。

　　“人鱼啊……”胡爸爸摘下眼镜擦了擦，压下眼底的震惊，“我以为人鱼已经消亡了。”

　　海舒俞放在裙上的手指悄悄缩紧，攥出几道抓痕，“世上没有其他人鱼家族了吗？”

　　胡爸爸摇头，“至少我没有听说过。”

　　海舒俞说不出来她这一刻的感受。
　　刚感到开心，她是不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基因突变的怪物，原来世界上还有其他非人类。

　　就听见胡爸爸说：“我们家族延续到现在，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其他非人类，你是第一个。”

　　上天给予了海舒俞一点点希望，莹莹烛火只摇曳了一瞬，便再度熄灭了。

　　海舒俞没有要求看胡爸爸的原形，她从胡山晴那里得知，要求非人类展示原形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不太准确的说，相当于人类要求对方裸 | 体。

　　当然，胡爸爸和胡山晴也不会对海舒俞有这样的要求。

　　据胡爸爸无意中提起，他的狐狸原形没有大大的、完整的、漂亮的、毛绒绒的尾巴，尾巴是缺了角的。

　　海舒俞没见过真狐狸，传说故事好歹是看过不少，知道尾巴对于狐狸来说有多么重要。

　　胡爸爸惋惜地摸了摸胡山晴的脑袋，“山晴就连狐狸身体都没有了，原形只有一个狐狸头。”

　　和人类混居的必然结果，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育，属于非人类的血脉必定会越来越弱。

　　“非人类式微，是大势所趋。”胡爸爸怅惘又释然地叹了口气。

　　海舒俞忽然想起来，“对了，先前山晴的耳朵……”

　　胡爸爸看着女儿，有种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欣慰和担忧，“心动的瞬间，本体会比语言更诚实。”

　　坐在另一个龙椅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胡山晴见势不对，赶紧插话转移话题：“话说，我家到我这一辈，只有我堂哥和我是狐狸了。”

　　“你堂哥……”海舒俞的眼睛突如其来亮了起来，“单身吗？”

　　单纯狐狸胡山晴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单身呀，堂哥他都找不到女朋唔——”

　　勘破一切的胡爸爸迅速捂住女儿的嘴，热情激动地拿出家族相册给海舒俞看。

　　照片里的胡家堂哥，比胡爸爸还要高还要壮，赤手空拳就能出门手撕老虎，换身雇佣兵装就能叱咤索马里海，脱下衣服进山就能让人猿泰山失业。

　　海舒俞捧着相册沉默良久，“你们确定……他真的是狐狸？你们狐狸家会不会不小心混进了什么黑熊、海象之类的血脉？”

　　胡爸爸花式推销侄子，展现了老一辈介绍对象时“别看他其貌不扬，其实性格老实憨厚，能干活肯吃苦靠得住”的传统话术。

　　一直没跟上节奏的胡山晴终于后知后觉跟上了话题，明白海舒俞和老爹在说什么，虽然说有个这么漂亮又会玩的富贵小姐妹堂嫂是很不错啦，但是……

　　胡山晴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俞俞仙女，如果你只是想像之前说的那样随便搞个男人玩玩，可不可以不要找我堂哥啊？我堂哥在感情方面很单纯的。”

　　海舒俞一句“你堂哥堂堂一个狐狸精，你跟我说他感情方面很单纯”的吐槽已经到了嘴边，看到胡山晴无比认真的脸，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嗯，看来她对狐狸精的刻板印象，是该改改了。

　　那边的胡爸爸已经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侄子从老家叫过来，正式约两个小年轻线下见面相亲。

　　海舒俞沉默了下，觉得胡山晴说得对。
　　如果对方是玩咖，那么谈谈不负责任的恋爱也无伤大雅；但对方如果是真心想找可以发展成为结婚对象的女朋友，那她也不能伤害别人感情。

　　海舒俞再看了一眼照片里五大三粗的胡家堂哥。
　　她这辈子，说不定就这么一次碰上非人类男性的机会。

　　海舒俞拿着手机站起身，“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的相亲对象，是需要得到父母首肯的。

　　*

　　听完海舒俞对胡家狐狸堂哥的初步介绍，海鸿光愣了一下，一个字都没问到狐狸的身份，一开口的重点就是：“胡家？哪个胡家？胡洋地产还是胡明药业？”
　　经过几秒钟的快速思考，海鸿光正式做出判断——这两家都不配。

　　“呃，都不是。”海舒俞硬着头皮介绍了胡家的情况。

　　听筒里传来骤然变得沉重的呼吸声，那呼吸声里饱含着“闺女啊虽然你是跟傅长焱离婚了，但咱们也不至于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啊”的无声劝说。

　　海舒俞明白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料到会被拒绝。

　　她正站在胡家花园里一处南北对穿的长廊上，有穿堂风过，海舒俞拢了拢领口。

　　“爸爸听说，长焱他前几天回浪亭山住了？你们……熟悉了些吧？”

　　海舒俞听出父亲语气中隐含的殷切盼望，想了想，决定不提她和傅长焱之间一见面不是斗殴就是吵架的恶劣关系，“不是太熟，几乎没见过面。”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海鸿光没有将失望表露得太明显，对海舒俞说起了另一件事，“离婚谈判没有找傅家要钱，你没有怪爸爸吧？爸爸是想向长焱表明，我们海家是好说话讲道理的人家，万一下一次还需要联姻，能第一时间想到我们。”

　　海家离婚时没从傅长焱手里要钱，原来还有这一层图谋。

　　海舒俞“嗯”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些发僵，便作罢了。

　　从懂事起，她就具备身为联姻工具的自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缄默片刻之后，她突然想说一句话。

　　想说，也就说了。

　　“爸爸，我不是人。”

　　对话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显然比之前的沉默时间都要长。

　　“现在我们先不谈这个。”
　　很久之后，海鸿光才再度开口，声音难掩低哑，停顿了下，又说了一遍，“先不谈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