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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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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非人身份,是不能被提起的秘辛。
听着父亲仿佛苍老十岁的声音,海舒俞也说不出更多反抗的话来,敷衍了几句唠叨,电话对面有人来叫海鸿光,海舒俞趁势道别。
挂断电话回到胡家客厅里,胡爸爸一见海舒俞目光黯淡回来,便知道侄子的相亲告吹了,心感惋惜,不过在人类世界中混居已久的老狐狸精对人类的择偶条件相当了解,也只能表示理解,为自己没能早点多赚些钱感到懊悔。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胡山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题,“哎鱼鱼,你的原形有没有缺陷啊?”
“有啊,我不——”海舒俞差点脱口而出,话到一半突然清醒,端出无懈可击的冷漠脸,“不,我没有,我是完美人鱼,毫无瑕疵,无可挑剔,unbelievable。”
糊弄过胡山晴容易,也不知道胡爸爸信了没有。
不过海舒俞没有太关注这个问题,她正在努力思考未来像胡爸爸一样成功找到一个人类伴侣的可能性。
胡爸爸显然对她的大胆设想不是非常赞同,委婉提醒道:“我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接受我的老婆,但不是每个非人类都能像我这么幸运。”
海舒俞平静接下了这一盆合情合理的冷水。
是啊……冒着被伴侣出卖的风险透露身份,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胡山晴托着下巴不知道在脑中幻想什么,“我说,要不你对你老公坦白吧?你老公那么爱你说不定可以接受的,真爱能够克服一切阻碍!”
海舒俞浅浅冒出一个问号,不得不再次无情强调道:“我们是塑料夫妻,假的,连营业都没有营业过的那种协议夫妻。”
胡山晴的表情充分说明她没有轻易从海舒俞胡编乱造的虐恋情深大作里出戏,不死心地试探道:“小仙鱼,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公恰巧就是一个非人类爱好者,或者美人鱼爱好者?”
海舒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只可能是一个金钱爱好者。”
如果傅长焱知道了她的非人类身份,估计看她的眼神会亲切很多,如同看待一块亟待开发的地皮,或者一支明显被市场低估的股票。他一定会把她卖到能卖最高价的研究机构,还强迫她变回原形在全球巡回展示,说不定展出间隙还要把她送进海洋馆里给小朋友表演顶皮球节目。
这些恐怖的设想,让海舒俞一晚上做了好多连环噩梦,醒来往镜子里一照,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仿佛昨天夜里被男狐狸精吸光了精气。
可是一联想到现实中男狐狸精的形象,海舒俞就更泄气了,堂堂男狐狸精,长得居然还不如傅长焱,这合理吗?
垂头丧气地洗漱完毕,海舒俞重新抬头挺胸,往眼下戳了两百下遮瑕再扑了两百层粉,涂上气场开全的正红色口红。
今天是她和傅长焱正式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的日子,可能会有记者跟拍,说什么也不能输。
为了不让看到照片的无知吃瓜群众误以为她是可悲的豪门弃妇,海舒俞整整在衣帽间里折腾了一个小时。
当柳秘书的电话终于被接起时,海舒俞身后的衣帽间就像是刚被土匪扫荡过。
手机开了公放,“海小姐,我已经到您公寓楼下了。”
海舒俞别上blingbling的钻石耳环,“好,我现在下来。”
穿高跟鞋的时候,海舒俞分神暗夸柳秘书是个上道的人,还知道提前来接她,比某个黑心资本家能好上一百倍。
不,还不止,至少好上一亿倍。
说实话,当海舒俞下楼见到柳秘书开来接她的车,是有点那么一点点讶异的。虽然话说这么高规格的车才配得上她没错啦,但没想到柳秘书上道得如此过分,一言不合就把这个价位的车开出来接她,傅长焱能同意吗?
上道的柳秘书早就候在车下,上道地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海舒俞因昨晚没睡够导致的不佳心情因此平复了一丢丢,微笑着说了“谢谢”。
但是,当她一迈进车后座就发现另一端坐着一个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傅长焱,心情更差了。
她头也不抬地拉上安全带,没好气伸出一只手,“收款码。”
半晌没有听到有人回答。
海舒俞掀起眼皮,正对上柳秘书扭身回来的不解眼神。
“不是按照提供交通运输服务收费吗?”海舒俞皱了皱眉,想起皱眉会造成假性皱纹,连忙收住表情,伸出食指抚平眉心,又担心这个动作破坏了山根处的阴影和高光,小心翼翼在车窗里照了照倒影。
还好,妆面依旧完美无瑕。
海舒俞满意地收回目光,不巧正好看见刚才视线始终落在电脑屏幕上的傅长焱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用含义是“不错,都学会抢答了”的赞许眼神。
鱼鱼的笑容消失在嘴角。
开场寒暄以——从傅总专职司机到兼职专车司机的柳秘书面带尴尬递出手机收下了车费——而告终。
海舒俞压了压一大早就升腾的火气,告诫自己生气对皮肤不好,于是开始对着车窗专注欣赏窗外的景色,尝试做一朵岁月静好的美鱼子。
今天天气很怪异,时而阴沉沉的,云散了又亮得过分。
啊,那朵云,蓬蓬软软的,看上去好像一只跃出云层的鱼啊。
胡山晴的幻想不合时宜的在海舒俞脑海中突兀回响起来。
“小仙鱼,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老公恰巧就是一个非人类爱好者,或者美人鱼爱好者?”
海舒俞垂下眼帘想了想,回过头,看了傅长焱一眼。
这是第一次,除开气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第一次认真打量了傅长焱的相貌。
难怪有那么多女人瞎了眼喜欢他,他确实长得……还可以吧。
海舒俞在心里别别扭扭地承认。
不是眼下时兴的男生女相的阴柔美,而是一种非常硬朗、英气的帅气,山根高耸、眼窝深邃,每一个应有的棱角都有棱有角,五官没有任何一处是柔和的。
傅长焱的长相优势,是强势的、霸道的、攻城略地式的俊朗。
就像胡山晴常常会夸她喜欢的小爱豆漂亮,海舒俞是认同的。但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用“漂亮”这种词来形容傅长焱的相貌。
大约相由心生?
海舒俞不知道。
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能窒息到地老天荒的车内氛围。
“喂,傅长焱。”
争分夺秒赚钱的资本家不冷不热地分出了一线眼神,大意是:“你要说的这件事不值五百万你就死定了。”
海舒俞平生罕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饱满的红唇翕翕合合,半晌,婉转地提起了一个非常迂回的开头:“你觉得外星人真的存在吗?”
傅长焱面无表情地抬手看了一眼表面,食指短促在表盘上轻击两下,“你刚浪费了我宝贵的五秒钟。”
海舒俞用力闭了下眼,感觉外星人的话题似乎有点过于迂回了。
“你有宠物吗?你喜欢动物吗?”这次该比较贴合主题了吧。
傅长焱突然侧过身靠近,将腕表伸至她面前,“十秒钟。”
海舒俞自动填充出了“你再次浪费了我人生中宝贵的十秒钟”的完整句式。
对话结束。
海舒俞拿出手机解锁,无声化解掉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傅长焱也坐正身子,重新回到一场视频会议中,他在会议中大致是静音模式,只在偶尔需要时才开启麦克风插进两句话,期间他一直在审阅其他的文件,还见缝插针地回复了几封邮件。
一心多用,不放过每一分每一秒的赚钱机会。
当代葛朗台。
海舒俞撇了撇嘴角,低下头玩手机。
无意中刷到的健身机构广告让海舒俞灵机一动,最近美人鱼表演大热,很多潜水机构都推出了类似的课程。
海舒俞点开名气最大的那家培训机构的宣传片,带着来自鱼鱼的凝视挑剔地看了一段。
不是她说,哪怕是拍宣传片的美人鱼教练,比起她也差远了。
算了,毕竟只有她是真的,天赐美鱼绝无仅有,倒是也不能对平凡的人类挑剔过多。
她将进度条拉前拉后,挑挑拣拣选出了宣传片里拍得比较好的一段,手肘戳了下傅长焱,冷淡道:“我付你一分钟的钱,你看一下这个视频。”
为了避免可能令她生气的视线接触,海舒俞全程没有抬眼,变成一个只递手机没有情绪的小机器人。
没想到,虽然避免了对视,但没有逃过喘不过气的气闷。
“先付钱。”
傅长焱也是一个只递手机不抬眼的机器人。
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二维码,海舒俞以为是收款码,内心一阵一阵白眼的小浪花翻过,拿起手机对准二维码一扫,竟然是添加好友界面。
“您已添加傅长焱为好友,现在开始聊天吧。”
海舒俞茫然地对着对话框发了两分钟的呆,有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离婚当天,终于加上了结婚两年的丈夫的好友。
不过她的不明情绪没有得以延续太久。
“先给钱。”
海舒俞只恨自己没有随身带现金的习惯,导致这一刻不能直接把钱拍他脸上。
恨中带泪支付了一万块。
傅长焱从她手中接过手机,海舒俞怕他反悔,立刻凑到他身边,伸出食指按下播放键。
仓促中手指相触。
带着海洋气息的婉约水生调,仿佛烈日高悬于荒漠的辛辣木质香调,毫无征兆在狭小的空间内碰撞。
傅长焱动作不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调整了坐姿,不明原因的整了整衬衫领口。
海舒俞没有留意到身边人并不明显的动作变化。
她迷惑地抚住猛然往下一坠的心脏,亦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与感情无关的、仿佛来自于原始天性的触动。
恍恍惚惚想起来,上一次撞到傅长焱怀里时,似乎也有这样震撼灵魂的一次颤动,但她上回尬出天际,无暇顾及。
眼前的屏幕光影流淌,视频开始播放。
美人鱼运动员优美且颇具有力量感的身姿在碧蓝的泳池中呈现,水波荡漾,鱼尾在水中绽放出令人窒息的强烈美感。
傅长焱沉默着看到了一分钟结束,一秒钟不多,一秒钟不少,按下了暂停键。
他捏住眉心,闭了下眼,声音和之前相比更多一层低气压,“给你三十秒,解释一下要我从早间例会上分出宝贵的一分钟看这种视频的原因。”
海舒俞有点预感到后果不及预期,但身为人鱼族的骄傲让她不允许有人欣赏不到人鱼的美,哪怕只是假人鱼。
“是不是很优美?是不是很漂亮?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傅长焱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如果你实在喜欢动物……”
海舒俞眨了眨眼。
然后呢?喜欢动物然后呢?
海舒俞忽然觉得,傅长焱虽然为人一言难尽了点,好歹是个人。
她就说嘛,那可是美人鱼耶!怎么可能有人不爱美人鱼这种美丽而神秘的生物呢?
毫不谦虚地说,每一个人类,包括傅长焱,都应该臣服于人鱼的惊世美貌之下。
“那就,”傅长焱说,“去动物园找份工作。”
海舒俞安静了。
空气也安静了。
乱葬岗大概也如今天的车内这般安静。
海舒俞将手机收回了手包里。
是她的错。
她觉得能和傅长焱交流,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从出发点就是一个错误。
海舒俞整个人往另一侧车门的方向靠了靠,静静地戴上了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