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小姨太太翻身记》休芸芸

3、蜜丝佛陀

　　南星被带下去，还隐约听到屋子里大太太有些尖利的嗓音：“……我就不信，这妮子比她漂亮，比她年轻，也会唱曲，还不能把他拉回家来？都说我嫉妒，不能容人，这是小瞧我陈佩姜的心胸了，我全是为了他打算，只要别叫他再做这样违逆人伦的事，别说是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能亲手送到他身边！”

　　南星回到房间，心下越发不妙，看到小红端了一盆衣服要出去洗，就把人拉了过来：“小红，大先生姓甚名谁，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小红想了想就道：“大先生就是大先生，很神气，说一不二。”

　　小红为人木讷，但南星还是询问出不少东西来，比如这位黄大先生叫黄罗汉，诨号黄麻子，是上海滩的风云人物，青帮‘天’字辈的长老，虽然青帮最高的是‘大’字辈的，但黄罗汉开的香堂却是门徒最多的，上下竟有1000多人。

　　“1000多个徒弟？”南星吃了一惊。

　　“他们只是拜了香堂入了伙的，”小红就道：“大先生正儿八经的徒弟只有三个。”

　　青帮人物众多，黄罗汉能脱颖而出，跻身众人之上，完全是借势发迹。辛亥革命前后，上海法租界的驻沪总领事招募华人巡捕，黄罗汉仗着身强力壮被录用，然而之后他却凭本事做到全上海唯一一个华人督察长，还被授予了一枚头等金质奖章。

　　之后黄罗汉拉拢势力，搜罗关系，开设赌场、吃进大世界游乐场等，不到几年就成为上海滩里的头号大亨，全国各地不论何种有权有势的人物，但凡来上海，必要拜过他的码头才行。

　　上海滩善造英雄，浅水湾里的虾米也能得遇风云，但南星可不关心这位黄罗汉是真英雄还是假英雄，现在明显是大太太要拿她斗法，和外头的女人一争高低。

　　“那个西边的女人是谁？”南星问道。

　　“她啊，她叫露凝香，”小红就道：“大先生看中了她，给她在大世界的西头修了个园子。”

　　小红也是见过露凝香的，不过只有一次，据她说大先生本打算让露凝香回祖宅，这样也算全了妻妾的名分，只可惜大太太断然不肯，而露凝香也不愿低头作妾，于是闹了个一东一西，成了上海滩的笑话。

　　南星心道果然如此，这个剧本的套路就是男人出轨变心，小三登堂入室，大老婆挽回无用，于是发狠买了个小四回来，帮她争夺宠爱。

　　不幸的是，自己就是那个悲催的、很可能沦为炮灰的小四。

　　“露姑娘什么模样？”南星追问道。

　　“那就跟戏里唱得一模一样，”小红拍了一下巴掌：“梨花一枝春带雨……”

　　“小红！”却见孙妈妈一脚踏进来，怒目而视：“死妮子再敢学那贱人唱一句，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小红吓了一跳，立刻抱着衣服非也一般地逃窜走了。

　　孙妈妈恨恨瞪了她一眼，才道：“今晚上大先生回来，大太太让你伺候，你给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别耍那狐媚相，自有你的富贵。你本是大太太置备的妾，过了明路的，伺候完大先生，就更名正言顺了，比不明不白的外室强多了……”

　　孙妈妈自来是主张狠狠敲打南星的，在她看来大太太就不该买个女人来争宠，虽然确实有可能分走露凝香的宠爱，因为南星长得更漂亮，更会唱戏，大先生没有理由不爱——但这就好比驱虎吞狼，谁知道南星会不会是下一个露凝香呢？

　　“大太太，”孙妈妈是这么劝的：“书里说王皇后为了对付淑妃，把武则天从尼姑庵里接了出来，结果这武则天厉害啊，不仅把淑妃弄死了，连带着皇后也落得个被废的下场……”

　　“吧嗒”一声，大太太手里的蜡芯被剪断了，这一下却忽然震得孙妈妈醒悟过来，若说手段厉害，心狠手辣，这上海滩的女人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位？

　　当初大太太陪着大先生白手起家，黑白两道通吃，打下了这偌大的基业，后来自愿退居二线，又天天吃斋念佛了，才叫人淡忘了当年叱咤风云的本事。别说南星不是武则天，就算她是，也会被大太太掐死不论。

　　“我真是糊涂了……”孙妈妈擦了擦汗。

　　可大太太如此厉害，怎么会连个白莲花似的露凝香都无可奈何呢？

　　原因很简单，大太太投鼠忌器，不想因此和大先生离心，大先生虽然花天酒地，但女人都算是过客，只除了这个露凝香。为了小妾这个名分，大先生都能一怒之下离开祖宅，跟露凝香去外面住，此举可算是把大太太震住了。

　　大太太本来是不肯忍气吞声的，她让傅庚生去刺杀露凝香——明日街头不过是一桩无头的喋血案罢了，但傅庚生却用一条理由劝住了她。

　　青帮最忌同门残杀。

　　这是大太太最愤怒的地方，露凝香也拜了香堂，她其实是黄罗汉徒弟的女弟子，也就是说，从青帮辈分上说，黄罗汉是露凝香的祖爷，此举无异于置伦理于不顾，无怪他们当时在一起的时候，引发了上海滩的一大轰动。

　　傅庚生于是才出了这个主意，从外面买回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在戏曲造诣上更胜一筹的，毕竟当初黄罗汉便是被露凝香的曲艺所吸引的——大太太很快就同意了，她总不能把黄罗汉越推越远，先想办法将他的心收回来再作打算。

　　孙妈妈身后，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这女人便是来给南星梳头插戴的，明显是为了今晚上将她推出去，要不遗余力地打扮她。

　　南星看着她将瓶瓶罐罐摆开，心里拿定主意，便作出顺从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眼珠不停地瞟着。

　　“姑娘且看着，”这插戴婆果然忍不住炫耀起来：“我这里有全上海滩最时兴、最高级的妆品了，姑娘手里这支蜜丝佛陀，便要整整十五个大洋，是先施公司最新的好货，从香港运进来的，各大百货公司还都没有上架呢……”

　　一只蜜丝佛陀口红价格不菲，何况还是最新款的，而且不止口红，还有西蒙的香粉蜜，司丹康的美发露，还有培根洗发香脂水，甚至还中西合璧，因为南星也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比如雪花膏和雅霜。

　　这就算是民国的高级美妆团队了，大太太是舍了本了，但今晚这出好戏未必能唱得下来，南星心道，她看着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惊呼的小丫鬟们，把她们招了进来。

　　“哎呀这是多宝串，”一个小丫头发出羡慕的声音：“一盒要我一个月的赏钱呢。”

　　“好用吗？”南星立刻道：“怎么用的？”

　　“就是散粉，”小丫头立刻叽叽喳喳起来：“扑在脸上，亮晶晶地……”

　　听完她的介绍，南星立刻决定：“这个东西好，我要用在脸上，妈妈快给我扑一扑，我看是怎么个亮晶晶的模样。”

　　这插戴婆犹豫了一下，才浅浅地给她扑了一下。

　　南星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又见小丫鬟们又开始讨论腮红，便又道：“那个腮红好看，也给我用用。”

　　这插戴婆眼里闪过鄙夷的神色，就道：“姑娘，这东西虽好，可不是这么用的……”

　　“不这么用怎么用，”南星却嚷嚷起来：“大太太让你给我化妆，你却不舍得用好的，你想糊弄我还是想糊弄大太太？！”

　　天色擦黑，黄罗汉的黄包车就停在了门口。他和青帮的其他大佬不一样，发迹了依然不喜欢坐洋轿车，他的黄包车改良了一下，变成了四人拉的，车上有铃铛，还有两个门徒边跑边喊‘行人回避’。

　　孙德才恭敬地接过了他的瓜皮帽，就听他道：“太太最近在听什么戏？”

　　这话可不好回答，因为自从露凝香被金屋藏娇了之后，大太太就气得没再听过戏了，以往最爱听的《天水关》、《斩黄袍》因为是露凝香的拿手好戏，大太太连戏折子都撕碎了。

　　孙德才就小心道：“太太最近多是烧香了，少听戏。”

　　黄罗汉只是呵呵笑了一下，肥硕的下颌随着这笑声颤了颤，显然对真相知道地很清楚。

　　还没进主屋就闻到了里面蒸鱼的香味，这熟悉的味道让黄罗汉眉头一缓，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感慨。

　　只因他一穷二白的时候，家里没有多少荤腥，陈佩姜就专门在菜市场找到那种一篓八角的半死不活的鳜鱼，因为放的时间长了所以价格低廉——她用葱姜水煮了然后蒸一蒸，最后抹上一层浅浅的菜籽油，看起来就油汪汪的，好像油炒出来的一样。

　　糟糠之妻不下堂，这话是真的，黄罗汉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老妻下堂的，绝没有这个想法，就算他有，道上的人也见不得这个，宠妾灭妻、背信弃义的罪名他是不担的。

　　孙妈妈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看着送菜的小丫鬟出来就揪着问：“怎么样？”

　　小丫鬟早就得了吩咐留神，压低了声音：“大先生和大太太好着呢，还喝了两杯！”

　　喝的还是糟烧，上海人都爱喝低度酒，最喜欢花雕，金华酒也有市场，但大太太偏偏喜欢北方的烈酒，今晚上大太太明明备了金华酒，可最后喝的却是糟烧，可见是大先生屈就了大太太。

　　屋子里有些微醺的气氛，主要是黄罗汉看到这一桌子精心准备的合他胃口的菜，还是挺有感触的。他和露凝香在一起，总是屈从她的口味，关键是他和露凝香的口味大相径庭。

　　还是大太太体贴，他心道，难得生出一点惭愧之心：“佩姜，家里太闷了，你也多出去走走，茶楼里消遣消遣，或者去看看电影，这两天鸿基出了个新电影，野玫瑰，讲的是贫家女和公子哥的故事，王人美演的，好看着呢。不然明天我不去江上了，陪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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