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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检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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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敷衍地回复了她的消息。
“没事就好。”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回信。
任何故意的举动,都没有衍生出我所希望的“超常”。
——
第二天,我们赶早到了医院。
虽说是赶早,但我已经没有那种迫切期望得到想要结果的心态了。
倒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看着比我还紧张。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很少来医院的缘故。
母亲和父亲都是那种对疾病十分忌讳的人,“病”在他们眼里已经脱离了“自然”的标签,仅局限在了“异常”的范围之中,并加上了一个特殊的限定,“人为”。
是人为导致的异常之事,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会出现,用道德人情来强迫其他人损害自己利益的行为。
他们是连生病都会有负罪感的人。
昨夜的沉默持续到了今天早上,我忍不住猜测这种宛如冷战的死寂会延续到什么地方,“舌”活跃的时候试探地说了几句,内容无外乎让他们待在家里,我一个人去做检查。母亲冷漠地拒绝了它,让它有些怏怏不乐。
我倒因此而快活了几分。
刚刚踏入医院大门,他们就从麻木的状态中醒了过来,父亲的头上布了一层薄汗,母亲的喉咙颤抖了几下,咽了口唾沫,两个人好似如梦初醒——这表情系看来又可能只是从一个噩梦走进另外一个噩梦中。
他们没给我一个多余的眼神,就像在路上那样。
以至于我连一个对视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惶急不安,就像我不明白他们那奇怪的道德感一样。可即便如此,我也想尝试着说几句安慰的话。
毕竟这种神情在母亲和父亲身上是难得一见的。
“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结果应该会和上次一样。”
父亲脸部微涨,他一抬头我就知道他想瞪我,可惜他的目光刚刚上移,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怪物那般,猛地缩了回去。
母亲的表情有些扭曲:“我们都希望你没病。”
她的表情让我有种愿望成真的感觉,“检查结果一定会如您所愿。”
我轻快地走到她近前,这样正在回避的她就能看到我的全貌了,如果我去挽她的手臂,或许就能将那种心情更完整的传达给她。
然而母亲没有等待我的意思,她径直拉起父亲的袖子,近乎逃跑般的连步走进了医院。
“舌”大概能够解决这种问题,可惜一到医院,它就老实了起来。
它这种在未知面前心虚的行为,让我在产生了一种想要整日待在医院或者研究所之类的地方的想法。也仅仅只有一瞬。天知道为什么我比这些“虫”还要有信心,能够笃定它们不会在没有恶意的现代科学下面暴露出原型。
——我曾经是那么盼望有谁能够发现它们。
可真的被发现之后,又能做什么呢?
——
我将CT和血尿常规的检查结果交给了医生,如无意外——也确实没有任何意外。
一切正常。
负责我的医生甚至十分促狭地说道:“我瞧你那么瘦弱,还以为至少会有低血糖什么的病,没想到检查结果比大多数人还好。”
“舌”因为这夸奖得意洋洋,一反先前地没精打采,故作谦虚地和医生寒暄了起来。
母亲和父亲站在我身后,他们怪异的视线仿佛能将我刺穿,“耳”颇为恶意地将他们的心跳声“节选”了出来,配着从医院人海里精心挑选的哭笑声,将之一并传递给了我。
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我的心里面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什么愤怒,便是绝望和失落都少得可怜。
假如一定要给现在的我写一句心里想法,大概是:
它们张扬得有些过分了。
怀着某种恶意,我在“舌”表演疲劳后,像医生提出了新的检查申请。
医生有些意外,他抬头瞅了两眼跟在我身后的父母,说道:“你身体素质挺好的,也没什么病,没必要花这种冤枉钱去做那些多余的检查。”
“做全套检查总让人安心点,您知道,有种病叫做‘我认为我有病’。”
“行,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我来给你开检查单——但是你看起来可不像那种有妄想症的人啊?”
我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我所遇见的人里,又有谁不认为我是一厢情愿地自认为我有病呢?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不,这还算不上挣扎,究其根本,只是我想要得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承认这个现实的借口。
一个既定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它所代表的价值如此高昂,我为什么不去接受它呢?
只要伸手就可以抓取,只要承认就可以得到。
但我还是想要为我仅存的、为“我”所一厢情愿认为的绝对代表“我”的意识的那一部分去挣扎。
就算我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并不能代表这个正在陈述现实的我。
——
胃镜检查有些难受。
我原以为“舌”会因为遭罪而在医生的镜头下现出原形,它如此能说会道,又擅长交际,长期占据主场,以至于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脾性,这样的智慧生物瞧着就不是甘愿受苦受难的。
可惜它的耐性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耳”与“眼”在这次检查中也遭受到了程度不同的刺激。
它们同“舌”一样选择了沉默。
就连“虫”都是识时务的。
我扫过手里检查单上一项又一项的合格,有些败兴。
自从第一项检查开始,父母就从走在我的前方变成了跟在我的身后,他们的呼吸都沾染了沉重的味道,配合着躁动的心跳,竟让我有种在参与什么恐怖游戏的错觉。
医院这种地方大概天生就带有那种命运该有的压迫感,它介临于生死,也有着生死自带的圣洁与残忍,确实是个做游戏的好地方。
他们跟着我路过一个又一个检查科室,看着我手里的检查单积攒到了厚厚的一叠,直到下一个项目的门口,一直沉默的火山终于爆发了。
率先说话的是母亲,比起其他情绪,她的语气里更重要的是腻烦,一种强行表现出来的不耐。
“既然没什么大事情,你自己应该也能应付现状,我们就不陪你做后面的检查了。”
“我们在医院外面等你出来也是一样的。”话罢,她马上就要转身。
我跟着他们停下了脚步。
“都是一样的吗?”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单据上,脸上浮现出几丝明显的焦躁来:“结果都是正常的,根本没必要继续检查下去,我和你妈又不会怪你什么。”
原来都是一样的啊。
我看着他们,看着母亲拉着父亲径直往医院外走去,看着他们脚步匆匆、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和来时一样。
“我们在外面等你。”
一句话说完,就好像如获新生了。
——
这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在我失业后回到家的第一晚,甚至在更久之前,我就设想过的结果。
我离开了家。
确切地说,应该是离家出走。
没想到会这么平静。
连争吵都没有。
他们已经确定我生了病,“眼”观察到了父亲用手机检索精神病院的界面,“耳”听到了母亲咨询心理医生的电话内容。我从黄昏等到午夜,却没有等到应该会有的谈话。
我是在夜里出门的,没有隐藏动静的意思,甚至还抱着某种“在凌晨被当作什么偷鸡摸狗的盗贼强盗抓到”的期盼打开了门,防盗门被打开时所发出的吱呀声,比父母的呼吸声要更加响亮,而门合上发出的声音甚至让楼上熟睡的邻居打开了灯。
在我开门的前一刻,父母还在为我的失常而争吵,在我开门的一瞬间,他们的卧室里鸦雀无声。
直到我走出住宅区,都没有谁来阻止我。
这大概是我们都在等待出现的事情。
23:43,手机还有40%的电量。
夜里的风有些冷。
天上的星星还是明亮的。
我在明亮的夜里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