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象尊》西*雪

3、第三章

　　第三章
　　戏院依旧热闹非凡，今夜云梦仙要演出他的新戏《回梁缘》，前来捧场的人膨胀了好几倍，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市民，蜂拥而来，只为一闻绝响。
　　果然还是不行，刁迟迟努力睁了睁眼，台上的人儿千娇百媚，可惜那婉转的唱腔听在她的耳朵里硬是成为催眠曲，长长的水袖到底绕昏了她的眼球。她偷眼瞅了瞅冯梅汶，后者正闭着眼在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唱，乐陶陶不知身在何处。
　　再也坐不住的刁迟迟猫着腰穿过一行一脸陶醉状的深度患者，向后台快速窜去，手脚轻快，没发出多少声响。既然她没细胞去欣赏，那干脆去等着挖线索吧。
　　后台一片忙乱，戏班里的演员们拉扯着戏服的，朝脸上飞快补妆的，帮忙扎腰的，帮忙拿道具的，热闹成一团。戏刚唱到一半，这些人却来回跑了好几趟。刁迟迟抚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要等多久……
　　“谱梁音再续前缘，只为君看那前程，盼只盼云开日照……”
　　唱腔一落，人影举袖回眸，凄清绝美，台下的观众早已看痴了，许久后，才爆发出一声声叫好，掌声不绝于耳。冯梅汶也兴奋地鼓起掌来，连声喝采，听云梦仙的戏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他洋洋得意地转头：“怎么样，没骗你……”落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肥厚的猪头脸。他忙揉揉眼，莫非他入戏太深，产生了幻觉？再次确认后，他拍拍那人的肩。
　　“这位兄台，刚才坐这个位置的姑娘去哪了？”
　　“我看到这个位置空着就过来坐了，没看见人啊。”那人聚精会神盯着台上，不大搭理冯梅汶。
　　冯梅汶冷汗狂流，刁小姐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演员谢幕，幕布缓缓垂下，冯梅汶在黑鸦鸦的人群里失了方向感，差点被挤成肉干。而此时的刁迟迟正倚在后台的木架上呼呼大睡。
　　“师傅，我们戏班里好像没这个人吧？”遥远的对话声袅袅地飘进刁迟迟的耳中。
　　“会不会是云老板的朋友？云……”
　　刁迟迟咂了咂嘴，迷糊地抱怨着太吵，却感到全身被人强力摇晃起来。
　　“走开，走开……”她闭着眼不耐烦地嘟哝道，困乏地不想动。那人摇得更猛了，终于把她摇醒。她瞪着一对圆眼，想看清这个不知厉害的人后狠狠骂一顿，却在看见来人后满脸呆滞。
　　冯梅汶在剧院门口左顾右盼，好不容易瞧见神游太虚的刁迟迟摇摇晃晃地踱出来。
　　“我的小姐，你上哪去了？”他一把拉住她，没好气地责问。
　　“我见到云梦仙了。”刁迟迟茫然地转过头来说。
　　“今晚我们不就是来看戏的吗，你倒好，中途开溜，不感兴趣还不如不来看。”冯梅汶被气歪了嘴。
　　“哦。”
　　难得的不拌嘴，冯梅汶浑身不舒服，她哪根筋搭错了？
　　冯梅汶却没料到，从此刁迟迟就被云梦仙迷得神魂颠倒，到处收集有关他的报道和照片。看着她夸张地将一个超大相框搬进巡捕房，冯梅汶不是滋味地说：“你不是不喜欢京剧吗？”
　　“我不喜欢京剧，我喜欢他。”刁迟迟一脸陶醉地说，显然已经忘记调查的事。
　　接下来，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冯梅汶为万里沙之案苦恼不已，巴不得早点能查明真相，早点结案，却连续几天不见刁迟迟踪影，问起巡警，他们看着他身后直偷笑，说刁姑娘终于像个女人了。
　　一个着蓝花旗袍的袅娜身影缓缓从门口移进，冯梅汶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吓！你这个男人婆也会化妆，好恐怖！”
　　刁迟迟红唇一撅，怒道：“冯衰少，你积点口德行不行，我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
　　“恶……”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本小姐要、去、约、会、了。”刁迟迟一晃波浪头，扭腰扬长而去。
　　自从去看了云梦仙的戏以后，这丫头就不对劲了。冯梅汶不用想也知道她迷恋上了云梦仙，而且症状不轻。说实在的，他心里莫明其妙地不是滋味，同时也觉蹊跷，闻那云梦仙傲骨得很，不唱堂会不陪酒的，怎么抽得空见这个刁蛮大小姐？
　　冯梅汶一肚子疑问，便悄悄尾随着刁迟迟到了中心公园。只见她娇羞着低了头，脸蛋红通通，对着一个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频频点头。
　　男子侧过身，优雅地支起胳膊，刁迟迟便将手扶了上去，俨然一对小情侣的模样，冯梅汶攥着拳头弓着背躲在墙后，决定要和云梦仙谈谈。他义无反顾地直起腰走了出去，装成正巧路过的姿态。
　　“真巧啊，刁小姐。”惊讶的表情挂在脸上十分完美。
　　刁迟迟脸上带着笑，心里恨不能掐死他。
　　冯梅汶是第一次见卸了妆的云梦仙，舞台上的他千姿百态，妩媚动人，是所有男人理想中的女子，舞台下的他却更让人惊叹。云梦仙生得白净，眉目清淡，鼻端若胆，唯那菱唇润泽如刚盛开的花瓣，一张脸清俊无瑕，轮廓圆润，短发向后梳得光溜，几缕额发显得潮流。冯梅汶感叹，这是真正的美男子，难怪男女都为之疯狂。
　　没错，云梦仙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一个让冯梅汶无法不嫉妒的男人。
　　“云老板可能不认识在下，鄙人冯梅汶，初次见面。”
　　“你好。”彬彬有礼的态度，笑容可掬，无懈可击。
　　与刁迟迟对视在电光石火间后，冯梅汶笑着说：“云老板身边总是不缺知己啊。”他自己都觉得语气酸溜溜的。“不知还记得故人吗？”
　　“冯公子所指何人？”
　　刁迟迟向冯梅汶猛使眼神，他才不理，单刀直入。“云老板还记得万里沙万掌柜吗？”
　　气氛瞬间沉闷，刁迟迟使劲绞着手绢，仿佛那是冯梅汶的脖子。云梦仙扬眉道：“当然，他最捧我的场。冯公子也认识他？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很遗憾。”
　　谈笑间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冯梅汶反讨了没趣。
　　目送两人远去，冯梅汶只觉一阵落寞，世人果然还是看重皮相。

　　见到冯梅汶一脸窘相，刁迟迟心情大好，拉着云梦仙就要请他吃饭。
　　“冯公子似乎不太高兴。”云梦仙若有所思地说。
　　“不用管他。”刁迟迟笑呵呵地挽住他的手臂，心中无比甜蜜，想想看，拥有无数戏迷的云梦仙就在她的身边，不知要羡慕死多少人。
　　两人找了一家中餐馆坐下，叫了一些菜。话说刁迟迟认为与云梦仙的相遇简直像在拍电影，那日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被打杂的龙套摇醒，一睁眼就看见了玉树临风的云梦仙，顿时少女心动、心跳不已——当然，这是刁迟迟的个人感受。
　　认识不过几天，刁迟迟已经完全被云梦仙的优雅风度折服，而他似乎也不排斥她的爱慕，欣然赴约。起初只想接近他，从他口中了解些万里沙的事情，但刁迟迟情不自禁地进入角色，成为恋爱中的小女子。
　　吃过饭，云梦仙请刁迟迟去戏班玩，她也乐颠颠地去了。云梦仙的班子在淮海路租了一个大院子，几十号人马也算有了落脚处。戏班里的人对刁迟迟都必恭必敬，刁家在大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云梦仙自然是清楚，所以相待甚厚。
　　刁迟迟突然兴头上来，想看看云梦仙的戏服。“穿戴好的云老板比女人还美。”她笑着说。云梦仙也不避讳，将戏服拿出来让她一件件试穿。
　　“刁小姐也很美。”
　　“真的？”
　　女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此时的刁迟迟早把冯梅汶忘到九霄云外了。
　　“咦，这是？”看着云梦仙拿出的一件帔肩，刁迟迟呼吸一窒。
　　“怎么了？”云梦仙将它展开，为刁迟迟披上。
　　“这是鹦鹉羽毛吧？”
　　“刁小姐好眼力。”
　　她怎么会认不出，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翠绿色的鹦鹉羽毛灼得她的眼睛生痛，她一下子想起了万里沙。
　　满腹心事的刁迟迟再也没有心情待下去，于是起身告辞，也不顾云梦仙错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