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象尊》西*雪

1、第一章

　　戏院门口人潮络绎不绝，三色的霓虹在黑夜中忽暗忽明，巨幅的海报在夜色下显得其中人物更是眉目如画，如梦似影。老爷们的黄包车，商贾巨子的吉普车，水烟和雪茄，旗袍和洋裙，怪异的新旧气味在这九月的秋夜里碰撞拥挤却又相安无事。
　　今晚是福瑞班的云梦仙唱主角，蜂拥而至的看客彼此间自然少了矜持和陌生，这里是上海，蓬勃的工业发展和浮华的歌舞夜场并行不悖，对戏曲的热爱却是人们最一致的享受，不管动机如何。冯梅汶耸耸肩，吸着鼻子从戏院里走出来，若是平时，他必是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云梦仙可是姿态唱功绝佳的角儿，他这个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儿必不会错过，可惜此刻冯少爷的心胸俱被另一样物事占据，神魂儿早不知飞向了何处。
　　“临河兄，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云梦仙岂也入不了你的法眼？”同行的童三桥调侃道，好友不声不响地离了场子，害他也看不宁醒。
　　冯梅汶心不在焉地回道：“三桥，你且不用管我，我自个儿坐了车回去。”
　　童三桥呐呐着摇头又一头扎进了剧院。冯梅汶站在门口，看了来来往往的人力车夫半天，思忖了半天还是决定自己走走。慢悠悠地沿着路边走，他想起下午的事情，一颗心又莫名地愀了起来。缘由再简单不过，下午他按惯例朝古玩市场走了一趟，他虽然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商人，但绝对有一双精到锐利的眼睛，作为古董商家的少东家，他还有识别优劣真伪的本事。可巧有个叫万里沙的西北商人拿了些古玩出来与众人礼尚往来地赏玩，有人便赞不绝口地相中了那些宋代玉石、唐代书画，唯冯梅汶眼尖地注意起万里沙身旁一只灰不溜秋的青铜象尊，上前打听，万里沙却是呵呵笑着说不卖。
　　软磨硬施皆没效果，冯梅汶可算使出混身十八般武艺也没让万里沙松口。人是从古玩市场出来了，可心里就此落下个挂念，连看戏都提不起兴致。
　　冯梅汶抬头看了看惨淡的月亮，云影遮了大半的月钩，想是天色不早了，他也该回家，只是刚才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那象尊，竟是不知走到了何处。他伸长脖子瞧见了路标，这里是八仙桥胡同口，正是那万里沙的住处附近。不禁自嘲地笑笑，他必是失心疯了，怎么就踱到这里来了。他还在暗自叹息，矇矇眬眬中看到前方一棵树下似是堆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好奇地走上前，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冯梅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个男人蜷缩着正躺在血泊中，双目瞪得如铜铃，张口似是在呼喊什么，左胸扎了只匕首。仔细一辨认，冯梅汶更是惊得向后一退缩。“万……万里沙？”
　　他刚要拔腿就跑，突然一阵怯生生的哭泣声从男人身后传来，冯梅汶定睛一瞧，竟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是万里沙的孩子么？冯梅汶正要走上前，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响起足以穿透夜空的恐怖尖叫：
　　“杀人啦！杀人啦！”

　　冯梅汶苦着张脸坐在巡捕房的审讯桌前，做为凶杀现场第一目击证人，或者如面前这位对他横眉竖目的刁小姐所说，第一嫌疑人。
　　“你怎么认识死者的？你为什么深夜前往死者住处附近？你和死者有什么过节？……”一连串的问题从那张飞快蠕动的嘴唇中机关枪般地爆出，炸得冯梅汶整个头昏脑胀、外焦里嫩。这位自称官家侦探的刁小姐接到报案后火速来到现场，然后就一直对已经心力交瘁的冯少爷穷追猛打。
　　冯梅汶疲惫地扶住额头，他是惹了哪尊神啊，怎么如此倒霉。
　　“鄙人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只是碰巧路过。”
　　“碰巧路过？冯少爷的家不是在静居寺吗，我记得那是个相反的方向吧！”
　　“……”
　　“不招是吧，好，小顾，刑讯伺候。”刁迟迟咬牙切齿道，她最恨这种咬文嚼字的酸书生了，半天说不清楚。
　　才一看见那巡警拉出来的警鞭，冯梅汶立刻呼天抢地，“冤枉啦，如果说第一个在现场的人，应该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啊！”
　　“小女孩？我们怎么没看见？”刁迟迟一拍桌子，左脚已经踩上椅子，一付气势汹汹的模样。“大胆，竟敢编造事实蒙混过关，我看你很可能就是凶手！”
　　冯梅汶睁着一双泪眼无助地依次朝旁边的四位巡警看去。四位巡警也不吱声，巡警队长不在，这里就是刁迟迟说了算，不出意外，这位冯少爷就要在牢房里过夜了，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一脸沮丧地窝在潮湿的草席里，头埋进臂弯，冯梅汶简直难过到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敢杀人了，别人杀他还差不多。正自叹命苦，家里人不知慌乱成什么样，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人？他差点跳了起来，他被关的可是单人房。抬头间，那个小女孩正站在他的面前，穿着小花袄，黑布鞋。
　　“你怎么进来的，那个疯女人连小孩都不放过吗？”冯梅汶摸摸她的头。
　　“不要怕，我是象尊里的精灵。”
　　“哈？”冯梅汶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你想知道象尊的来历吗？”
　　冯少爷欲哭无泪，他现在不想听什么神话故事，他只想知道血案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小女孩却神秘笑笑，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从前蜀国有一位女王，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兄弟两人同时爱上姐姐，为此纠纷不断，终于自相残杀，热血染红了象尊，血红中孕育出精灵，从此，只要持有象尊的人，都会招来恶运……”
　　听着听着，冯梅汶背脊一阵发凉，颤抖着问：“该不会是你……”
　　牢门这时“哐啷哐啷”响起，人声响动：“冯梅汶，出来。”
　　冯梅汶条件反射地起身，走到门口想叫上小女孩，回头却只见到空无一人的潮湿牢房。
　　心惊胆战外加疑神疑鬼，冯梅汶忐忑不安地跟着巡警走，难道他惊吓过度到产生幻觉了，可是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他的手指间还有小女孩柔软头发的质感。
　　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巡捕房里除了刁迟迟外，又多了冯家二老和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男子。
　　“冯公子，请坐。”男子礼节性地请冯梅汶坐下。
　　“梅汶啊，让娘看看，还好，还好。”冯大娘一把拉过儿子的手，左右端详了一番。
　　男子自我介绍道：“我是巡警分队队长刁百川，昨日因公事未赶回，舍妹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冯梅汶心下嘀咕，这巡捕房又不是他们刁家开的，怎么可以让这个非专业的姑娘家来搅和，不知有多少无辜人士遭其毒手啊。
　　“哥！”刁迟迟不满地嘟哝道。
　　“还不快给冯公子道歉，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关起来，要是让上面知道了，受处分的可不是你！”
　　刁迟迟别扭地说了句：“抱歉。”眼睛却没有看冯梅汶。
　　“舍妹一直都协助我办案，也破了不少悬案，警察厅特许了她在这一带的侦察权。这一次事出突然，情急之下才冒犯了冯公子。”说到底，还是要给妹妹抹金粉，冯梅汶在心里鄙视了下。
　　冯梅汶点点头，道：“我明白，若没有证据证明我无罪，便是口说也不凭。”
　　刁百川微微一笑：“冯公子深明道理，我们也好尽快破案。”
　　冯家二老想将冯梅汶带回家，被刁百川劝回，声言此时的冯梅汶其实也不安全，还是待在这里最好，无奈下二老叮嘱了几句，担忧地离开。
　　“冯公子，你看这个。”刁百川将一个牛皮信封递过来，从中取出一个塑料袋子。
　　冯梅汶定睛一看，竟是一片翠绿的羽毛和一截烟头。“这是……”
　　“是鹦鹉羽毛。迟迟在死者身上发现的。”
　　“这么重要的证物，我这个嫌疑人不方便介入吧！”冯梅汶言语间有点赌气。
　　刁百川笑道：“冯公子多心了。你仔细想想，万里沙平时都和什么人有来往。”
　　“我与他并不熟，只是因为都喜欢古董，所以有点交往。他这个人嘛，人倒是爽朗，喜欢交朋友。”
　　“这样吧，我让迟迟带你到一个安全的住处，你想起什么再告诉我们。”
　　说白了，要监视我。冯梅汶乍乍舌，转头对上刁迟迟嫉恶如仇的凤目，脖子不禁缩了缩。

　　话说，自此之后，刁迟迟每日一问，把冯梅汶逼得忍无可忍，终于不顾君子风度出言对峙，一来一往，两人渐渐就习惯了斗嘴，诸如以下对话：
　　“喂，冯书呆，你到底干嘛那么晚去找万里沙？”
　　“刁小姐，有些话我不喜欢重复两遍以上。”
　　“书呆冯，万里沙有什么喜好？”
　　“我怎么会知道，还有，刁迟迟，本少爷有名字，不要动不动就书呆书呆地叫！”
　　“哦，那好，我叫你MR FENG。”
　　“小姐，不要学过几句洋文就出来显摆，中国文化才是博大精深的！”
　　“嗯，你倒像个热血青年。”
　　“……”
　　冯梅汶接不下去了，为了避免长期受此女毒害，他做出了人生中最为重大的决定：他要去调查真相。他又看见了一次那个小女孩，可是无论他怎样暗示刁迟迟她身边有个人，刁迟迟就是看不见小女孩，还讥笑他发神经。
　　“如果你是精灵，为什么要离开象尊，四处游荡呢？”
　　“只有你能救那个人。”小女孩表情哀伤地说完就消失了。
　　为了洗清嫌疑，冯梅汶最终答应协助调查，因为他在古玩这个圈子里的人脉较广，也能找到平时与万里沙打交道的那些人。于是，冯梅汶和刁迟迟这对奇怪的组合就踏上了寻找真相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