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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如此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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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躺在一把摇椅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轻轻前后晃着。手上捧着的那杯茶随之摇动,但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他已经这样好一阵子了。除了吃饭如厕,几乎都在这摇椅上躺着,就连睡觉都很少例外,成日懒懒散散的。崩了一辈子的弦这会儿算是彻底松了下来,以至于无所事事,竟不知做什么的好。
晃晃悠悠的,思绪就很容易散。一时飘到幼时习武,夏练三九冬练三伏;一时飘到少年出道,一人一剑孤身云游;一时飘到耀武楼前,意气与迷茫交织;一时飘到冲霄楼下,懊悔和庆幸并存。
飘到最后,总是幻化成一个人的影子,徘徊来去,久久不散。
展昭望着人影,举了举杯,笑道:“以茶代酒,亦是一大快事。”说着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皱了皱眉,嘀咕道:“许是放得久了,渣子多了些儿,我去重泡一壶来。”
他扶着躺椅慢慢站起身,蹒跚着往厨房去。不一时拎着壶转来,竟四处踅摸了一阵子,才恍然发现躺椅就在脚边,不禁失笑,摇头自嘲道:“果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长叹一声,又慢慢坐下。
摇了一会儿,眼神落在门边。那里倚着一柄剑,是随了他一辈子的。记得当年出师时,师父将剑交托给他,虽未说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话语,但也是珍而重之,再三叮嘱。谁知后来遭丁家兄弟算计换剑,差点儿没赔进去。更不会想到与人比试了一场,竟留下了一个小小缺口。要不是有剑鞘挡着,这个时辰,阳光就会刚好照到那缺口的尖尖上,叫人直晃神。
给它留下缺口的另一把剑,此刻正安然地躺在后院桃花树下。
展昭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像是回到了在宫里值夜的日子。也是这般有松针沙沙的响声,有夏蝉嘶嘶的鸣声。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安无事的,偶尔也就难免偷个懒放松一下。但不知怎么的,每次只要肩背稍稍一垮,立即就有人嗖一声跳到身后,指着他大肆嘲笑。他不能擅离岗位,也不能随意出声,既无法反驳,更无法反抗,只好任凭那嘲笑在耳朵边上打转。
从什么时候起嘲笑变成了喁喁私语,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次被出殿活动筋骨的仁宗皇帝撞了个正着,他竟直到人走到丈许开外才发现,此后十多天都如芒在背,不敢或动。
展昭又打了个哈欠,神思也慢慢模糊。
他上过那么多朝,去过那么多地方,喝过那么多酒。他受过那么多伤,中过那么多暗算,杀过那么多人。说惊天动地或许稍显夸张,总也算得上是波澜壮阔,一个人有着旁人三四辈子都没法有的经历。其中最最值得铭记的,恐怕还得是挂冠归去,开封府外等着的那一双手。
他握住了,再也没有放开。
直到不得不放开。
茶杯从指尖挣脱,落在青石板砖上摔了个粉碎。瓷片和水花一起四溅,惊得院中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了起来。展昭却没动,只抬了抬眼皮。眼前的人影退后了两步,像是生怕水溅到了自己身上,引得展昭微笑起来。
笑够了,才又向人影举了举手,呢喃道:“白兄,展某敬你一杯。”
摇椅也渐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