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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8、广 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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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孝珩负伤,待孝珩被押送邺城,延宗便上疏请求探视,获得宇文邕的准许。因为受伤,孝珩的待遇也比其他王公好一些,单独辟一处幽静的庭院,除了妻儿都住在一块儿,还有人服侍。
“二哥!”“延宗!”孝珩刚坐起来,延宗就从门口扑到了榻前,抱着他痛哭。孝珩不知他受了多少煎熬,肥胖壮硕的身躯消减了大约有几十斤,看得孝珩更加心酸。延宗用力拍着他肩,一边哭一边喊:“幸好你不死、幸好你不死啊!”
孝珩笑了:“幸好你也没死。”孝珩扶住延宗的双肩,问:“大家可都还好?”
“不好。”延宗干脆地说:“除了高纬那混小子,谁还好的了?”延宗就是这样直,何况他觉得这种时候,就算说出“我们都很好”这样的话,也只是徒增孝珩的担心。不等孝珩开口,延宗一个一个细数给他听:“大哥家有弘节照应,我见不着他,应该还好。三哥家里孤儿寡母,也不晓得怎么样了。绍信、正礼已经被抓到了在押送邺城的途中。”
“呵,绍信,怎么不逃?”孝珩和绍信除了礼节上的慰问,几乎没有私人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绍信也不高兴跟他们这群所谓的谦谦君子、能人智士为伍,吃喝玩乐,这才是绍信的爱好。绍信因为没有政绩长年在各地当地方官,跟哥哥们就疏远了,回来后也甚少见面,恨他不成器的孝珩渐渐就习惯了当没有这个弟弟,久而久之,竟然如路人一般生分。但毕竟是亲弟弟,孝珩的这句话里,没有讽刺,他是真心希望绍信如同以前一样什么都撂下只顾自己安危。
延宗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他没有听懂孝珩的话,只是回答:“燕州那地方,他能往哪儿逃呢?高纬被捉回来的时候,你猜他跟宇文家皇帝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孝珩摇头,闭目,表示不想知道。延宗会这么问,一定不会是他想听的内容。但延宗还是要说:“二哥你先沉住气,我不是成心气你,但这事儿你必须听听。他啥要求都没有,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主上:‘您把小怜还给我吧。’”延宗刻意用了谄媚肉麻的口气,表达自己的恶心。
也许因为延宗事先的预告,孝珩没有大的反应。延宗又说:“主上没有大开杀戒,但是孝昭、武成的儿子、女婿都被抓到了邺城来。我见到过孝昭家的堂弟,他们互相照应着,过得还好,没有受到刁难。可怜了武成帝的那些小崽子,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又被周人给抓了。”
武成帝高湛的幼子们,本抚养于北宫。琅邪王高俨造反事败后,高纬对弟弟们极为反感,将他们软禁北宫,连吃穿都不好。到了前两年,这群皇子们相继长大到了婚配为官的年纪,高纬才将他们放出来,送到各地任职。
延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半点同情之色,他对武成帝高湛的厌恶一直延伸到他的后嗣身上,他们无论有什么样的命运,延宗都只会觉得活该。王妃送酪浆进来,延宗说了这么多,也感到口渴了,就喝了几口酪浆,接着说话:“二哥,南阳家的小媳妇记得吗?”
孝珩睁开眼睛。他记得,郑妃,姿容艳丽,然而她更容易给人印象的是她的机智聪明、巧舌如簧。她住在晋阳,高纬很喜欢她,也许因为高纬对高绰的喜欢而爱屋及乌,也有人说她与高纬不干不净。正是由于高纬的缘故,孝珩才认得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子。孝珩大概猜到一点延宗要说的话,但延宗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他吃惊:“周主看中了她,宠爱得无以复加。”
“延宗,”因为延宗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孝珩只好自己问,进来送酪浆的王妃已经出去,屋里又只剩他们兄弟两个人,“你有瑶琚的消息吗?”
延宗惊讶了一下:“瑶琚?没有跟二哥你在一起吗?”孝珩摇头。延宗道:“我以为二哥你把家里人都带走了,没有去打听过。二哥不要担心,我今日回去,就托人打听打听。周军入城之后秋毫无犯,瑶琚应当也好好在家中。”延宗不知道广宁王府现在被谁占据,广宁王家的人又都安置在哪里。其实瑶琚只是个庶女,延宗并没有为她留心过,但她于孝珩有多重要,延宗明白。
孝珩欣慰道:“多谢……你尽力就好。”他和延宗间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但此时此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延宗现在也不好办事,何况邺城经过一番混乱,能再找到瑶琚,只是孝珩心中一个梦幻。
孝珩躺在榻上夙夜未眠,这种辗转反侧的感觉他已经习惯。到了天色将明,他才微微有了困意。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外面的声响吵醒。现在毕竟不同往时,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住的不止他们一家,他也不是王爷,更不可能去呵斥别人的打搅。
王妃打水进来帮他洗脸梳头,然后出去帮他准备食物。没过多久,她忽然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诧异:“有客人。”王妃就站在门口,说完就让开了身,门外一个牵着孩子的青年女子走入,穆邪利。无怪王妃如此诧异。
“黄花……”穆邪利的手上牵着的,是高恒。她向王妃道了谢,牵着高恒,走到孝珩榻边,屈膝向孝珩问安,又叫高恒行礼。高恒很听母亲的话,竟然跪下来行家礼,喊了一声:“广宁伯伯。”
穆邪利形容憔悴,衣着朴素,发髻虽然梳理得油光发亮,只簪了两只银步摇,同身上穿着一样简朴。孝珩让她们坐,穆邪利坐在榻边唯一的一张胡床上,高恒就只站在她身边:“我听说您受了伤,所以请求周主,让我来探望您。我告诉他,我从小蒙您教养,您是我的养父。周主是个重孝道的人,说我理应来探视,特地准许我带上阿恒,来看您。”
“落魄至此,能有你们这些故人关怀,我心甚慰。”孝珩声音轻盈,着实虚弱:“黄花,抱歉,我现在自顾不暇,也未能保护你的母亲,连她的下落都寻不到。”
穆邪利摇头:“岂能怪您?是我当初不听话,离开了母亲……只是想不到,今生就再也没见过她……”穆邪利悲伤地哭道,语气里满是懊悔,“我今日沦落到这样的境地,都是咎由自取。如若当时听一听您的意见,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悲伤。”
“女孩子太要强,都不是什么好事……”当时孝珩对她,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穆邪利痛哭:“是我贪心,害了别人,害了国家,到头来害了自己。把一切都毁了,到底什么都没得到。王爷,您骂我吧,毁了高家宗社,我首当其冲。”
“有高纬在,就算没有你、没有冯小怜,高家的结局还是一样的。”孝珩也恨过、怪过她们,但说到底,罪魁祸首还不是高纬?
提到冯小怜,穆邪利哭得更伤心欲绝:“主上的心里只有冯小怜,江山万里,哪里有冯小怜的一根头发重?在青州,主上丢下了我、丢下了孩子,只肯带着冯小怜,也要逃到陈国去。是我蠢,贪图荣华,选了一个负心薄幸的混账,结果连一般的女人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