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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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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时,窗纸已泛出鱼肚白,屋外的寒风卷着碎雪。
屋檐下悬着的冰滴,寒气顺着门缝往屋里钻,连炭盆里的火星都瑟缩了几分。
少夫人的嘱咐犹在耳畔,可自己却连院门都没守住。
郑善云幽幽起身时,锦被滑落露出的肩头瞬间沁出一层凉意。
她望着身边早已空了的位置,被褥上还残留着那人气息,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
指尖不自觉攥紧了枕下的金钗,钗尖硌得掌心生疼,这才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 昨夜他打晕守夜婢女,甚至这金钗都没来得及刺过去便被他扣住。
“少夫人,弄云跪在屋门外。” 方嬷嬷掀帘进来,见她赤着脚坐在床沿,忙取过软缎棉鞋往她脚上套,“老奴也不知为何,让她进来,她膝盖像钉在地上似的,丝毫不动。”
郑善云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萧瞿生翻身落地时带起的风,那两个学过几年拳脚的丫鬟,在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确实如同纸糊的一般。
她开口让弄云进来,胃部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呕 ——” 她猛地俯身,趴在床边吐了起来,酸水灼烧着喉咙,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少夫人,您得把这口气顺过来啊。”
方嬷嬷端过玉瓷盆,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污渍。
众人皆道郑氏女性子温柔,然她实则藏着钢刃,心中藏的事成了针,直扎入肺腑。
郑善云手紧攥成拳,骨节泛白得像结了冰,眼圈被憋得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能忍过这难堪,就像当年在河西忍过那些嚼舌根的妇人,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可怕,每一次反胃都像是在提醒她昨夜的失控。
“这命,有时不由人。我偏不甘心,咽不下去。”
“少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忿,可那又能如何?” 方嬷嬷惶恐,跪在地面求劝道,“即便是圣上,坐拥天下,不也有难两全的事么?”
昨日她故意没拦着少夫人看陈钟氏,就是想让她瞧瞧,赵砚之如今的妻室。
那两人早已是旁人眼中的天作之合,那些年少情愫,本就该随着一场婚事烟消云散。
郑善云的视线落在青铜四脚流香炉上,袅袅白烟在晨光里扭曲、消散,像极了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河西的月光、案头的诗卷、少年人眼里的星光…… 终究都成了握不住的烟。
“你非要搭上自个命才作罢嘛?那老爷,远在岭南的二老爷您多年未见过,难道您要让先夫人在天之灵不瞑目吗?”
方嬷嬷跪弯腰,此番她是彻底舍下脸面劝小姐。
“嬷嬷,起来吧。”郑善云轻声一叹,“把床幔被褥都烧了吧,往后我看开些便是。”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萧瞿生刚掀开帘子就听见这话,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刚从练武回来,身上只着常袍,带着一身寒气与热气交织的气息进来。
视线扫过她惨白如纸的脸,心头莫名一紧。
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郑善云看见了他,猛地捂住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
萧瞿生的声音沉了沉,很是不悦。
郑善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觉得胃里的酸水还在往上涌,恨不得将这满室的气息都涤荡干净。
“谁让你说话不算话,昨儿说好了这是我的屋子,结果梁上君子不请自来。”
萧瞿生撩袍坐于一方桌,刚练过武的身体还带着灼人的热度,他自顾自倒了杯温水,水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冽。
“这是我院子,我想去哪就去哪。” 他端着茶杯过来,垂头弓腰,语气软了几分,“你安生些,院里一切以你为主,成么,少夫人?”
他双手捧着茶盏,眉眼间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像是在哄闹别扭的孩子。
郑善云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视线扫过那杯温水,忽然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讥讽:“萧瞿生,林越娘既是你心头好,月底我便做主纳她进门,何必来我这讨乖。
“只是,你往后再上我床榻,除非是她死我亡的局面。”
话音未落,萧瞿生猛地拎起茶杯,一手钳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将水灌了进去。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灼烧感,郑善云 “唔咽” 着推他,直到一杯水见了底,他才松开手。
“若不舒服就请医士,” 他的声音冷得像屋外的寒风,转身往屋外走去,“什么死不死的,府上还没外人逼主母的规矩。”
这话,是他的态度与给她的底线。
郑善云无力撑着,恨恨地看向他离去的门口,心中情绪波荡难平。
隔了半个时辰,管家婆子踩着碎雪进来,福身行礼。
“少夫人,今日有不少族人家眷要回程。县主往年都未曾亲自送行,如今府中有了女主人,县主让老奴来问问您的意思。”
郑善云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明白此时此地自己身份早已不同。
从前在河西,她是躲在父兄身后的娇女;如今在国公府,她是要撑起门户的世子妃,再没有躲懒的道理。
她抬手让丫鬟梳妆,声音平静无波,“去回母亲,我梳妆妥当便过去。”
管家婆子又福了福身:“哎,奴婢这就回去。今日雪寒,少夫人劳心了。”
说着脸上忍不住笑退出去。
县主少不管事,寻常这些都是几个大管家一起商量,可伤神经,如今来了少夫人,府中可算有主心骨了。
初冬的雪越下越大,婢女掀开厚毡子时,寒风裹挟着雪沫争先恐后地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郑善云裹紧了狐裘披风,踩着防滑的毡垫,绕过后院,转上九曲回廊。
廊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将她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听闻新女主人要亲自来送行,前来道贺的女眷们早已候在前厅,炭火盆烧得正旺,映得一张张脸上都泛着红。
“少夫人。”
“少夫人。”
郑善云面上噙着得体的笑意,垂眸时眼波温柔,向着众人率先福身行礼。
“寒天露重,诸位不辞远路来贺我新婚,善云心中不胜感激。”
说罢,院外的婢女小厮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里是分装妥当的锦盒与银锭。
“各位婶嫂回去路上多保重,略备了些吃食银子,不成敬意。”
其中一个穿着石青色锦缎的女人率先笑道:“少夫人真是善心好意。”
众人自是感激,离去道谢对这位少夫人多了几分真真的敬意。
一一送过众人,有个女人留在最后。
“少夫人安好。”
郑善云静静看着她,来人却主动报上家门,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我本姓钟,是府上二少夫人的表姐。”
“不过,我与少夫人也有些渊源。我婆母曾认过少夫人做义女,我夫君少年时,得亏少夫人帮衬,才得以在长安考取功名。”
赵钟氏那副来者不善的模样,郑善云哪里会忘记。
她的画像,早在河西时,已经看过数十遍。
郑善云淡淡勾唇:“陈夫人。”
陈钟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故做惊讶道,“少夫人晓得我?”
随后她又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若非夫君执意相求,我实在不好推脱。”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呢。” 陈钟氏走近两步,声音压得低了些,“您如今嫁入国公府,权富无边,只是不知在河西的婆母,还记不惦记着您这位‘义女’。”
门前的车马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宾客已散尽,郑善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她手中捧着暖炉,指尖轻轻点着炉壁上的缠枝纹,耐心一点点耗尽。
“陈砚之当年在我家中求学,刻苦用功,高中榜首也是他的造化。如今你我各走各路,自奔前程,不必再提旧事。”
“往后,陈夫人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与我明说。回程小心,此番我便不送了。”
陈钟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这郑氏女竟如此伶牙俐齿。她往前一步,伸手伸手扣住郑善云的手腕,“他马上就来了,少夫人想见见他吗?”
郑善云睨她一眼,轻轻一挣甩开了她的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不容侵犯的疏离。
赵砚之站在门房下,青色锦袍上落了层薄雪,他望着国公府朱红的大门,发了呆。
见到妻子向自己走来,他忙迎上去,温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陈钟氏不动声色地挡住他望向里院的视线,“少夫人可真令人难忘,面清容丽,恍若神仙女一般。怪不得夫君对她念念不忘,我今日见了,也舍不得移开眼呢。”
赵砚之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忙拉着她的手:“夫人说什么呢,走,回家吧。”
萧瞿生刚跨过院门,就见郑善云站在廊下,望着门口那对夫妇的背影,眼神有些发怔。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郑善云回头时,冷不丁撞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心口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