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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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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枕戈帮沈意浓把之前网购来的监控摄像头在门口装了一个,在客厅又装了一个。
沈意浓欲言又止,对周臣这个人三缄其口,到沈枕戈即将要离开时,沈意浓踌躇地试探:“你也认识周臣?你见到他了?”
“不认识。”沈枕戈答得很快,“查案的时候查到一些和他有关的事情。他好像认识你。”
沈意浓神情怔住,像是难以置信周臣会和查案有关联似的。她抓着门框,小声地说:“他和你一样大。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和你一样的好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大概十五六岁吧。他总是偷偷来看我,帮我打那些欺负我的人,给我买些吃的,或者送我点什么,他还偷家里的钱给我——他很可怜的。他太可怜了,用他最大的努力帮我,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说到最后,沈意浓哭腔渐重,眼泪夺眶而出。似是后悔,又似是自责,“我失去了你,因为胆小和害怕,又失去了他。”
沈枕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沈意浓,平静地追问:“你说的失去他是什么意思?”
沈意浓肩膀一缩,纸巾也没有接,脸色白了白。
封尘的记忆就像是水面以下的大冰山,总是轻易被遗忘,但一旦被提及,就像是庞然大物一样,能零零碎碎带出一连串滂沱的回忆。
沈意浓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漂亮的十五六岁的少年,第一次进入她那个贫民窟一样的小房间,在昏暗廉价的灯光里,找到她的跟前,凌厉地问她:“你叫沈意浓?”
她以为他也是来跟她做生意的。怯懦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个男生会不会也跟有些好奇心严重的高中生一样用各种奇奇怪怪的手段折磨她。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做,甚至话都没多说几句。但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离开的时候,他唤她:“姐姐。”
沈意浓抱着一堆面值不一的,有的皱巴巴,有的平整如新的纸币,满怀不解,迟疑地应:“嗯。”
少年却撇开脸,似乎是在向她解释:“我有个朋友,他也有个姐姐。他姐姐和你长得很像。”
沈意浓猜想着也许这个少年口中所说的这个朋友就是他自己吧,他是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姐姐了吧。看来他失去了他的姐姐,她想。沈意浓也不过比他大两岁,但早已看尽了世态炎凉,然而少年这点温柔席卷了她千仓百孔的心脏,她眼里滚着温热的液体,说,“那我很荣幸。其实我也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大。但我却把他弄丢了。”
少年脸微微泛红,像是懊恼与忏悔似的:“是吗?——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沈意浓将纸币重新一张张整理整齐,再塞回少年手里。她明白了少年的好意,但也许正是因为少年的善良,她不愿意收他的钱。她塞回去,一边回忆,“他啊。叫沈枕戈。名字很好听对不对。是爸爸给他起的。枕戈饮胆的枕戈。我的名字也是爸爸起的——情深意浓的意浓。我爸爸是不是起名字很厉害——”
沈意浓顿了顿,遥遥地想起自己的父亲,随即又回忆起她的宝贝弟弟,道:“枕戈呢。是个特别温柔谦逊的男孩,很喜欢读书,很聪明,很有礼貌,很有教养。而且有着超乎他年纪的冷静沉着。虽然他是弟弟,但是家里遇到什么事情,爸爸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主动照顾我。”
少年声音裹着明灭不定的情绪,道:“那他真是个好人。”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找他。”
“所以你做这个是为了赚钱?”
“嗯。有了钱,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找他。”
“那如果你有足够的钱,是不是就能去找他了?”
沈意浓玩笑着说:“那当然了。”
少年把沈意浓还给她的钱重新塞回给她,定定地说:“我们班学生如果欺负你,你跟我说。还有,这些钱你留着。”
说着,他就跑了。
之后他也时不时会来,不过每次什么都不做,但都会带些吃的或者其他给她。有时是饭点,就看着她做饭,同她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走的时候不管她再怎么拒绝都会把他带来的所有零钱都给她。
一次少年走后没几天,他们学校一群男生也组团过来找过她。这次那个领头的叫做容裕的学生特别过分,拍了她很多大尺度的照片,甚至还录了像。可惜她这一行连正常维权的方式也没有,以至于轻易被这些学生欺负了去。
这之后没多久,少年又来了。他冒着雨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来找她,脸上身上全是雨水,身上还有不少淤青。他眼神坚定,肩背虽然瘦削却宽阔,他将黑色的袋子扔给她:“那些照片录像都已经删了。相机我已经砸了,手机上的录像也是我亲自删掉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喘着气,坚毅的眼神笔直地钉入她的眼底,十五六岁的年纪,凌厉果决得仿佛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你拿着这些钱,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沈意浓一脸不敢置信:“你——你这是干什么?你做什么了?你身上怎么回事——你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吗?”
“拿着钱跑吧,姐姐,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钱,你放心,不会有任何公安机关什么的来找你的。”
少年说完就这么跑了。但他并没能跑多远。沈意浓看见他们这一处破旧的贫民窟里竟然也会出现这么一辆高档轿车,轿车里走下来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没多久就逮住了少年,紧接着轿后座一个模样笔挺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柄伞,狠狠地一下接着一下砸在少年身上。沈意浓看得触目惊心,她连忙将钱送出来,却听见沉默的少年忽然愤愤地冲她吼:“拿着钱滚啊!拿着钱给我滚!!!”
沈意浓哪里敢听孩子的话,忙不迭地把钱送回来,在滂沱大雨里,她凄凄惨惨地求那个衣冠整洁干净的男人:“请你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这钱我一分也没拿——”
少年被黑西装男人反困着双手,想挣脱又挣脱不能,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冲她吼:“你他妈拿着钱滚啊!你听不听得懂!我叫你拿钱滚呐!”
中年男人连理会下沈意浓都没有,用伞柄狠狠扇了少年一巴掌,留下巨大的紫色淤青,嘴角都渗了血。中年男人手拽住少年的后衣领,像是对待畜生似的把少年扔进后备箱里。随即让西装男子捡起钱,坐上了车。
在离开以前,他冷淡可怖的目光冷冷扫向沈意浓:“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高级轿车在瀑布一般的大雨里扬长而去,很快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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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最后少年像是畜生一样被扔进后备箱的画面,沈意浓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轻轻道:“都过去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从不跟我说他的事,但我知道他有困难,可我又什么都帮不了他,后来他就没再来找过我了。不过周臣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他有他的难处。”
沈枕戈将纸巾塞进沈意浓手里,他的动作很慢,也没有去看沈意浓的眼睛。他的声线也沉得很低:“他喜欢你吗,周臣。”
沈意浓接着纸巾的手感受到一股克制的力量,她有些莫名与不确定地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随即也低下头,回答这个突兀的问题:“他那时候还那么小。才和你一般大。我只是把他当做弟弟。”
沈枕戈低低地说:“他没你想的那么好。”
沈意浓有些无措,她声调猛地上扬,像是想起什么关键似的,紧张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怪不得你问我我找到你以前是怎么活过来的——”
沈意浓一直紧绷的肩膀轰然地垮塌下来,她反手抓住沈枕戈的手,捧在手心里,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子一样,脆弱又明亮:“我知道我以前做过援|交|女了?”
“……”
“你觉得我丢人?”
“不是。”答得很快。很坚决。
沈意浓的眼泪止不住了:“找你需要钱。亲戚见到我都像是见到瘟神一样。我就比你大两岁,也就16,高中毕业证都没有,也没有钱。我只能做这种事。有不少高中生也都来找我,给钱的话我就跟他们睡。只有他,找到我的时候,塞给我一大笔钱,后来我才无意间得知钱还是他从家里偷来的。他还帮我打过那些拍我过分的照片的高中生。也许他是个坏人吧,但他是个好孩子。我看到就想到你——小时候我被班上的男孩子欺负,你就每次都帮我打回去。”
从1998年14岁的沈枕戈失踪,到2006年沈意浓在收到一单生意赴T大附近的宾馆偶然遇见沈枕戈两人相遇相认,整整八年。
2006年的春天,沈意浓的二手LG手机收到了一则短信,短信上就是一般的生意格式,时间地点和价钱。T大在隔壁市,沈意浓为了省钱,都是公交加上走路出行,偏偏那个宾馆又很偏僻,所以她找得很吃力。她还沿途专门问了个看上去也是附近的学生模样的男生,那男生给她指错了路,不过刚好让沈意浓找到了在一间饭馆里打工的沈枕戈。
姐弟相认。沈枕戈对自己失踪八年来的经历闭口不谈,不愿让沈意浓担心;而沈意浓看着自己的弟弟已经自食其力上了这么好的大学,决定一定要重新找份工作,绝不让弟弟知道她从前做过的事情,给弟弟蒙羞。沈意浓是很后来才意识到她本来是来做生意的,但奇怪的是,她虽然没有去宾馆,也没有收到任何催促的短信或电话。但无论如何,她的最后一单生意给了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沈意浓的思绪回到现实,赌气地委屈道:“你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吗?那八年里,你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你什么也没有让我知道过。”
沈枕戈:“对不起。”
沈意浓侧着脸,声音疏离又克制:“我觉得自己丢人。但是你不能觉得我丢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姐。”
“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无论你查到什么,我都只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和你一样的好孩子。”
“……”
“我累了,我想先去休息了。”
沈意浓听着门外慢慢响起脚步声,一点点变淡。她匆匆走向阳台,从阳台看出去,没一会,她就看见沈枕戈开车出了地下停车场,沿路经过一群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一路向前奔驰。
她的弟弟,不擅长表达,情绪不上脸,一个眼神往往就能夷平所有波澜壮阔和跌宕起伏。从小到大,遇事沉着冷静,做人只讲原则。沈意浓很庆幸,尽管沈枕戈被她弄丢过八年,但他还是这样茁壮而坚强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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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枕戈并没有返回去找周逢启。他独自动身找陆湛清可能在的酒吧。
一般喝过酒肯定不可能的自己开车,要么是找代驾,要么是打车回去。沈枕戈一边蹲点,一边向周围的司机打听陆湛清这个人。在两个酒吧打转结束后,沈枕戈就在第三个酒吧外面找到了一个经常帮陆湛清代驾的司机。正当沈枕戈决定自己直接进去酒吧找人的时候,周逢启打电话过来,说他看见陆湛清了。
沈枕戈也看见陆湛清了。
陆湛清这人和她名字所展现的气质有很大差别。她的名字很清澈,但她本人化着烟熏妆。她身边有两三个小姐妹同她一起步出了酒吧。
等陆湛清的两三个小姐妹都先后进出租或找好代驾上车回家,沈枕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截住了陆湛清:“你好,陆湛清?”
陆湛清喝得有些醉,两眼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人,也许是被沈枕戈的模样打动,她伸手拍了拍沈枕戈的脸颊,透出几分天真的味道:“哟,是帅哥呀。”
周逢启这时也跑了上来,吃惊道:“我靠,师傅,你竟然比我先到?你怎么找到的?我去,绝了。怎么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沈枕戈伸手:“证件。”
周逢启:“证件?”
沈枕戈握了握手心:“拿来。”
周逢启连忙掏出证件,沈枕戈拿过,展示给陆湛清:“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纪沉舟死了。我们有些问题想和你聊聊。”
陆湛清一听,神情就像川剧变脸似的,减去了几分天真与醉熏,一下恢复了清明与冷漠,眉头紧锁:“滚。渣男死有余辜。有多远滚多远,跟老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枕戈神情依旧很淡,但脚却已经拦住了陆湛清的去路,陆湛清往前一迈,正好被他的脚截住,直接往前摔。
不过陆湛清并没有亲密地和大地来个拥抱,沈枕戈右手环住了她的腰,扶她起来。陆湛清正想发火,却发现沈枕戈的手是握成拳头的绅士手,也许是这一个细节戳动了她,也许是沈枕戈的样貌吸引了他,或者其他的任何原因。陆湛清冷着脸,但比刚刚抗拒的态度还是缓和了许多:“走吧,总不能在这里聊吧。”
三个人坐在了咖啡店露天位置的角落。灯光不亮,但也不至于看不清人的表情。
陆湛清往自己的Hermes包摸了摸,没一会,漂亮的手指间夹起一根烟,正打算抽时,才反应过来,她挑着眉,自带有一番风情,问,“能抽吗?”
周逢启看向沈枕戈,眼神之间透露出这和方勇口中的陆湛清给人的感觉不太一致啊。
沈枕戈:“你随意。”
陆湛清点上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眯着眼长长了吸了一口烟,“说吧,找我什么事儿?”末了,她冲沈枕戈轻佻一笑,“我可是看在你的颜值上,才愿意和你聊的。”
沈枕戈:“纪沉舟死了。”
静了静。
陆湛清说:“我知道。”顿了顿,她语速很快地说,“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和你是情侣关系?”
“狗屁。你们查案就是这么查的?他进了监狱以后我就跟他关系断了,你们难道没查过他的通话记录,我跟他几年没打过电话了。”
“他和你以前是什么关系?”
陆湛清气得砸了烟,一怒之下站起身,葱白的指指着沈枕戈,“你说呢!强|奸犯和受害人的关系还不够吗?”
“请问你昨天傍晚五点以后在哪里,在干什么?”
陆湛清站着睥睨沈枕戈:“你问杀人犯呢你?”
“只是合理怀疑你,并尽量排除你的嫌疑。”
“在酒店。一晚上都在那。身份证直接查一查就行,我在酒店。”
“纪沉舟和你有一段什么样的往来?”
“不怎样。他就是个渣男。”话锋一转,陆湛清看向周逢启,神情犀利,“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怎么,看我现在这个夜店咖女海王的样子,他纪沉舟就是我杀的了?你怎么不去打探打探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是被谁害成现在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