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洛城浅滩

20、虞美人

　　身后半天没动静。

　　高锦腾转过头，看到她尴尬而窘的神情，也带着羞怯。

　　他站起来，转身静静地看着她。

　　“我没事，可以走。”杨柳深呼吸，努力缓和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自然。

　　清风拂面，落日的余晖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缕缕金光，映照着彼此惶惑焦灼的脸与内心。

　　不知道那是什么，杨柳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长久以来，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与失望消耗着仅存的热情与追求，她，还想留着点，好慢慢度过余生的漫长岁月。

　　他束手无策，沉默。

　　她小心地抬了下脚，试着往前探，落地，却需要另一只受伤的脚的支撑——剧痛，竟然无法用力！

　　逞强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剧痛之下不是向前倒就是向后仰，杨柳这一刻对自己相当绝望。

　　他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敞开怀抱，轻轻接住了她。

　　柔软而又坚实的胸膛，宽厚的肩膀。浅淡的烟草味，还有他身上清新诱惑的男人味。

　　“我很可怕，很讨厌吗？”他不动，任她就这么无力地摔倒在怀里，一边又有些恼怒。

　　杨柳惊跳着挣扎着把他推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太丢人，太难堪了。

　　给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这是不怎么高明的美人计，没难度，没建设性。

　　“我……我可能太累了，你别误会。这几天我不来了，休息下再过来把后面的事做完。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对待这份工作。”杨柳拼命表白，又哭了。

　　“除了工作，这里就没有吸引你的地方？”他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声音低了下去，原本浑厚的嗓音显得更如同大海般深沉。

　　她的心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

　　这落寞的神情似曾相识。

　　“有。”她犹豫着，慢慢吐出几个字，“花匠和其他人不一样。”

　　“花匠是个孤独的人，生活在这个大宅里，除了花草相伴，他一无所有。”他无奈，低声说，“算了，送你回去吧。”

　　还是很痛，她低头去看，脚踝已经高高地肿胀了起来。

　　“不能扶，也不让背。家里现在只有小张和周姐，”他蹙眉，“我叫他们来帮忙？否则你怎么回去？我另一个司机也不在。”

　　“啊？……”杨柳呆住了。

　　“我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挑衅似的地伸出双手，“再不选我走了，让周姐来接你，家里有个小推车……”

　　话没说完她就乖乖握住了他的手：“请你送我，谢谢。”

　　眼睛却依然不敢看他。

　　“扶着你走太耽误事。请你忍忍。”他低声说了句，随后弯腰俯下身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杨柳眼前一阵发黑，随即赶快紧紧地闭上。

　　世界末日。这绝对是世界末日。

　　为什么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人通知她？

　　她从没想过再轻易地跟谁发生任何事，一场婚姻的浩劫让她彻底丧失了自信和胆量。

　　现在她竟然就在他怀里，稳稳地靠着，而且离得那么近！

　　这人太阴险，估计早有预谋，以为如此这般就能让她沦陷。杨柳心里气恼着，恨自己。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这个人很单纯。”他边走边说着，声音就在她耳边，“一个讨厌的人不会出现在我的家里，更不可能经常见到。但是你，我真的喜欢。”

　　这话让杨柳心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是他却说的很平静，很自然。

　　“如果你不讨厌我，就不必想得复杂。我和你一样，喜欢植物，喜欢自由自在地。第一次远远地看到你，我觉得你就和那些花一样，纯净，美丽，又自然。”

　　听到这些，她忍不住睁开双眼望着他。

　　他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她：“你讨厌我？”

　　心跳加剧，没法回答。杨柳觉得无助，垂下眼皮。

　　“不回答就是不讨厌。”他笑笑，“不讨厌我可以试试跟我在一起。我除了比较闷，比较乏味之外，优点也有很多。”

　　“等等！”杨柳实在听不下去，“高先生你今天正常吗？”

　　就差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了。

　　他愕然：“什么意思？”

　　“你不能随随便便说这样一件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表白。”杨柳好笑地看他，脸都红了，“我不是无知少女，也不喜欢这种游戏。请你换个对象。”

　　他惊诧地看了看她，随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拱门快到了，凌霄花开得沸沸扬扬。

　　“你不信我。从一开始你就没正眼看过我。可惜。”他摇头，“无论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以后你会知道真相。”

　　离正门还有些距离时，他轻轻放下她：“我扶你进去，冰块先敷着。周姐对家里的女人比较敏感，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在意，明白？”

　　杨柳为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而懊悔。就算不接受他，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他与富家公子哥有明显差别，她看得出。那为什么这么对他啊？

　　杨柳想给自己一巴掌。

　　扶着杨柳进了客厅，高锦腾把周姐叫过来交代了几句，又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帮她敷上冰块，之后让小张送她回去。晚饭我不吃了，别等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又冰冻了起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这么不小心。”周姐拿来冰袋给杨柳敷上，漫不经心对杨柳说，“锦腾是个单纯的人，对谁都没有戒心，尤其是女人。”

　　杨柳早就等着了，静静地听。

　　“他确实很富有。这让很多女孩心动，加上他长得也好。”周姐悠悠地说着。

　　“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孤孤单单地读书，生活，恋爱。自小父母不在身边，只有我照顾他，全心全意，没有私心。那一年，他爱上一个女孩，订婚没几天女孩就带着他给的聘礼跟别人跑了，还留下一张字条羞辱他。”周姐平静地望着杨柳，“他大病了一场后变得更内向，更沉默寡言，再也没恋爱过。可是我知道，他需要有人爱他。但不是为了这个家族的产业和金钱，只是因为单纯地爱他。”

　　“周姐，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杨柳嗫嚅着，“我跟你说了，我对他没有企图。”

　　“但是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周姐苦笑，“从你第一次来我就发觉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那时候我就开始担心，他喜欢你之后，会再一次受到伤害。”

　　杨柳觉得这时候最好闭上嘴什么也别说。

　　“他父母把他交给我照顾，我当做他是亲人。只要我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他，你懂吗。”周姐说，“你的过去我不知道，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但是，你不能让他伤心，也别想图谋这个家里的任何财产。只要我还在这里。”

　　杨柳拿下冰袋，微笑道：“周姐，我跟你说过我只是为了一份工作。高先生怎么想我那是他的事，我对他，没有任何企图，请你放心。他这样的人，我不敢高攀。”

　　说着，杨柳站起来往外走。

　　“小张还没回来，你再等等。你这脚肿成这样，能走？”周姐在身后皱眉。

　　“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叫车。”杨柳回过头笑了笑，“这几天我不来了，休息一下。”

　　天色已经暗下来。杨柳等了好一会儿才叫到车。

　　天上正有星光闪耀，一轮明月皎洁如玉。

　　上了车，杨柳松了口气。

　　回老妈那儿去吧，肚子饿了。她呆呆地望向车窗外，心中泛上一丝酸楚。

　　“怎么搞成这样？肿得这么厉害？”老妈一边给杨柳上药一边埋怨，“早就跟你说了女人不能这么玩命工作，哎……”

　　“没事，只是不小心扭了一下。”杨柳回答，“妈，我饿了。你晚饭吃的什么？”

　　“我还没吃。要不，我煮点面一起吃？”

　　面很快煮好了。杨柳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老妈又气又心疼。

　　“你准备就这么混日子混下去？”老妈看着杨柳吃得差不多了，还舍不得放手继续在喝汤，这才开口问道。

　　“我没混日子。今天做了一笔大生意。”杨柳喝完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今天赵清雨结婚，我去送花了。赚了好几千块。”

　　老妈听得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是赵清雨结婚的日子。他娶了自己的学生。妈，确实比我年轻漂亮。我认命。”杨柳站起来准备去洗碗。

　　老妈的一肚子委屈和恼恨瞬间变成眼泪，坐在那儿抽泣起来。

　　杨柳怔住。

　　“杨柳，你变了。”老妈话一出口眼泪就像水库的闸门开了似的往下淌，“你这么好的孩子，被那种人抛弃了不说，现在居然还无知觉给他送花，就为了赚那可怜的几千块钱？你还有没有尊严，有没有做人的底线？！……”

　　杨柳很平静。虽然见到母亲伤心很让她触动，但是这会儿她必须拼命忍住。

　　放下碗，杨柳坐在了老妈边上。

　　她轻轻挽住母亲的手臂，柔声道：“妈，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我要感谢赵清雨给了我自由和重新来过的机会。今天，我不但不生气不伤心，反而明白了很多道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地生活，让自己幸福，也让您幸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