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朦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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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烨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眼前的场景。
他的五感远要比常人敏锐，才匆匆下楼不久，一阵清晰的血腥味便骤然闯入他鼻尖。那种味道浓郁而黏稠，还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像把小勾子一刻不停挠着孩子的心肺。
“这是……”
只略微顿了一秒，黎烨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即调转方向往楼上跑，一推开门，便让他看见了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被汗略微浸湿的黑发，正一缕一缕地贴在青年饱满而光洁的额头上。黎青仰头靠着椅背，鼻尖的弧度微显，一大堆染着鲜血的纱布就这么凌乱地散落在他脚边。
金色的阳光落在哥哥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微弱的呼吸，颤动的身体，平直的肩背，有那么一霎那，孩子都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情绪到底是心疼，还是某种兴奋的战栗……
最后还是黎青先反应过来。
他有些惊讶，但第一时间坐直了身体，取下毛巾偏头轻声问：“怎么就回来了。”
“……”
黎烨垂了垂眸，再抬起头时，那些刚才出现在他瞳孔中的异样情绪便全部消失了。他几步走上前去，按着轮椅扶手板着小脸，严肃说：“哥哥你在流血。”
“一点小问题。”黎青神色自若地扯过脱下的执行队服遮住自己的腰腹，“溃烂的部分我已经处理掉了，等会重新包扎起来就行，你先去领早饭回来。”
“哥哥以为遮住伤口便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么？”孩子紧紧盯着黎青那双因疼痛而泛起血丝的眼睛，直白问：“这个时候让我去领饭，不就是存着要支开我的心思么？”
“……”
黎青一噎，率先别开了眼。
孩子最是知道自己哥哥这一根筋似的轴脾气，见对方好像有软化松动的痕迹，他叹一口气，俯下身子用脸贴着黎青的膝盖，放轻声音说：“哥哥，我不想现在下楼去……”
“让我帮你处理伤口吧，好不好？”
室内一时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沉默良久，黎青抿了抿唇，伸手掀开了覆盖在身上的外套。
这便是默许了。
黎烨直起身，弯着眼睛很快地笑了一下：“谢谢哥哥。”
被剜走溃烂的伤口有些触目惊心，大片血红色的痕迹印在黎青的皮肤上，像是某种妖异扭曲的图腾。孩子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干净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可即便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动作，当真正触碰到血痂的那一刻，黎青还是绷不住很低地哼了一声。
“是很疼么？”黎烨立刻紧张地停下了动作。
黎青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往常他自己处理伤口时，对力度和轻重总能做到心中有数，不管再怎么疼，咬咬牙坚持一会便结束了。可如今让黎烨来，某种脱离掌握的恐慌竟让他不可抑制地绷紧身子，连同感官都放大了无数倍。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床头柜最下方的一个抽屉：“里面有一盒烟，帮我拿出来。”
孩子乖乖照做，这是个纯白色的烟盒，包装不算精细，里面的烟也只剩下了一半。他抽出里面长条型的细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段承平日里最爱的那款。
“段承哥给的么？”黎烨探身把烟塞到黎青嘴里，又拿过打火机帮他点燃。
“嗯。”黎青顺从地咬住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觉得缓过劲来，白雾从那张薄唇中溢出，袅袅而上，“大半年前的东西了，还好没潮。”
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带着薄茧的骨节夹住烟，右手随意地搭在轮椅上，“继续吧。”
黎烨这才重新低下头去，这么近的距离，他第一次发现黎青的胸膛上几乎布满了淡淡的疤痕，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无一不是这人曾在野外凶险战斗过的证据。
这么多的伤口，到底是怎么一次次忍下来的……
想到这里，孩子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心里也憋闷不已。他加快手中的动作，清理干净伤口周边后又拿过消毒的碘酒，一边涂一边很轻地轻轻地朝上面吹气：“吹吹就不痛了。”
小孩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黎青也是这样帮他处理伤口的。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黎青的身体在这一秒有瞬间的紧绷，青年垂眸吸了一口烟，盯着孩子毛茸茸的发顶，低声“嗯”了一声。
来自对方的肯定让黎烨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砸中，他嘴边抿出个小小的窝，抬头时笑得乖巧又漂亮，“那我以后多帮哥哥处理几次。”
“你胆子挺大的。”黎青吐出一口烟，低声说，“……我还记得上一次说要帮我‘处理’胸前伤口的人。”
孩子一瞬间警觉起来，有些紧张地追问：“谁啊？那人现在在哪？”
“死了。”
“啊？”黎烨愣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瞳里全是呆愣和茫然，“这……”
黎青被对方丝毫不作伪的反应逗乐了，嘴角轻轻地一扯，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来：“我六岁，还在收容所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了一顿。
他原本以为小时候这些狼狈而不堪的事情会随着他进到坟墓里，一辈子无人知晓，可是此时此刻，对着这个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孩子，再难以启齿的话也变得稀松平常了。
这实在是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
“收容所没什么复杂的处事标准，唯一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黎青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飘忽，“小时候我很瘦小，打架的时候总是打不过另外一个大块头，所以每次的食物都会被他和他的跟班们抢走，经常一饿就是一整天。”
“那天轮到我值日，要负责把做好的热粥从后厨端到分饭的食堂。可是我实在太饿了，一时手抖把一碗热粥全撒了。管事很生气，狠踹了我一脚后把我丢进了柴火室。”
黎烨怔住了，他从没想过在自己心里无所不能的哥哥竟然会有这种落魄的时候，可是还没等他从震惊中抽身，便又听见对方说：“半夜的时候有人进来了，我认出他的脸，是守门的门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爱喝酒，身形矮小又瘦弱，从来不敢正眼看从他面前经过的行人。”
“然后呢？”孩子追问。
“他走进来笑着说要查看我的伤势，按住我的手，甚至不顾我的意愿扯开我的上衣，那人身上令人厌恶的气味和发汗的手心，我现在还记得。”黎青又吸了一口烟，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其实那会我可能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吧，也不知道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气，拼了命地咬住他的手臂，爬到那人的身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一刻都不敢松手，一直到把他掐晕过去。”
“这件事过后不久，我就听说他死了，在黑市被人打死了。”
“……”
黎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见状，黎青抬手掐了一把孩子的脸，他垂着眼，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来，“怎么，被你哥哥不为人知的一面吓到了？”
“才不会！”黎烨一凛，掐着手心逼迫自己把脑海中的画面驱赶出去——轮椅上的哥哥，白烟和细汗缭绕下的笑容……孩子从来没有意识到，当英气和任何时候都可以独挡一面的强硬褪去后，黎青偶尔流露出来的脆弱和生动，竟然这么出乎意料的动人心魄。
“这个人渣，我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孩子握紧拳头，用夸张的愤怒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杀了他然后再揍扁那个收容所里的大块头。”
“想什么呢，你那时候可还没出生。”
“……”
黎烨顿时像个被戳破的泄气皮球，他重新蹲下来，伸手捏住黎青的手，满脸的懊悔和无奈：“好烦啊，我怎么会比哥哥小十岁，哥哥十六岁以前的生活，我一点都不知道。要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一夜之间变老十岁……不，能够让我回到过去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和哥哥一起长大。”
“现在这样不好么？”黎青问。
孩子下意识摇摇头，意识到不对劲后又飞快地点点头：“不是不好，是不够好。”
黎青看了他一眼，语气低而悠缓：“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也不必急着长大，慢慢来。但凡有我在的一天，总会想办法尽力护着你一点。”
黎烨愣住了，他向来自认嘴甜会讨欢心，可是在这一刻却变得异常笨嘴拙舌。他喃喃地喊了一声“哥”，确信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仓皇失措的倒影。
满腔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海啸一样吞没了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剥夺了，只剩一颗酸涩满涨到几乎无法跳动的心脏，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黎青的名字。
这个世界里他只有一个哥哥，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哥哥一样对他了。
当晚，黎烨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他缩着身子守在黎青床边，生怕对方半夜醒来想喝水又扯开了伤口。
这样的姿势有些难受，孩子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躺在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房间，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身上也有些发重。
是什么东西在压着自己？
黎烨莫名其妙地抬起眼，看见的居然是一张冷淡而俊逸的脸，而他身上的汗珠正一颗颗砸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朦胧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