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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之萧文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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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平五年,安国公之女容安郡主卒于藏书楼落雁居,时年二十二岁,帝大恸,使其以皇后仪仗,葬于帝陵,以常伴之。
宫中都道,自从容安郡主死后,皇帝便疯了,身边的侍从短短两月便已经换了三波,因为之前的人皆因一些琐事而惹怒了龙颜,尽数被诛。这两个月来,皇帝只临了一次朝,还在朝廷上,毫无征兆之下,拔剑杀了定远侯和他的两个儿子,随后便下旨废后,并将秦氏满门抄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满朝文武都跪在地上抖得像一群筛子一般,可谁也不敢出言求情,生怕一不小心就牵连到自己,暴君暴怒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朝夕之间便是生灵涂炭。
杀了秦家满门后,萧文煊便将自己锁进了寝殿,谁来打搅,都是死路一条,殿内的酒壶从门口一路堆到了床下,他只有不停的喝,不停的醉,才能让自己忘记含和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只有不停的喝,不停的醉,才能在梦里再次看见她,假装她从未远去。
他从来都不曾如他自己所说的不爱她,他也从不曾动过利用她上位的心思,皇位于他,本就是遥不可及,只有他的母妃不死心,一心做着要让他成为人上人的迷梦。
那年皇家围狩,那个不过八岁的小姑娘,因气不过世家子弟嘲笑女子柔弱只该躲在绣楼里,竟一把夺过褚和的十力弓,在众人的惊呼中,用自己的箭将褚和已在靶心上的箭取而代之。她因用力过度而涨的通红的小脸上布满了汗水,可是那飞扬得意的眉眼却如同正午最绚烂的阳光,夺目而耀眼,直直的照进他的心里。
他很想去像三哥一样冲上去抱起她,很想像三哥一样掏出绢子来替她拭汗,很想像三哥一样掏出水壶来小心的喂她喝水。可他只是一个庶出的幺子,终其一生,她之于他,都会像皇位之于他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那夜回了营帐,母妃心细如发,察觉了他的心思,竟破天荒的赞许他的想法,并鼓励他勤学苦练,早早在朝堂上一鸣惊人,只要让父皇眼里有了他,那郡主自然也会看得见他。于是十一岁的少年开心极了,此后便没命的苦读苦练,别人每日习五个时辰,他便每日习十个时辰,在演武场上跌的遍体鳞伤也不顾,夜里挑灯夜读看到头晕也不顾,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可以与她并肩而立,能够名正言顺的保护她。
他想,他这些年的小心思她是清楚的,不然不会每日夜里都遣人送了安神香来,只因他夜里辗转难眠;不然也不会每次宴会都特意找了借口蹭到自己身边,虽然仍端着名门贵媛的矜持架子,但她身上的千步香却暴露了她的小心思,那是他最欢喜的一味香,虽然他从未曾与旁人提起过。
十二岁的那年夏天,郡主来了皇家学堂受教,当年的那个在狩场上赌气拉开了十力弓结果足足两月都抬不起胳膊的小姑娘已经略有清丽佳人的模样。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他依稀能瞧见她窈窕的身姿,想象她灵动的神情。
她真的很调皮,总是和六哥一起想尽各种法子去捉弄夫子,好在夫子脾气好,湖心岛又没有什么侍从多嘴多舌,不然只怕公主娘娘早就捉了她回府去了。她还总想带着三哥一起,不过三哥那么温文守礼的人才不会跟她一起胡闹,但是他可以啊,可那丫头从来不肯找他,他只好一个人闷在座位上读书,他哪里能读的下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啊。
她还特别喜欢爬树,窗外的那棵大榕树身上的皮都快叫她踩脱了,到了夏季,阁子里难免闷热,她便总趁夫子不注意,抱着书偷溜出去,爬到树上,藏进数不清的叶子里,呼呼大睡,然后再在夫子的怒吼声中慌忙的跑进来,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求饶。
那段日子,真是他最快活的日子。可是后来,因为皇后的干预,他所行之处处处受限。加上王阁老乞骸骨归乡,他们年纪也都大了,父皇便不再让含和过来与他们一同习书了,此后他只能偶尔在宴席上偷偷瞄她几眼,或者偶尔在给皇后请安时互道一声好。
后来,他终于得到了父皇的关注,也终于得以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父皇总是会让他去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他虽然不情愿,可都卖力的一一去做了,只为了能在父皇面前和三哥一样,能正大光明的说一句,求娶她。
也正是因为他很听话,让父皇很放心,在他弱冠之后,终于准许他出宫,开府封王。也正是出了宫,他才终于又能时常见到她,那日沐兰佳节,杨柳垂岸逗碧湍,熏风习习,吹着她的衣衫,吹的她小脸红扑扑的,像极了年画上的女娃娃。他看着她因为挤不进人群而蹲在树下狠狠的咬着粽子发脾气,看着她盯着一汪碧波怔怔的出神,看着她因误了回府的时辰而惊慌失措,等看见她被高家小子调戏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面替她解了围,她怕是被吓傻了,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看着,若非自己把她叫醒,只怕三魂都去了七魄。他本就要送她回府,却故意佯装要离去,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好在她的反应没有让自己失望,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表情,他实在是忍不住,转过身去,低头笑了出来,不过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他依旧冷淡的转过身去。要是当初便知道日后,他定然会当着她的面笑出来,然后拐走她,不再给三哥任何可乘之机。
回去的路上,华灯初上,夜市上熙熙攘攘,她被小摊上的小物件吸引的拔不动腿,他也只好折回去陪她。许是缘分吧,他们居然同时相中了同一条挂饰,看着她赌气的抢过小贩手里的钱丢回给他,然后得意洋洋的举着木鱼跟自己炫耀,那一瞬间,他真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他的一切都可以是她的,可惜他忍住了。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直到小贩推他他才如梦初醒,小贩说:“公子,你家小娘子脾气可是真烈,只怕你平时在家的日子不好过吧?”他却因为这句话心情飞扬起来,把口袋里的钱都赏给了这个小贩,然后快步追上她去,他还要在公主娘娘面前替这个迷糊的小丫头顶罪呢。
再过不久,含和的及笄礼就要到了,他费劲了心思去准备礼物,想看见她收到礼物时欢喜的神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把含和当作亲生女儿疼爱的父皇居然会把心思动到含和身上,居然要以含和为饵,除掉高贵妃一脉的势力,而手段,更是叫他不寒而栗。那可是含和的及笄礼啊,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时刻,在上位者眼里,依然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大殿之上,他看见她惊慌无助的神情,心如刀绞,可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去忤逆那个足以决定他生死命运的男人,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及笄礼被毁的一塌糊涂,看着高贵妃一脉被连根拔起,赶尽杀绝。让他心惊的是,他一向敬重的父皇竟然为了作戏做全,狠心将四哥贬去了漳州,那个遍布毒瘴,艰苦至极的南境,四哥到底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也是在父皇膝下承欢长起来的,可于父皇而言,也不过是巩固自己地位的一枚棋子。而自己,只怕等到再无价值之时,下场还不如四哥好。自那时起,他开始日夜思虑如何自保。而她,则坚定了他的决心,他不能死,他必须活下去,于是他买通了内侍,在父皇的龙涎香里掺了药,不足以致死,但足以让父皇再无过多的精力去左右旁人。
他知道母妃一直在偷偷的替他培养势力,原先他一直担心父皇发现而极力阻止,现下反而有些庆幸母妃的深谋远虑。他本想着,再过一段时日,他便去找父皇,求父皇赐婚,可是他却在皇后殿外听到了皇后要三哥快些行动,把生米煮成熟饭。他心慌极了,竟然直接掉头出宫,连请安礼都不顾了,在三哥府外整日的蹲着,若是三哥敢对含和做什么,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做出什么有悖人伦的事情来。等到月上柳梢头,含和终于出来了,趁她下车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冲上去,仔仔细细的检查,还好,虽然喝酒喝的神志不清,可衣衫还是齐整的,没有出什么事情。她倒是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然后便拉着他一路疯跑,跟撒酒疯似的。等到终于摆脱了那一大堆仆役之后,他笑着抱住她,问:“我们是不是在私奔?”她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仿佛裁了天边的晚霞作了红妆,美不胜收,意乱情迷之下,他便吻了她,而她的回应则让他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他知道,只要她说出来,便是从此流亡天涯,只要与她在一起,他都是愿意的。
把她送回府,毫无疑问又遭受了公主府的一番诘难,可他不在乎,虽然她被锁回了闺阁,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的心够诚,公主和谢公会愿意把含和许配给他的。可是他想错了,等着他的并非是理解和认可,而是铺天盖地的尖锐刻薄至极的羞辱与冷嘲热讽,他本就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如今又被人各种嘲弄,仿佛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街上示众一般,一瞬间,他甚至有挥剑杀了面前所有人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不死心,又连夜进了宫,去求见父皇,可是在武成殿跪了整整一夜,最终见到的却是皇后。他知道皇后一直不喜欢他们母子,因为母亲和他的存在,使皇后失去了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儿,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会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含和身上的原因。皇后说,让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他可以远走高飞,可是他的母妃走不了。这赤裸裸的威胁让他如遭雷劈,可他,也真的做不到置生母的安危于不顾而去追寻小儿女的卿卿我我。他退缩了,接了赐婚给他和秦家四娘的恩旨,他从不曾见过这个秦四娘,对她也完全没有感情,而这一切,他所做出的所有的忍让与退步,都仅仅是为了成全皇后母子的心愿。
当含和哭着跑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彻底的被这天家的无情给绞碎了,她以为自己在画秦四娘,可她却没有发现,这画中人虽不是她,可一笔一划皆是她的影子啊!他只能转过身去,对她说一些绝情至极的话,甚至连她离开,都不敢转过身去,因为他怕自己一转身,就会让她看见自己满脸的泪痕,怕那个傻丫头会因此而破釜沉舟……
她走后,他便大病了一场,可皇后却逼着他强撑着病体去迎娶什么秦四娘,他气,他恼,他恨,以至于大婚那日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连掀盖头的力气都没有,他真想就这么把自己醉死过去,一了百了。
大婚后没几日,他就接到了宫里的消息,他的母妃,病逝了。他急慌忙的冲进宫去,却只见到母妃七窍流血的凄凉惨状,便是白痴也能看得出来,他的母妃并非死于恶疾,而是被人生生灌了鸠毒给害死了,母亲身边的近侍支支吾吾说了一些事情,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被皇后逼死的,这个皇家给了他们母子太多的不公,他不想死,就只能去争那个他一点都不想要的位置。
也不知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复仇,还是仅仅为了胸中那郁结着的一口气,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爬上那个位置,他要把所有人欠他的,都一一拿回来!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母亲给他所准备的助力,这二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和谋划使他如虎添翼,他头一次知道,母亲的势力居然可以在朝堂上渗透的那么广,甚至连秦家,都在母亲的谋算之中。而他也终于明白秦家堂堂侯府,手握重权,为何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他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原来秦四娘在未与他成婚前便已与他人珠胎暗结,而母亲承诺,只要秦家肯助自己一臂之力,未来的皇后之位必定是秦氏的,而秦氏的孩子,也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嗣。这般巨大的诱惑,没有哪个世家会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他开始按照母亲希望他走的路径,步步为营,很快在朝堂上便能与三哥并肩而立,父皇的身体因为熏香的缘故日益羸弱,四哥,五哥对他已经构不成威胁,而皇后一脉却势力独大,故而当务之急,便是要有一个名头,让三哥名正言顺的消失。于是他联合朝臣和部分百越旧勋贵,策划了一出百越叛乱的闹剧,并联名上书请求三皇子作为储君挂帅出征,只要三哥出了建康城,他就能有无数种办法让三哥“为国捐躯”。待三哥走后,他安排心腹不断的去刺杀,终于在一个多月后传来了令他欣喜的声音,于是他连夜进宫,给他的父皇灌下了一碗汤药,静静的等待着第二天的黎明放晓。
先帝听闻皇三子噩耗大恸,吐血而亡,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而他便顺理成章的荣登大宝。可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那些精的像狐狸一样的世家自然会心有疑虑,还好他还有秦家这把刀,任何反抗着,一律格杀勿论,鸡犬不留,就这样,在建康城的腥风血雨里,他完成了母亲的心愿,并以先帝思念皇后为由,赐死了先皇后,替他的母亲报了仇。做完这些,他又向安国公提亲,希望可以求娶含和,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谁敢拒绝皇帝的请求。
可他还是低估了谢公清高的心性,屡次受挫,让他分外恼怒,莫说求亲,便是他想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一眼都求而不得,可他不能像对待其他世家那般对待谢家,不是因为陈郡谢氏的威望,他已做事做到这个地步,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他只是怕他捧在心上的心上人,再也不肯接纳他。但是他有的是办法折腾谢公夫妇,终于,长公主终于向他低下了以往高傲的头颅,甚至愿意把女儿送进宫来,只要他肯放过谢氏一族。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欣喜若狂,几乎不愿意等待她入宫的时间,恨不得她下一刻就能站在自己的面前。
可当她真的站在自己眼前时,他的心却突然凉了,她披麻戴孝的跪在殿下,口口声声喊着陛下皇后,不过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里。听着她一句句的自称自己是临淄王遗妇,他心中无名之火大起,连平身都不愿说一句便拂袖离开,可刚走出大殿,又后悔不已,他想多看看她,他想像过去那般将她拥入怀里,他想知道她被关在公爵府里过的好不好,他想她,真的很想很想,以至于身边的内侍颤着声音试探性的来问他要去哪里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
他起初想让她住在招云殿,但是秦氏却以招云殿离未央殿距离过近,叔嫂身份有别,不宜如此为由,强行将她赶去了藏书阁。秦家如今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俨然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当年高贵妃一族虽然跋扈,都不敢在父皇面前越俎代庖。自含和入宫之后,他曾多次动过想要废后的念头,但都在萌生之初便被秦家扼杀在了摇篮里,因为废后的代价,是含和的命,这个局,他赌不起,所以他注定不会是秦家的对手。
因为皇后的缘故,宫里的宫女太监对她十分怠慢,可他却没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好在她向来坚强,即使不如意,也会苦中作乐。多少次他偷偷的躲在树上,看着院子里的她像个孩子一样跟她的侍女嬉笑玩闹,看着她望着碧波怔怔的发呆,看着她被刁奴欺负,看着她的喜怒哀乐,她一向是个喜怒行于色的人,可唯独见了他,便如同陌路人一般,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星河灿烂。他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她,可覆水难收,她与他之间,就像当年被秦氏丢进火盆里的那些草蜻蜓一样,注定是飞蛾扑火,有始无终。
萧宝诚是秦氏的儿子,却不是他的儿子,对于这个从小就被萧氏娇惯坏了的孩子,他内心说不出的厌恶,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刻在提醒着他是如何受制于人,提醒着他因为什么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他虽然给了萧宝诚储君的位置,却从未给过他一次来自父亲的温存。以至于当萧宝诚将五花大绑浑身是伤的含和带到他面前邀功时,若非秦氏拦着,他真的会直接拔剑杀了这个孽种。
待秦氏领着萧宝诚走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上,想伸手去替她解了绳子,可又怕就此惊醒了她,再无机会同处,就这么犹豫着,直到她自己慢慢转醒。粗糙的绳子把她的肌肤勒出了一道道血痕,他听到她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她却倔强的不肯向他求助,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境遇,他只好过去替她解了桎梏。她很虚弱,可却坚持要离开,哪怕摔在了地上,也要离开,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她哭着来找他,那个倔强的傻姑娘用尽一切力气逃出公爵府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即使摔倒了无数次,却依然不肯放弃。下意识的,他便冲上去拦住了她,可她却再一次提起了他最不愿意听的字眼,揭开了他最痛的伤疤,内心悲痛之下,他松开了她,可男人的力气对于一个虚弱的女子来说实在是太大,竟直接把她甩在了地上,他急忙把她拉起来,抱到床上,结果步子太急,被台阶绊了一跤,和她双双摔在了床上,看着她瞬间惊慌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有些落寞,他在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眼里,早已不再是当年建安街头替她行侠仗义的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了。
她说了许多话,他明白她只是想逼他放她走,就像当年他生生将她逼走一般,多么好笑啊,萧氏一族向来不信什么佛道轮回,可如今却和佛道所言的因果论如此相似,这就是现世报吧,他想。可他再也不想为了什么而放弃她了,哪怕要付出一切,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那段日子,是他自母亲走后,唯一快乐的日子,虽然她始终对他不冷不热,可是每天能看到她,每天能和她在一起,他就好开心,就仿佛孩子吃到了糖,满足的容易而单纯。
可是秦氏又坐不住了,明明他已经答应过她自己不会动她的皇后之位,可她却依然视含和如眼中钉,肉中刺,那个疯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曾经他不过多看了一个宫女两眼,她就把那个宫女活活剥了皮,如今迟迟没有动含和,不过也是忌惮陈郡谢氏和常顺长公主。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为了含和的安危,他只得暂时不再去看她,秦氏趁机便除掉了自己在岛上的所有眼线,他不得不和秦氏约法三章,甚至做出了禅位给萧宝诚的让步,只为了保全含和。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秦氏那个疯女人居然为了杀了含和而不惜杀了自己的儿子,谋害皇嗣的重罪足以诛其九族,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睡眼惺忪的含和,整个人都是慌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护她周全,而当她的侍女冲出来替她顶罪时,他不由的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匆匆定了处罚,可他却没想到,他的决定,却彻底葬送了他与含和之间最后一丝的情分。
如果他知道她有了身孕,知道她会因为永儿的死而一蹶不振,他哪怕和秦家就此决裂,哪怕死于叛军刀下也不会这么做。当他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被抬进来时,当他听到太医令说那个已成型的男胎被棍棒生生打掉的时候,当他知道她的身子已孱弱到如风中残烛的时候,数不清的愧疚与自责像海浪一般铺天盖地的打来,他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挽回这一切,他甚至不敢在她清醒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只能每夜偷偷的来到她的床边,静静的守着她。
可秦氏居然还不肯安分守己,居然还敢到湖心岛上大闹,他一气之下提剑跑到凤藻宫,当着秦氏的面斩杀了她的两个心腹,和她大吵了一顿。明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却仍能表现出一副因丧子而肝肠欲断的模样,这个女人的心机该有多深啊。她指责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枉费太子喊了他这么多年的父亲,他也再也不顾及秦氏和所谓皇家的颜面,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把太子的身世尽数说出,直说的秦氏面色惨白,瘫倒在地上,之后他便以皇后丧子而心智受损为由将秦氏锁在了凤藻宫,任凭秦家怎么闹都不肯松口。
可是含和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他就像看着掌心的流沙在不断的流逝,却无能为力,因而当他在湖心岛看见三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三哥还活着,这样,他就能安心的陪着含和了。他日日向上苍祈祷,希望用自己的阳寿去换取含和的寿命,不知上苍是怜悯他还是戏弄他,那天夜里,让他终于得到了含和的谅解与接纳,他欣喜极了,他多希望这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可梦终究还是会醒来,并且醒来的时候总是令人悲痛万分。
当他赶到的时候,含和正在躺在树上,脸上盖着书,就像小时候逃课一样,一瞬间,他觉得内侍是骗他的,他的含和明明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对周围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树下。
他踩到了一个东西,移开脚,却发现是当年在夜市上买的那尾木鲤,原来她一直都留着,原来自己一直在她心里……他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他不顾群臣的反对,用最尊贵的皇后仪仗将她葬在了帝陵,生前他无法给她的一切,死后弥补又有何用?可这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补偿她的办法。在疯狂饮酒许多日之后,他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在大殿上杀了秦家父子,并下诏诛秦家九族,因为含和并非死于什么疾病,而是让慢性毒药给掏空了身子,而自己囚禁了秦氏之后,便有人给含和下了大剂量的毒,彻底摧毁了自己和含和最后厮守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是秦家人干的,除了他们,没有人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一个弱女子,除了他们,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去谋害一个世家贵女,所以,他们死不足惜!
诛尽了秦家之后,人生突然失去最后一丝存在的意义,故而当他听到三哥起兵造反的时候,甚至感到十分的欣慰和解脱,他留下禅位的诏书和一封请求将他与含和合葬的书信,独自驾船去了湖心岛,在藏书阁里,握着两尾锦鲤,推到了阁内的烛火。
在火光中,他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正向他伸出手,巧笑艳兮,美目盼兮,正如他初见她的那个春天一般,燕子归乡,弱柳佛杨,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