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同人·白日烟花》猫浮

5、章四 去年今日此门中

　　1
　　顾惜朝回身的瞬间，即刻飞退。
　　戚少商但见青衣一闪，顾惜朝已飞掠过数丈距离！
　　漫天雷霆！
　　雷霆是从那群衣衫褴褛的灾民中炸出的！
　　那些灾民中有几个，或坐或站的，有些手里持着拐杖，有些拿着竹篮，有些捧着破碗，更有一些手里拿着类似打狗棒，破衣烂衫，破布包袱等物事，骤眼看去，和其他灾民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雷霆确实是从他们手里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里面发出的。七个人，七个方向，合成一股莫大的力量，七道雷光击向顾惜朝原来站立之地！
　　轰然巨响。
　　“霹雳堂？！”戚少商惊喝，“——‘七子雷霆’？！”

　　为首的男子，也是方才发出那一声怨毒语气之人，慢慢抹去脸上的泥泞，一双充满恨意的眼光，直钉向顾惜朝。
　　“不错，”他说，“雷碧，雷家的人！”
　　他们为了这天衣无缝的一击，蓄势已久，甚至不惜打扮成乞儿，只是为了无声无息接近顾惜朝，发出这雷霆一击——
　　却竟然落空了！
　　只在戚少商面前，顾惜朝原来站立的地面，留下一个可怖的大洞。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他暴烈地喝问。
　　这也是雷家七子其余六人，和戚少商想知道的问题。

　　顾惜朝微微一笑，伸手轻抚布衣下摆，那里沾了一些灰尘，随着他手的拍拂而飞扬起来。
　　“你们为求逼真，在我分发食物的时候，又抢又夺，却不知这里的灾民乞丐早知道我的规矩，取食物都是按次序来的。”他说，“就算你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抢了食物却没有吃完，看来各位雷家高手，从来都不知道‘饥不择食’是怎么回事。”
　　他一笑，又道：“就算晓雨姑娘准备的食物不那么美味，对灾民来说也是珍贵之极。不像你们，吃了几口，就停下手，或偷偷丢弃！”
　　雷碧凛然的眼光四下扫射，几个雷家弟子都低下头去。
　　“所以，请你们下次乔装改扮的时候，敬业一点。”顾惜朝以手抚唇，唇边带了个一半傲慢一半戏谑的笑。
　　“人说顾惜朝智谋过人，果不其然。”雷碧恨声道，“但今日我们七个，一样可以取了你狗命！”
　　顾惜朝一扬眉：
　　“哦？我还以为是雷纯着你们来的呢！”
　　“我们的确答应了雷纯，拿下你。”雷碧阴郁地说，“可我们更早在雷堂主灵前发过毒誓，要拿你的人头，祭他在天之灵！”
　　雷堂主！
　　戚少商以手抚胸，退后一步。
　　他脸色瞬间煞白。
　　雷家七子再次发动攻击！
　　雷碧一边飞掠向顾惜朝，一边疾声向戚少商抛下一句话：
　　“戚少商！你若还记得雷家和卷哥的一点好处，就和我们一起杀了这狗贼！”

　　霹雳堂，雷门，雷卷。
　　戚少商的胸口弥漫着一阵剧烈到麻木的疼痛。
　　冷血曾经问他，为什么放过顾惜朝？！
　　他不是个虚伪的人。
　　不想杀，就是不想杀。若当年在晚晴的灵堂前，看见那人痴痴傻傻的样子，他感到的是强烈的不忍，这么多年苍茫岁月里，他更多的却是恍惚。
　　——恍惚。
　　那青衣黑发的青年，那晴日里的笑靥，旗亭酒肆中弹琴论剑的一夜，到底是真是幻。
　　人总是宁愿记住一些美好的东西。
　　在漫长的逃亡生涯里，即使身边有能为他生为他死的红颜，为他挡箭为他流血的兄弟，孤寂却如附骨之蛆，日日蚕食着他。
　　那个谈笑间神采飞扬的青年，那个虽不是红颜却是知己的顾惜朝，竟然和杀他兄弟血洗他家园一路追杀他亡命千里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人！
　　他常常不经意间淡忘掉这一点。
　　他有时候带着甚至亲切的心情想起顾惜朝，想的不是那个仇人，而是那个知己。
　　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少痛恨一些，多宽怀一些。
　　但这一切，都没有在听到雷卷的名字的时候，这么真切，这么血淋淋的撕碎在他面前！

　　——他是我的仇人！
　　我朋友兄弟的血温暖了他怀中的小斧。
　　——他是我的仇人！
　　他的刀锋至今使我腹腔里痛楚阵阵。
　　——他是我的仇人！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戚少商大喝一声，拔出了他的“痴”。
　　好一把秀美的剑。
　　剑光泫然的，甚至带点绯色的艳，刺向顾惜朝。

　　2

　　顾惜朝飞身，闪过了雷碧的雷霆，雷青与雷蓝的双剑，一边飞退一边犹有余暇问了戚少商一句：
　　“你的逆水寒呢？”

　　雷碧一边追击，一边在暴怒中闪过一些思绪：
　　——顾惜朝不是瘸了么？却为何有如此身法？！
　　——却不该叫戚少商一起进击的！
　　因为，雷霆七子：雷碧雷青雷蓝雷紫雷苍雷翠雷绿，所练的阵势本该是天衣无缝的！
　　却因为戚少商的进击，使他们的配合有了一丝罅隙。
　　而少了配合，恐怕他们单个都不是顾惜朝的对手！

　　他们的阵势虽然困不住顾惜朝，戚少商的剑却一直盯着他！
　　他退，戚少商进击，剑尖始终不即不离的，离他前心一寸之遥。
　　他不能停。
　　一停，那优美的剑尖恐怕就得穿心而过。
　　那些本来懒懒坐着，或慌张地聚在一边的乞儿，一个个都抬头，愕然地看着二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衣，从空中飘飞而过。
　　有几个老人，直以为遇上神仙，傻愣愣睁大了眼，张大了嘴。

　　戚少商没有回答顾惜朝的问题。
　　顾惜朝只觉得那剑芒逼在自己心口上。
　　很冷。
　　他一皱眉，向下落去。
　　这时却有一队人，抬着两顶小小的，深深的轿子，走入这一片废墟里来。
　　顾惜朝在飞落下去的瞬间，迅速地瞥了一眼那队人，立刻决定：走！
　　但戚少商的剑却始终不放过他。
　　顾惜朝双眉一敛，冷声道：
　　“戚少商，不要逼我！”
　　他手一抬，一道指风打上戚少商的剑尖。
　　戚少商立刻变招，剑尖仿佛有生命一般换了个角度，却还是盯着顾惜朝的心口！
　　顾惜朝已经飞落在一片残墙边。
　　再无退路！
　　他的右手伸入兜里，却还未拔出。
　　戚少商知道，那里面有他的杀着：神哭小斧。
　　他会出手？还是不会？
　　如果向戚少商出手，顾惜朝就真正的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若顾惜朝向现今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九现神龙戚少商出手，四大名捕里的铁手就再也护他不住！
　　他会出手么？
　　戚少商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但是这个答案却不再存在了。
　　因为，就在这雷霆七子正从各个方向掩进的时候，两顶轿子进入的时刻，戚少商的剑就要钉上顾惜朝心脏的瞬间，顾惜朝伸手入兜的刹那——
　　从顾惜朝腰背抵着的那道残墙里，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秀气的手，捉住了戚少商的剑尖！

　　剑尖已经从绯红转向青色，就像这把“痴”会随着主人的心绪而变色一般。
　　顾惜朝竟然又问了一句：
　　“你的逆水寒呢？”
　　戚少商又好气，又好笑。
　　他险死还生的，危机四伏的，却把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问了他两遍！

　　这时那两顶轿子，和轿子周围的人，也来到了残墙前。
　　从左边轿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戚楼主，顾公子，近来可好？”
　　一个一听便难忘的声音。
　　也是一个一见难忘的人。
　　——六分半堂总堂主，雷纯。
　　轿子前的年轻人为她打开了帘子，她就探出头来，巧巧地、灵灵地笑着，好像面对多年好友一般，向两人打了个招呼。
　　另一边的轿子里，坐着一个俊秀的白衣青年，微微挑着眉，像是对场中一切都不关心，只微笑着，低着头，凝神看着自己胸口一块透明水晶。
　　——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飞惊。
　　一下子，京师两大势力的顶尖人物，在这雨后的废墟里，竟然都聚齐了。
　　戚少商收了剑。
　　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和出现一样的突兀。
　　戚少商又恢复了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欣赏一下雨后黛青的天色：
　　“雷姑娘。”他说，“今天天气不错。”
　　“雨后天晴，确实是个好天气。”雷纯笑得眼睛清清的，像一泓透明到彻了底的秋水——
　　——她虽然是对着戚少商说话，眼睛却在看着顾惜朝。
　　这京师里，武林中，手握实权最大，最有势力的两人，一见面，却在聊天气！

　　“既是雨后天晴，又哪来的雷声？”戚少商悠然说，“雷声还是不要出现在雨后的好。”
　　“苍穹无际，却只许风雨飘，不让雷声行的么？”狄飞惊忽然插话说。
　　他抬起眼睛，一双明丽的眼睛望向戚少商，淡淡说：“却不知戚代楼主此行，为了什么？”
　　“这是我自家事。”戚少商理所当然的说，“和你们六分半堂，并无关系。请。”
　　“请”，很多时候，就是请人走的意思。
　　雷纯却又笑了。
　　“原来戚楼主不知何时，已经把这里买下了。”她像是在说着一个巧妙的笑话，唇角转出一朵灵灵的笑，“其实我们来，并不是为了和戚楼主争什么。”
　　狄飞惊接着说：
　　“我们此来，只是为求见七爷一面。”
　　七爷？
　　戚少商知道这个称呼断然放不到自己身上。
　　他眼睛斜睨过去，看见顾惜朝站在残墙前，脸上带了半个无奈而愤然的笑。
　　他绝少看到顾惜朝有这样的表情！
　　这时，那堵墙悄然无声的，朽了。

　　3
　　一个披发人，安然趺坐在墙后。
　　他只有一只手。
　　手上且连着锈迹斑斑的一条黑褐色铁链。
　　他抬起头来，向众人看了一眼。
　　十分孤独的眼神。
　　这眼神又十分沉静，十分迷惑，而眼色却又明亮清澈，使人一见竟然产生不能伤害他的感觉。
　　而他却是京师中，武林里第一号神秘人物，也是第一高手的，战神关七！

　　顾惜朝忽然动了。
　　他就趁着众人一见关七，失神的片刻里，行云流水般越过戚少商身边，一抬手，一道白光直射雷纯的轿子！
　　戚少商已经防备着他出手，却没有料到，他一出手，竟然是对雷纯。
　　一下子，雷霆七子，狄飞惊都急速出手，想拦下这一击！
　　——“神哭小斧”的威力，不是人人都能抵挡的！
　　——更何况是雷纯这样一个，荏弱得连星光见了她都温和起来的女子。
　　——更何况她还不会武功！
　　连戚少商都肩头微耸，想助雷纯挡下这一斧。
　　他之所以没有动，是因为他太了解顾惜朝了。
　　顾惜朝不是一个毫无理由就出手的人！

　　顾惜朝发出那一击，就疾退到关七身边，低喝了一个字：
　　“走！”
　　关七惘然地望向他。此时的关七，表情十分空白，像是一个什么都不了解了的孩子，又像刚从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被拉了起来。
　　只有顾惜朝知道，此时此地，所有的人都对关七不怀好意，而关七时疯时醒地，不能全无保护的留在这里！
　　他放缓了语气，对关七说：
　　“我们离开这里。”
　　关七似乎终于听懂，咧嘴一笑，和他一起飞身退离！
　　却忽然，响起一个沉稳的，温和的声音：
　　“七圣主，请留步。”
　　第一个字发出的时候，已近在耳边。
　　顾惜朝猛然回首，就看见一道灰影，像一枝箭一般，急遽地接近中！
　　也就是说，此人还远在废墟之外时，就已扬声发话，而话音却像在耳边一般清晰。
　　什么人有这样的功力！

　　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事。
　　那人飞速的身影，到了雷纯的轿子前，顿了一顿，一伸手，双掌一合，将那柄小斧合在掌中！
　　——好一双手！
　　铁手。
　　除了四大名捕的铁手铁游夏，还能有谁！

　　铁手一出场，就疾声而低声的，对戚少商说了一句：
　　“世叔不欲京师再起变故，想请关七回去叙话，还望你帮忙成全。”
　　“叙话”？！
　　——诸葛小花这老狐狸！！
　　戚少商顿感头疼。
　　以前在他手下当“名捕”的时候，就三不五时的交代些不可能的任务下来，现在一句“帮忙成全”，就要自己和关七这个半疯半魔却十足黄金的第一高手拼命不成？！
　　顾惜朝一挑眉，看定了铁手，冷笑道：
　　“铁捕头，好听话啊！”
　　——刚才铁手和戚少商的低声对话，后面的雷纯等人听不真切，他近在眼前，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铁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讽刺的话。不过戚少商却注意到他本来就黑的脸，更加黑了几分。
　　戚少商还发现，顾惜朝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就像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顾惜朝太聪敏，所以他的眼神常常出卖了他。
　　他在期待什么？难道期待自己拒绝铁手的提议不成？！
　　戚少商忽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怒意！
　　——我何必管你期不期待我！
　　——反正，只要你不护着关七，这儿就根本没你什么事！
　　——关七那种盖世豪杰，又岂是你顾惜朝护得住的！
　　——想必你护他，也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

　　铁手又说了一句：
　　“金风细雨楼近来的作为，世叔十分赞赏。”
　　“我能当上现在这个代楼主，还不是多靠诸葛先生成全。”戚少商内心冷笑，他没有想到，铁手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带有“施恩望报”的隐意的话来。
　　虽然江湖上，你欠我情我欠你义的，莫不是迟早要还的。
　　铁手眼中，瞬间闪过了然的表情。
　　“你别误会。世叔不是要你报答他什么的。”他说，“你如果没有能力没有声望，谁抬你也是无用。不过，”
　　他顿了顿，又说，“关七虽疯，背后却一直有股来路不明的势力支撑着。最近六分半堂异动也十分频繁。世叔的意思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外，京师不能再有第三股能够影响朝野的势力存在。”
　　他最后一句话，是高声说的。
　　为的是让后面的雷纯和狄飞惊听到。
　　他的话已经十分明显。
　　十分露骨。
　　这也是代表了朝廷中两大势力之一的态度——
　　关七不能座大，“迷天七圣”和他背后的支持，不论是来自何方，都不能抬头！
　　戚少商很明白。
　　当年金风细雨楼还是苏梦枕统率的时候，六分半堂还是雷损作主的时候，两人在对决前，就联手一起扫平了迷天七圣，导致关七的失踪！
　　如今苏梦枕和雷损都已不在，却没想到，历史又要重演。
　　他内心里也飞速的估量了一下形势。
　　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顾惜朝。
　　——如果关七的武功，加上顾惜朝的智谋，再加上背后那股不知来路的势力，确实会对金风细雨楼造成莫大的威胁！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惜朝运筹帷幄的实力！
　　他立时做了决定。
　　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说完以后，也不知为什么，他迅疾地抬头，看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本来一直护在关七身前，此时，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视角慢慢抬上来，带点悲哀，带点讽刺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只是那嘲讽，看起来不仅是对着戚少商，也是对着他自己。
　　“好，好，好。‘九现神龙’戚少商，也学会落井下石，恃强凌弱了。”
　　“你又是为何护着关七？！”戚少商冷声回击道，“是不是因为他神智不清，你就觉得，他很好利用？！”
　　顾惜朝看着他，心神却似乎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们初遇时，你尊崇侠道，我却崇尚王道。你为了情义二字，可以连性命都不要；而我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顾惜朝的笑容越来越尖锐，眼光却越来越悲哀，“没想到今天，你却成了我！！”

　　这是一句戚少商无法忍受的话。
　　他大喝一声，喝断了顾惜朝的话，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顾惜朝垂下眼睛，看着他的手。他的脸色很凝重，眉宇之间很沉郁，一垂目的时候，却更显得眉目的清亮，睫毛的秀长。
　　他问了一句：
　　“你的剑呢？”他问，带着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笑容，“你的逆水寒呢？”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问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