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同人·白日烟花》猫*

3、章二 金钱如铁 旧欢若梦

　　1
　　次日。
　　金风细雨楼的杨无邪收到一张帐单。
　　内容如下：

　　青色布衫一件，六钱二分银子。
　　炮打灯一瓶，三两银子。
　　鳜鱼一条，重七两，二钱银子。
　　下厨一次，二十两银子。
　　共计纹银二十三两八钱四分，请於XX日前汇入XX钱庄XX户头内。

　　三秒钟后。
　　“戚楼主，本月您的用度减半。”
　　出现在戚少商房内的杨无邪，带着他“童叟无欺”的招牌笑容，灿烂地说。
　　（各位终于知道，为什么逆水寒的逃亡生涯里戚少商还有毛皮大衣穿，在金风细雨楼只能穿布衣了吧……|||）

　　杨无邪顺便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据闻，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去了城南郊外的某处。”
　　“去做什么？”
　　“不知道。”
　　戚少商的眉头一紧。
　　连杨无邪都说不知道的话，那可真是奇怪的事情。
　　“不过，”杨无邪悠然说，“他们去的地方，楼主你可能有那么一些熟悉。”
　　他继续悠然说：
　　“那个地方，是铁手的产业。——众所周知，我们铁二捕头，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三餐不济四时不暖的，一向没什么产业。”
　　（铁手：“喂！杨无邪，熟归熟我一样告你诽谤！！好歹我也是御赐名捕难道会那么穷吗！”杨无邪：“你很有钱？有钱的话快三十的人还要住在师傅，不，‘世叔’的神猴府里蹭吃蹭喝的？”）
　　顿了一顿，杨无邪很有良心地对着戚少商迅速消失中的背影喊：
　　“楼主——外面下雨了，你不添件衣服再走？”

　　雨势很急。
　　这场雨来得快，天地一时间都昏黄起来。
　　戚少商猛然顿住了脚。
　　他抬头，望天。
　　张口，接了几口雨水。
　　冰凉的雨水击打在他面颊上，流入口中，让他灼热的头脑有了些许清醒。
　　——自己在乱什么？
　　他自然知道杨无邪口中的“铁手的产业”是哪里！
　　——一个他知道，却未看过；了解，却未去过的地方。

　　“我把我唯一的产业给了他们，让晚晴有个安息的地方。江湖中人看我这四大名捕铁打的招牌，总是会忍一点，放一点。只要他在那里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上门寻仇。他既已疯了，你——也暂时放过他吧。”
　　数年前，铁手如是说。
　　戚少商自然知道他的隐忍和无奈。
　　“四大名捕”纵是铁打的招牌，也要抗上一个侠之大者的大担子。这么明目张胆的袒护一个众人眼中的反面人物，铁手私下里不知道替顾惜朝承担了多少。

　　戚少商苦笑起来。
　　——自己这么巴巴的赶去，却是为了什么？
　　因为六分半堂有所异动，他对自己说。
　　——无论对方是为了什么，都会对金风细雨楼有所不利。
　　这简直已经是铁则了。
　　六分半堂却是为何对顾惜朝忽然感了兴趣？
　　为了关七？也许。
　　为了顾惜朝本身？也有可能。
　　没有人比戚少商更明白顾惜朝的实力。
　　论武功，他也许还不算顶尖；论智谋，却是无人能及。
　　甚至是人在江湖也感可惜。他的智谋，不是江湖诡谲里，而是大漠征途上。
　　——当年要他用上全部智谋来追杀自己这个草莽之士，真是浪费了他。
　　戚少商冷笑。
　　不论如何，杀，还是放，先去了再说。

　　2
　　惜晴小居。
　　很小的院子，很秀气的竹篱。
　　满园黄花。
　　戚少商至此，有了些许恍惚。
　　院子里的树上，几盏红色灯笼，在雨里幽暗地摇着。
　　很静。
　　远远的街上行人，商贩叫卖的声音，都极遥远极遥远，只有雨声淅淅沥沥，象一个一枕黄粱的梦。
　　戚少商怔了片刻，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似乎，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自己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撑着伞，捧着满怀的花，从外面走进来。
　　她一见戚少商，呆了一呆，好奇地看他几眼。
　　戚少商也看她。
　　很小的女孩子。
　　秀气的脸，灿烂的笑，天真明亮的一双眼睛。
　　她向戚少商笑了一笑，说一句：
　　“雨大，进来躲一会吧。”
　　说罢，她就开了篱门，进了院子，把那些花放到一边地上，拿了个小小的铲子，开始铲土。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那些花都是伤了茎叶，或断了根，或残了枝，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忍不住问：
　　“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头也没抬，继续用手里的铲子松着土，说：
　　“前面街上有几家卖花的，每天卖剩下的花也不好好护理，放着就枯了或者死了。我问他们要了来，种在地里，就能活。”
　　戚少商恍然。
　　也有点不解。
　　于是他问：
　　“这里，是惜晴小居吗？”
　　女孩点点头。
　　“那，你是谁？”
　　“我是晓雨。”女孩理所当然地说。
　　戚少商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
　　但是他还是继续追问：
　　“你是什么人？”
　　女孩侧头，想了一想。
　　“我不能告诉你。”她说。
　　戚少商苦笑。
　　他还能怎么样？抓住她？威胁她？他可是大侠啊……
　　他干脆蹲下身，帮着女孩松土，种花，边问她：“这里的花都是你种的吗？”
　　女孩摇头。
　　“一大半是惜朝哥哥种的。”她说，“他种花种得比我好。”
　　戚少商想笑。
　　种花？！
　　难道顾惜朝不是个把人命种出血花来的人吗？
　　“种花做什么？”
　　莫非顾惜朝，真的心里只有晚晴，为她种了这满园的花么？——既是如此，那名利圈内的袭击又怎么说？
　　“——菊花做菜，梅花浸酒，”女孩笑着说，“都是可以贴补家用的。”
　　戚少商又想笑。
　　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由。
　　可是有一丝温柔，从他心底，切切地长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他轻声说。
　　“往日里都是惜朝哥哥种的花，”女孩说，“今天有客人找他，所以才是我。”
　　客人？！
　　戚少商站起来，不带一丝阴霾地说：
　　“巧了，我也是个客人。”

　　3
　　一推门，就看见了他。
　　人群里他也并不是那么显眼刺目，可是第一眼看过去，你看见的，往往是他。
　　没有一个男子，可以象他那样把傲气升华得那么干净，把戾气收敛得那么漂亮的。
　　依然是青衣黑发，垂目看着眼前的一局棋。
　　棋盘对面有个人。
　　一个俊秀得十分漂亮，漂亮得十分俊秀的白衣人。
　　他坐在顾惜朝对面，低着头，姿态十分谦和。目光不在看着棋盘，倒更多是在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块水晶。
　　但是谁都不能忽视这个颈骨都似折断了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顾惜朝忽然笑了一笑。
　　他笑的时候，唇角先微微一勾，然后上扬带起了一个笑容。
　　他一边抬手，落子，一边说：
　　“大当家的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啪”的一声，棋子落下。
　　好清脆的一声。

　　狄飞惊眼也没有抬，淡淡说：
　　“我输了。”

　　顾惜朝点头。
　　“既然输了，就请吧。”
　　他说完，就欲起身。
　　狄飞惊的手指忽然动了一动。
　　他手上执着一颗白棋子。
　　棋子飞了出去，激射顾惜朝！
　　顾惜朝扬扬眉。
　　戚少商手一抬，正欲出手，忽然又顿住。
　　——他不认为自己有出手的必要。
　　棋子直飞顾惜朝头顶百会穴，眼看到了，忽然一个转折，转打胸口檀中穴。
　　到了胸口，又一个转折，期门，天枢，伏兔，天象一路下来，犹如青蜓点水般，在顾惜朝周身大穴上一一点过。
　　却连衣襟也不沾。

　　顾惜朝不动。
　　只是扬着眉，看着狄飞惊。
　　棋子终于飞回到棋盘上。

　　“好定力。”狄飞惊说。
　　刚才顾惜朝只要稍微一动，现在恐怕就是刀光剑影了。
　　“好棋艺。”顾惜朝说。
　　戚少商这才来得及去看那局棋。
　　——原来顾惜朝那一落子，已经绞杀了狄飞惊的一条大龙。但狄飞惊的这一下落子，又给己方救回一片天下来。
　　“可惜败局已成。”顾惜朝又说。话语尾音上扬，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得意。
　　他这才站了起来，微一顿首。
　　“我还有事。”他说，“狄大堂主，不送。”

　　说完，他直接走到戚少商面前，抬眼看着他。
　　“你来了。”他展颜一笑，“外面雨大，进来。”
　　看他的笑容，直似两人是多年至交好友，从无芥蒂一般。

　　狄飞惊眼角上抬，看着他们。
　　他忽然笑了，说：
　　“外界相传戚代楼主与顾公子是不死不休的仇人，看来都是错了。”
　　他站起来，拂了拂衣服下摆，继续说：
　　“难怪顾公子当年千里追杀，戚代楼主绝处反击，兄弟们死得七零八落，红颜知己飞的飞，谢的谢，两位却安然无恙——却原来，都只是做了一场热闹的戏。”
　　他说完，就走。
　　种子已经种了，他不必等在这里看它开花。

　　4
　　屋里一下子，只剩下静寂。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外面。
　　屋内很黑。
　　戚少商一时间沉默下来。狄飞惊刚才的那番言语，在他心里锯了一个口子。
　　即使明知道对方此语意在挑拨，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疼痛。

　　连云寨，息红泪……
　　那些灰飞烟灭了的人事和记忆，好几年的时间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片黑暗里，只有顾惜朝的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看着他。
　　“你心跳很快。”他悠然说，“你在想，想过去的事情。”
　　他的话语悠闲，甚至带着一丝好奇。
　　可是他的眼睛却微微眯起。那瞬间闪过的痛苦神情，出卖了他。
　　戚少商忽然想到完全无关的事情。
　　眼前的这个人，演技并不是很好。
　　他过于敏感，过于骄傲。敏感使他喜怒易形于色，骄傲使他不善于也不屑于作伪。
　　可是当年，自己却轻易地被他骗过！
　　——在地牢里，已经有了答案。
　　顾惜朝把自己看作朋友，那是真的。
　　要杀自己，也是真的。
　　——这认知让他内心深处，有什么在长时间的搅动，甚至在他九现神龙大开大阖飞扬跋扈的性情里，埋下一丝阴毒。
　　就像现在自己的手，已经不由自主握上剑柄，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忽然有一个活泼爱娇的声音传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那个名为晓雨的女孩走进来，手中的竹筛上承了些瓜果蔬菜：
　　“天晚了，惜朝哥哥，你的这个朋友要留下来吃饭吗？”
　　戚少商一时有些讪讪然。
　　“不，不必。”他说。
　　顾惜朝却一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你就留下来吧。”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我下厨招待你。”
　　下厨？！
　　“还是不用了吧！”九现神龙戚少商狼狈地说，“不，我的意思是——”
　　他长吸一口气，猛然出手。
　　他的出手矫若游龙，一下扣住顾惜朝的脉门。
　　“你做什么？”
　　顾惜朝冷冷问。
　　“我不明白，你对我为什么这个态度？！”
　　戚少商心里有一股火起。为什么顾惜朝可以用这么淡然的态度对他？！
　　顾惜朝宁定地看他一眼：
　　“要杀你的是相爷，不是我。相爷已死，我不必再杀你。”
　　他的眼神里有了尖锐的痛苦之色：
　　“你想不想杀我，和我无关。你如果觉得报仇还有意义，我的命，你随便拿去。”
　　戚少商茫然地松了手。
　　胸臆间十分疼痛。
　　他深呼吸一口，再一口，甚至不知痛从何来。

　　顾惜朝再不看他一眼，只是拿起晓雨放在门口的纸伞，走进后院。
　　戚少商跟了他去。
　　后院和前院很近似，满眼黄花，在雨里摇晃着招展着，小小的带点凄楚。
　　顾惜朝的脚步变得十分轻柔，像是一片花瓣也不忍践踏。他慢慢走到花丛中，一个小小的墓碑前。
　　爱妻晚晴之墓。
　　“今天，有一位故人前来看你。”他轻声说，“天凉了，多加衣。”

　　戚少商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
　　“这几年，我常常梦见死去的朋友兄弟，满面血污地问我，为什么还不杀你，为什么还让你活着。”
　　顾惜朝正以极度温柔的手势，将那把伞插在晚晴的坟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戚少商的话，只是柔声说：
　　“你看，晚晴，这满园的花都开了。你可喜欢？”
　　戚少商忽然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顾惜朝，他恨不起来。
　　“晚晴是这么美好的女子，一直都这样，从未改变。”顾惜朝喃喃说，直起身来，“戚少商，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场变乱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