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没灵感》肥丘瓜皮

2、第二章 你来自哪里

　　第二章

　　我的这一声喊吓住了小偷，他惊慌失措，惊弓之鸟似地弹了起来。亚裔男生和中国女孩也机敏地转过身。

　　小偷突然揪住女孩的包用力一扯，里面的东西立即从开放式的包口掉了出来，书、本子、纸巾、素描笔，大大小小的零碎物件，全部落在被雨淋得湿透的街道上，一片狼籍。

　　女孩叫了一声，弯下腰去捡散落的纸。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小偷趁乱一把抢走她的钱包。我扑身上前，然而晚了，小偷的动作非常快，他奋力拨开了人群，一阵风似地逃走了。

　　人们一阵喧哗，弗拉门戈女郎也停止了跳舞。亚裔男生急中生智地报警。我来不及思考，冲过去追赶逃逸的小偷，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的念头。

　　“你给我站住！”我高声喝道，企图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

　　有行人想拦住他，但小偷很明显是惯犯，他灵活地避开了他们，跳上一台自行车，扬长而去。

　　“可恶的家伙！”我气得跳脚。

　　我最厌恶的事情，就是看到小偷在我面前猖狂地逃之夭夭，简直丢尽了巴塞罗那人的脸，他们使我们最骄傲的文明毁于一旦，导致所有人想起西班牙就不免会联想到小偷扒手。

　　巴塞罗那有公共自行车，我当机立断地取了一辆，骑车向小偷追过去。

　　路上行人众多，还有小孩在成群结队地玩花式足球，我追得不顺，小偷也逃得不顺。

　　就在我快要追上他时，他猛地一拐车头，把自行车驶进了路灯昏黄的小巷里，没了踪影。

　　我停下车，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小巷的建筑走势，在前面路口转进去。

　　车轮急急轧过水洼，溅起水花，路边拎着酒瓶的流浪汉破口大骂。小偷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面对面杀出，他刹车不及，迎面和我撞个正着。我们和自行车都摔倒在地，发出砰一声巨响。

　　剧烈的疼痛在我背上炸开，我闷哼一声，估计小偷也摔得不轻，龇牙咧嘴的。我一把夺过他怀里的钱包。

　　“你有种！”小偷用西班牙语咒骂道，居然一拳打过来，我堪堪避过。小偷嘴里不干不净的，无非是我居然帮黄种人之类的无礼的话。

　　远方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几个高个子的警察冲出来，抓住了小偷。

　　“小子，你挺英勇的嘛！”其中一个警察拍我的肩膀。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我到警察局做笔录，里面也有刚刚见到的亚裔男生和中国女孩。女孩手里捧着那湿漉漉的绘图册。两人一见到我就不停道谢，我把钱包交还给中国女孩。

　　“钱没有少就好——”我正说着，就在这时，肚子发出响亮的“咕”的一声。我尴尬极了，“我没有吃晚饭……”

　　“见义勇为先生，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女孩热切地提议道。

　　我有点迟疑，我的背很疼，原本我打算一出警察局就去药房的。男生察觉到我的犹豫，他咳一声，向女孩侧了侧头。女孩顿时领悟过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太草率，红了脸，做错事般地低下头，“我不是……你去忙吧，先生。”

　　从前听中国朋友说过，请客吃饭，是中国人的习俗。如果一个中国人想要表达感谢，就会请对方吃饭。我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感谢？

　　再说了，我现在真的很饿……

　　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说：“好”。这是少数几个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读错的中文之一。

　　说完后我才想起来，中文是有音调之分的，这个“好”是第三声还是第四声来着，我大概发错了吧。我拍了拍后脑勺，但是两人都没有介意，他们都笑起来。

　　笑容一下子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我叫唐静。”女孩笑眯眯地用英语说，“来自北京。”

　　“我姓进藤，来自日本东京。”男生礼貌地说，优雅地向我伸出手。

　　“我是安东尼。”我笑着说，和进藤握手，“西班牙人，巴塞罗那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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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学生时代的记忆像水一样从我眼前流过。

　　在欧洲的大学里，由于对外招生和交流活动很多，每个学期都有来自不同地方的国际生。仅仅看长相，你绝对猜不出对方真正的国籍。每个同学在自我介绍时，都要加上地域。而每个人想认识一个人时，都要问：“where do you come from？”

　　在我看来，“你来自哪里”，是一个很经典的问题，堪称全球化时代的巧克力盒子，你永远不知道别人会抛出什么惊喜的答案。他们之中有的来自东南亚边陲的小国，有的来自非洲“不知道该归属于哪国”的小岛……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我有一段时间，还专门收集国际生的回答，看能否集齐一幅世界地图。

　　接待这些外国学生，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记忆。毕业后，我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和建筑事务所。项目是很无聊的，我埋头赶稿苦熬，在短短的几年内殚精竭虑，死了大半脑细胞，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么快乐的时光。

　　和这两个亚洲人偶然的相遇，让我在这个雨夜里，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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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警察局已经将近八点半，我们三个人站在巴塞罗那的大街上。四周黑灯瞎火的，只有酒馆和餐厅亮着灯。唐静和进藤看起来有些不适应。

　　我看在眼里，就说：“我知道你们亚洲的城市很热闹，到10、11点还有许多店铺可以逛。欧洲城市可比不了，但晚上还是可以去喝酒。”

　　“安东尼，你对亚洲还挺有了解的。”进藤佩服地说，“你想去哪里吃晚饭？”

　　“应该是我问你们想去哪里吃饭？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都去过了啊。”我笑着说。

　　像大多数观光客一样，两人想去有名的地点。进藤说他想去高迪设计的“卡尔维特之家”，唐静说她想去“圣塞巴斯蒂亚”吃海鲜。

　　“卡尔维特之家是高级餐厅，客人总是很多，今天大概是来不及了。”我很有经验地说，“圣塞巴斯蒂亚餐厅可以去，离这也不远。”

　　拐过两个街角，来到圣塞巴斯蒂亚餐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里是不少西班牙现代情景剧的取景地，不少游客在蓝色和银色相间的波浪状墙壁前拍照打卡。

　　像所有专程到这里来的游客一样，唐静和进藤都惊叹不已。

　　“这些蓝色和银色的陶瓷砖墙，真漂亮啊，看上去像海水一样……”进藤喃喃着，上前去触摸那些闪亮的陶瓷砖。

　　“还有天花板上前卫的拱顶，夜空的壁画和水晶吊灯就像海洋、征服与星河，简直像哥伦布出航！”唐静兴奋地说。

　　像哥伦布出航！我突然很想笑，与此同时，有淡淡的落寞漫上心头。

　　“这座餐厅当初的灵感，就是‘海浪里倒映的银河’。”我对唐静说。

　　我们三人在窗边的餐桌落座。水晶吊灯悬在六角形的金属网格后，在白色的桌布上映出蓝色波浪光影。

　　我向他们推荐了墨鱼汁饭和海鲜烩饭等等，都是最传统的西班牙餐点。

　　侍应生为我们倒水，金色秀发的少女在设计成轮船形状的舞台上拉小弹琴，海蓝色长裙拖地，像妩媚的人鱼。

　　“全世界的女生都喜欢圣塞巴斯蒂亚，这话真不是假的。”唐静看着桌布上流淌的光影，羡慕地说，“据说灯具也是建筑师设计的呢，据说他设计这座餐厅时只有十八岁，这种纤细入微的细节都能顾及到，真是少年天才啊。”

　　“你们真注意观察建筑啊。”我有丝惊讶。

　　看来，他们想来圣塞巴斯蒂亚餐厅，并不仅仅单纯是想吃西餐，还是因为想观摩建筑？

　　而进藤接下来的一番话，则令我彻底地愣在了那里。

　　“我认为这座餐厅最了不起的地方，是里面没有用一根竖直的柱子来承重，用曲线墙面取代，并且有效地隔开了空间——这种借鉴了日本的‘空’的设计手法，使餐厅内部看起来很宽敞，每一处空间都得到最大化的利用，看起来很轻盈。”

　　进藤的表情很认真。耳边流淌的小提琴声仿佛停止了一拍，我说不出话来。

　　唐静推他一把，颇无奈地说：“你不要一张口就长篇大论好不好？安东尼还在这里，他嫌闷怎么办？”

　　“不，我不嫌闷。”我轻声说，把餐巾铺在腿上，“你们说得都很对。”

　　你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