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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罪名 ...

  •   夜晚,卧室里透出微弱的光,仿佛带着焦灼的力道。

      长凳拼成的临时床板,梁有躺在上面,数度无眠。起身在大厅走了几步,他感受似乎安静的门后,走到院外去。

      夜风有些凉,他囿地折返,不忍揣测。

      小夜灯是梁好的一个睡眠习惯,等他熟睡,陈艾才会关灯。

      翻找出的被子,还好好地叠在床尾,犹豫后她抱起来,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在虚掩的窗帘中,是他游荡的暗影。

      陈艾在远处观望:他踅来返去,时而插兜,时而搓手臂,时而停驻,看他们所在的窗户。

      将小夜灯关掉,她静待片刻,窗外游魂才得以安息。

      被子被置在桌面,冷落了一夜。

      次日,陈艾帮梁好换上整套的鞋服,跟他说要去接种疫苗,而且会有点痛。

      距离上次疫苗时间已过半年,梁好没有记忆,妈妈怎么说他就怎么听,表情无邪,眼睛灿亮。

      社康医院有点远,陈艾在路上拦了辆摩的,一上车,司机师傅猛蹬油杆。

      “麻烦等等。”陈艾拍拍前座。

      司机师傅奇怪地看眼后视镜,点头表示知道。

      梁有走至车旁,车内空间狭挤,不剩多少位置。

      司机叫声:“快上车啊!”

      名正言顺了,梁有挨着陈艾坐好,身体尽量往边靠。

      摩的开起来,风簌簌往里灌,梁好眼睛都睁不太开,又不肯安分待着,手直朝外面伸。

      他虽人小,但劲头足,车子又颠簸,陈艾也难托稳他。

      一双手横过来,掐住梁好腋下,试探地往上提。察觉陈艾手松了,再将梁好整个抱过去。

      梁有力气大,扶住梁好身子满足他向外的好奇心,稳重得令人信服。

      陈艾不着痕迹地放松酸胀的手臂,阵阵的凉风扑着,心里头有些晃。

      到社康医院,下车时,陈艾又抱走梁好。

      接种的孩子很多,排队核实疫苗,然后进等候室等喊名。

      等候室里凑堆的人,喧哗吵闹,更遑论空座了。

      小孩子们尖锐的嗓音追逐,半个小时后,就在陈觉得耳腔里产生共鸣,护士终于喊梁好的名字了。

      前面也是一家三口,护士收针,母亲抱紧哭嚎的孩子,父亲拥着他们母子安慰,脸上有抑忍的心疼。

      在空出的凳子坐下,陈艾卷起梁好袖子,右手圈紧他身子,左手抱住他的头,往胸口压,挡住视线。

      梁好起初只是扭动反抗,之后针猛扎下去,一秒后他抻直身体,啊啊挣扎大叫。

      陈艾抬腿压住他的脚,并用力控制住他,眼睛紧催护士的针,随着棉球摁上针口,她不甚明显地吸气。

      “留观半小时,回去后伤口避免碰水,并观察小孩体温,及时给予液体补充。”

      梁好哭闹厉害,脖子到脸涨红,陈艾听不太进护士的交待。

      后面家长上前,陈艾赶忙抱起梁好让座,还要顾着按好他的针口。

      手忙脚乱,护士又在喊疫苗本没拿。

      等候室里好吵,陈艾后脑嗡嗡沉鸣,又挂心梁好,她目光慌乱地找。

      梁有第一次经历这种阵势,紧张地盯着梁好哭得像窒息的脸色。

      “阿有。”

      梁有猛地看去,眼神轻轻地,小心地确认,生怕有幻觉。

      “阿有,”陈艾半躬腰,吃不住梁好的重量,“疫苗本!”

      梁有愣在那,心脏像过了次电,呼吸断断续续,艰难,又滚烫。

      “……梁有。”

      如梦初醒,梁有忙去拿疫苗本,护士不耐烦地说别影响后面孩子接种。

      他淡着脸道歉,到陈艾身边,护着他们母子穿过人群,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

      针口不再出血,陈艾拿开棉签,梁有顺势接走梁好,玩举高高游戏,哭脸终于变笑脸。

      陈艾靠在墙壁,力竭地驼了腰背。过会后,休息整顿,俨然一副刚强。

      观察时间到,拦车回去,梁好哭累了,全程挂在陈艾身上。

      母子俩一起午睡,直到下午。

      梁有做好饭菜和汤,温了又温,不觉繁琐,徘徊地等候。

      排骨菜头汤清甜生津,梁好很爱这口味道,喝了两小碗。

      饭吃完,不早不晚地,红云撑着太阳,荔枝树满承金晖。

      球作为障碍物,梁好捏住小汽车,朝前冲撞。

      球弹开,梁有弯腰拾起,顺原路溜回去。

      相处的契机,关系的亲密,无心之措地来了。

      梁好没再当梁有的守护是背景,拉着他手一起玩枯乏的来回游戏。

      照顾到梁好身高,梁有蹲在地面,下巴搁膝盖上,佝偻得像个小老头,陪他玩。

      陈艾接满温水,找好换洗衣物,缄默的呼唤,落进远路的黄昏里。

      夜里,梁三发来电。

      卧室的光还在,梁有到外面接听。

      “她回来了吗?”

      梁有轻嗯了声,走远些。

      “什么感觉?”

      梁有先是笑了,夜风将他平平的声调吹颤,“有点完满,又会害怕。”

      梁三发沉吟,仔细问:“害怕以前,还是害怕什么?”

      梁有回:“害怕没有。”

      梁三发感慨,又庆幸,只要不是囿于过去,只要他还愿意索求……

      “只要是在往前走,就不会只有失去。阿有,你会拥有更多的。”

      “电话里也说不清,我过几天就回去,到时再见。”

      ——

      陈艾真的没有再喊过梁有的名字。

      原本以为会缓和的关系,随着生活平常地过,没有更进一步。

      每天下午都有个电话,陈艾轻声细语地走远接,又在梁有的臆断中归来。

      她嘴角的笑意,挑拨他姑息的嫉妒。

      那个旧时称呼,终于让梁有燃起孤勇,“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弥补?我都可以去做的,只要你告诉我。”

      只要你还肯看我一眼。

      梁好睡了,陈艾也走不开,她有时习惯坐门廊下,否定难堪的留白。

      几次电话,廖辉远从阴阳怪气到撕破脸皮,愤慨地骂她,那些腤臜词已经是留了颜面了。

      陈艾从来不是一个赤诚的人,她抛开隔阂说爱,又变回她最赖以生存的一面。

      想来也讽刺,曾几何时,立场对调,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说来着?

      他怎么敢来跟她求一个心安,怎么敢!

      面对梁有,陈艾没有答案,她仅回以一个无谓的笑。

      这个笑,对梁有来说是残忍的。

      ……

      梁好又要冒新牙,陈艾时常摸他额头,探他体温,过于神经质。

      这两日她皆是如此,频繁地重复这些行为。梁有没有参与那些过去,自然满腹疑问。

      那天深夜,陈艾披散发,眼神无主地喊醒他,他突然能理解她的反常。

      “梁好发烧了,我喂了退烧药,没有效果,体温还在升高。他有过高热惊厥,会容易复发。”她努力平稳地组织词句,尽管含着哭腔,尽管嘴唇发抖。

      梁有立即穿衣服,迅速反应:“我去叫车,你把到医院要带的东西装好。”

      陈艾忙点头。

      梁有跑出去,打开院门,回首一眼,她空落落地站在那望着他。背光看不清,他还是感受到了殷切的注视。

      阖上门,他在那段未曾见过的时光里,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南嘉村偏僻,梁有边跑边注意,好几分钟过去,一辆车也没见到。

      太阳村有夜宵,也许能碰到黑车,但他走不远。临别前的那道目光拖着他,他走不远。

      往回赶,梁有把能联系的人都想了一遍,只有在千里之外的梁三发。

      远方有射灯,一辆车向这边开。

      梁有招手,走进车道。汽车速度不减,他跑至路中央,双手张开,企图醒目。

      快到跟前,汽车似乎才反应过来,猛转方向,车轮擦磨地表,愤怒得几欲破耳。仅仅一线之差,就是他的身体了!

      没拦到车,梁有转身看到陈艾。走过去,她却抬手扇了他脸一巴掌。

      她红了眼,那么怨恨,“你疯了吧!想死到别的地方去,别在我们面前!”

      一巴掌而已,梁有不在意,他弯腰看在陈艾怀中的梁好。

      梁好脱光了衣服,脸颊潮红,眼睛紧闭,嘴唇张着出气。

      他那么难受,梁有轻抚他的头发,对陈艾说:“我去太阳村找车,你跟着我,这样节省时间。”

      陈艾抱稳梁好,亦步亦趋跟着这个冬天单薄的背影。

      终于拦到车,很快抵达医院。

      冬季流感高发,夜间急诊人满为患,梁好烧得呓语,导诊台仍按规则办事:腋温超39度,才准允插队。

      梁有跟导诊台交涉,说明梁好的情况,可导医不肯通融。他撑在台面的双手青筋暴起,面色阴鸷,压迫感十足。

      担忧孩子的病情,任何父母都无法控制情绪,保安警惕地出来劝阻。

      陈艾拉梁有的手,有气无力地妥协,“测体温吧。”

      值班医生经过听了动静,认得陈艾,过来察看梁好状况,一摸他手心温度就有数了,让插号看诊。

      陈艾抱着昏睡的梁好,和梁有辗转于各个窗口:验血,皮试,缴费,拿药。

      梁好被护士接手,安排在抢救室输液。

      双手蓦地失去重量,陈艾这根惴惴欲断的索,终于不堪重负了。她摔倒在地,梁有迟一步去扶她。

      她抓紧他的手臂,拖低他的身体,就这么狠狠地直视他的眼睛,“冲出马路的那瞬间,罔顾一切的那瞬间,你在想什么?”

      梁有跪低,和她一起在众生众相的悲苦中,回观过去。面对她的紧逼,他疼惜地说:“任何都想不到,只能这样去做。”

      “你会懂吗?你懂了吗?你懂了吗!”陈艾问他,也自问,流下释怀的眼泪。

      “爱不是背负,爱怎么会有罪?你跟我说,爱一个人怎么会被定罪!”

      她声声掷地,字字泣血,指控那个将爱为囚、荒诞的罪名。

      桩桩件件辜负,梁有溃不成声。

      没有人教过他别的爱。

      他荒唐地以为,爱只有令人窒息的这一种。

  •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电脑丢稿,然后身体不太舒服,有点丧
    还有两章就结局了,别催哦,写完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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