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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扑街 ...

  •   九点的飞机,起飞前三小时,梁三发照约定去接梁有。

      院门紧闭,屋内无灯,梁三发敲门喊人打电话,都联系不上他。

      又等半个钟,急劲过去了,梁三发不慌不忙地点根烟,蹲台阶上抽。

      入夜降温了,有些冷,他抻紧外套,左手掏手机再拨一次电话。

      嘟嘟的等候音中断,梁三发赶紧接,右手的烟不小心戳到下巴,烫到他放开手。

      手机磕到地上,梁有的声音清晰传出:“我去找她了。三发,对唔住。”

      梁三发仰着下巴,痛得龇牙骂:“你嗰发瘟!”

      骂完,又兀自发笑,无奈极了。

      这个人,栽一次就是一辈子,总也逃不掉。

      也不知是好是坏。

      手机很快挂断。

      梁三发整理行头,独自去机场。

      ——

      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两年零三个月,在监仓表现良好,酌情减刑,梁有出狱那天,是梁好的生日。

      在他决定报复,让陈艾回家时,她就怀孕了。

      ——你要跟我抢孩子?

      梁有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她那时愤怒,是因为那也是他的孩子,而他无缘无故消失,从未尽过一天责任。

      十一月已过了大半,梁有一刻也等不了,下车便问路到南嘉村,偷摸寻门牌号。

      村里人家养狗是散养,碰到陌生人,警惕地吠叫,有的凶恶直接窜上来咬。梁有低腰捡石头丢,吓退过几回。

      南嘉村的房屋大多联排着盖,门牌依序,在一块空旷的院坝里,梁有看到那个孩子。

      他穿着长袖的棉睡衣,小动物的图案,正在沙堆里滑车。轧出的沙子溅进他的鞋,也许硌脚,玩了会就起来了。

      “啊呀~咦呜~”他嘴里叫着这些词,看没人理,拍手掌喊“麻麻”。

      屋内有人应,紧接着陈艾走出来,“哎呀,是不是又乱玩沙子了?”

      她蹲在梁好跟前,整理他的衣服,再抱起来,找张凳子坐下,脱掉他的鞋。

      抖干净沙子,再帮梁好穿上,陈艾让他自己坐好,她去厨房端粥。

      喂完早饭,有事要忙,陈艾抱梁好进屋,拿出各式样的玩具给他打发时间,她则在一旁核对资料。

      车子玩过了,梁好拿起球溜,滚过来滚过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手机响的时候,陈艾先注意屏幕的钟点:八点三十分。

      这是廖辉远的上班时间,他们频繁联络几天了。

      廖辉远:你昨天说想知道我在做什么,那今天还想吗?

      陈艾手指挪到按键上,顿了顿,打出“想的”两字。

      很快,廖辉远发了一段日常,末尾加上模棱两可的“我也想你”。

      出生证,改姓申请,迁入证明……陈艾将资料放进文件袋,随手回复一个害羞笑脸。

      滚球会变无趣,梁好就改抛球玩,接不住,球弹啊弹啊,跳出了外面。

      梁好爬起身,摇着步去追。

      球越滚越慢,梁好慢慢地走。球停,他也停。

      几步外窝着个人,模样有点凶,可眼里的温情那么亲和。孩子天性敏锐,识得大人看不清的情感,他喜欢这个陌生人,就对他腼腆一笑。

      圆圆的小脸,黑溜溜的眼睛,笑起来露出几颗小白牙,口水顺着嘴角滴在衣领上。

      梁有不懂小孩是不是都这样憨态可爱,但他想亲近他,尝试招了一下手。

      梁好歪着脑袋,眼睛那么亮,好像有他自己的考虑。弯腰,捡球,奔跑,撞进梁有慌乱的怀里。

      软软的、小小的一团,满满地在胸怀,猝不及防地填补了梁有某些的缺失。

      他具象不出的缺失,像是一种陌生的、正在新生的感触,温热地侵进他枯朽的知觉。

      他变得柔软,不敢用力地拥抱,只用下巴轻蹭了下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他身上有那么好闻的气味。

      不再放开手,梁有抱起梁好。

      他是他的孩子,是他遗憾的赐予,是他人生这场困局的最后底牌。

      离开南嘉村,梁有已没有退路。

      ——

      屋里屋外突然安静,陈艾喊梁好,边喊边走出去,院坝不见他人。

      在周围找,到邻居家问有没有见过梁好,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

      视线才离开一会,梁好走路不快,对这里也不熟,陈艾大声唤他的名字,急切地在周边搜寻。

      村里人听到动静,知道孩子走丢,扩散消息一起找,短短半小时,村头到村尾问个遍了。

      没有人说见过那个穿小动物图案睡衣的小孩,他就这样消失了,像逝去的河水,无知无觉。

      山路还远,梁好走不去。竹林的小深河,那么近。

      这时候,谁也不敢提议去河里找。

      反倒是陈艾,一步步走向河边。

      村里的阿婶指使男人拿工具,试试在河里捞。

      众人有条不紊地准备,不发一语地帮忙。

      载客的三轮车回程,听了村里的动静,带来一个消息:有个穿短袖的高个男人,抱个穿睡衣的小孩,就坐了他的车。

      降温的冬天,短袖是个记忆点,三轮车司机记得尤其深。

      陈艾平复心情,好声好气地向帮忙的人道谢。

      人群散去,议论声窃窃:

      那个男人是谁?

      看那丫头的神色,该是认识的。

      乱,真係乱啊,生个无阿爸的孩子,又搞出这样的乌龙。

      唉,抱养来的,规矩没学到,吃了那么多苦,落得这样的难处。

      难吗?这不是自找的……

      ……

      梁好走丢闹得全村皆知,陈厚才和阮梅活也没干完,跑回家。

      就见陈艾慢条斯理地整理房间,跟个没事人似的。

      陈厚才捞起水烟筒,就要朝她砸,阮梅快一步拦下,眼神恳求。

      阮梅将人拉到外面,好生劝解:“孩子可能是给熟人带走了,看陈艾的反应,应该没什么事。”

      “我管他们什么事!现在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光了!本来谈好嫁出去就算了,临了还要添个笑柄!”

      阮梅小声说:“她都答应了,就别再逼她了。”

      闻言,陈厚才惊奇地睁大眼,好笑道:“她何时都来去无牵挂,随心所欲,到底谁逼谁了!”

      阮梅叹惋地看了眼屋里,“哪有为人父母,不操心的。”

      陈厚才没说话了,一把抢过水烟筒,坐门槛上闷声抽。

      冬天的风,常夹杂着雨,不然不会这么冷。

      陈艾拿起梁好的厚外套,和玩具车,一起抱在怀中。

      手机铃响,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深市。

      陈艾接通,这声“喂”,并不意外。

      “孩子在我这,我买完了今天回深市车次的票,最迟是下午七点,我们在车站等你。”

      陈艾将脸贴着柔软的小衣服,语气平淡,心有恨意,“如果我不去呢?”

      梁有沉默片刻,隔着那么吵闹的车站,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地狠绝,“那我就不等。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默契地中断通话,陈艾忽而为世事悲悯。

      只要到明天,明天陈厚才就会把户口本给她,她与梁好将不再受任何掣肘。

      人来人去,车站门一直敞开,四外透风,空气里有雨的寒凉。

      候车厅有几个大孩子在打弹珠,梁好跟在他们后面跑,玩性一起,也想不起多久没见妈妈。

      梁有就站在一旁,看梁好迈着小短腿,扑腾地去捡溜远的弹珠,乐此不疲。

      有个大孩子输光了弹珠,看梁好手上的软球新鲜,说让他玩玩。

      梁好不肯,将球往怀里藏,大孩子伸手要抢,很快抓住球。

      梁有上前制止,半搂住梁好,往外轻推了下那大孩子。

      球还好好地在手上,梁好忽然就闹情绪了,“麻麻麻麻”地喊,委屈地向四周张望。

      眼看梁好瘪嘴起哭调,大孩子后怕地吓懵了,先发制人地哭嚷喊妈妈。

      大人一掺和进来,护短地询问,指桑骂槐地教育自己孩子。

      梁好将脸埋在梁有胸口,先前要哭的阵势没了,只是鼻子抽着,几滴热泪浸进梁有T恤里。

      梁有不会哄孩子,用手轻抚梁好的背,并淡淡瞥了眼对方家长。

      意有所指的教育声没了,随着催促检票的喇叭响起,大人急忙带着大孩子登车。

      车站的墙大多镶着玻璃,阴霾的天,风摇雨急,密密的水珠覆在视线上。

      不知何时,梁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又自得地玩起球,偶尔也会被玻璃外的鸣笛声吸引。

      大巴车驶进,又驶离。

      梁有手里的票,一张张作废。

      下午,天越阴沉,寒冷迅速蔓延。

      梁好连打了几下喷嚏,梁有摸摸他脸,才感觉到冰凉。

      再看候车厅来往的人,有些已经披上棉袄。

      车站几十米外有店铺,梁有脱下T恤,拢在梁好身上,捂紧他,光着上身跑出去找卖童装的地方。

      这样的天气,小镇的路坑洼不平,行人无几,也无心投去奇怪的目光。

      有个杂货铺里兼卖些童装,那种花里胡哨色彩沉暗的童装,符合小孩审美和大人看中的耐脏。

      梁好自己挑了一个口袋是蜜蜂装饰的外套,黑灰色的,穿起来没压他的肤色,反倒是显得他雪白稚趣。

      路上那几分钟,衣服淋潮了,梁有满不在意地穿上,店主好心地说给他一件外套换上。

      家里大儿的旧衣裳,不值钱,就怕客人嫌弃。

      梁有性子寡淡,说不来好话,婉拒后抱着梁好匆忙离开。

      这雨下得啊,生意也不好,店主叹声气。

      回到车站,梁有心跳加快,四下寻望。

      车站太小,里里外外走过,一两分钟的事。

      梁好一直被抱着,乖乖地玩球,也不闹人。

      六点了,要走的人都走了,玻璃拉门得以安歇。

      梁有变得浮躁,隔几秒就要望眼外面,拉门一响,他便迅速起身。

      手里的劲时松时紧,梁好也被吓得一惊一乍。

      天黑了,孩子和大人都想家。

      孩子可以哭,大人只能煎熬地忍。

      梁好的哭声,检票的喇叭,比要等的人来得更快。

      梁有抱起梁好,微微放斜侧躺在怀里,搂住他拍背,喉间轻哼。

      小时候阿妈会这样做,他现在也在学着这样做。

      梁好逐渐安静,睁着眼睛看陌生的双层车厢,小手把那件还有点潮湿的T恤抓得紧紧的。

      别的乘客都在放行李,梁有空身子来,这时才后觉,他少了许多背负。

      亘久以来,明明是为原罪,为什么现在要缅怀。

      找个铺位坐好,梁好可能不适应新环境,不肯下来,一直缩在梁有怀中,紧攥住他的衣服。

      “梁好,”梁有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竟会心生不忍,“梁好,梁好……”

      车厢里的白灯管,朦胧重影,梁好看不太清这个陪他很久的男人。

      “梁好,你想妈妈吗?”

      妈妈一词,是柔软的肉刺,裹于心,露于情绪,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提起。

      梁好突然嚎一嗓子,接着便是蕴积已久的泪水,哭啊,委屈巴巴得很。

      梁有抹掉他的眼泪,单手撑起身,身前倏然罩下阴影。

      抬头,梁有看到一副清冷容颜。松懈之余,便是深深的自责。

      他在台风天,利用她的心软,迫她留下他。现在,他还是如此,利用孩子胁她留下。

      梁好全然不知,越哭越起劲。

      陈艾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有,眼里有怨恨,有担忧,又无奈,又无力。她深呼吸,轻着声,用最市井的脏话骂他,“梁有,你嗰死扑街!”

      婴孩哭声,交谈嘈杂,她的痛斥。梁有笑了,不合时宜地笑,笑至胸膛震颤,几近力竭。

      怀里是他们的孩子,她在他的目光之处,他为枷锁所困,却又困她于枷锁。

      幸福,爱意,愧疚,负罪,悔悟。

      人生而当如何?

      梁有甚至觉得,这辈子,已经死在这一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说吧,我的存稿就剩一章,所以。。。。
    不是我不想更,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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