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57、曾闻中流击水声

　　渡江剑大恸，于熊熊业火中悲鸣。
　　入魔的道门真君漠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她的鲜血蜿蜒着，燃烧着，被踩踏在一双缂金丝云靴下。
　　三魂逸出，七魄离散。
　　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属之于天，太清阳和之气也；一名爽灵，属之于五行，阴气之变也；一名幽精，属之于地，阴气之杂也。
　　七魄，其第一魄名尸狗，其第二魄名伏矢，其第三魄名雀阴，其第四魄名吞贼，其第五魄名非毒，其第六魄名除秽，其第七魄名臭肺。*
　　人死之后，三魂游离于世，后入轮回。七魄依附形体而现，人身去世则消散。
　　是为魂飞魄散。
　　他沉思片刻，略一挥袖，七魄尽数凝附于紫兰雷神玉簪上。他从女子鬓边取下发簪，随手放入怀中。
　　“真人！真君！”
　　听见门外异响，他无声一哂，将染上黑纹的渡江剑抽出，踏步出了房门，身后，状如红莲的业火直冲天际。
　　另一边，夜市中。
　　“红莲？业火？”
　　陆述光先于钟执阳赶到，闻言皱眉。
　　有佛修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赵瑶曾听阿奇娜提过，佛教称地狱中有烧煮地狱众生的火，因为这些火都是地狱众生的恶业所招引的，故称为“业火”。*
　　“红莲”则是一种常见的意象。
　　不过身为温和的无神论者，赵瑶仅能从象征意义上去理解“地狱”这样的概念，但也不会去强做争辩。
　　陆述光取出一枚玉牌，对赵瑶道：“赵师妹，我乃执法堂弟子，可将此人移交给我。”
　　赵瑶打量他一眼，缓缓点头。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啊！”
　　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
　　一名女修倒下，血流如注。
　　赵瑶看也不看那处，手起剑落，结果了手中之人，起身示警道：“还有同伙，警惕莫乱！”
　　陆述光惊看她一眼。
　　话音刚落，惨叫四起，周围大乱。
　　“我会守住她们。”扔下这句话，赵瑶提剑赶向洛惜缘及陆漫等人身边。
　　陆述光亦是反应过来，抽剑奔向最近的乱处，顷刻斩杀了两名歹徒。
　　天边忽而亮起极夺目又极妖异的红光，状似红莲。
　　红光中不时闪过道道白光及紫光。
　　正是天机宗的位置。
　　地面也隐隐传来震动。
　　空气中涌动着一股粘腻、躁动的气息。
　　即有人高喊：
　　“王渡江离道入魔，叛出天机！”
　　“天机已乱，红莲当兴！”
　　众皆哗然。
　　王渡江名怀，字谨介，乃是天机宗当世第一剑修，自称“渡江客”，持“渡江剑”，出身山野，乃一介孤儿，现为天机宗执律堂堂主。传闻只有他悟尽了《太生剑》精髓。
　　若他叛出……
　　“我看谁敢乱我天机。”
　　一道不容置喙的清冷少年声音落下，宝剑出鞘，似有龙吟，带着一张符纸轻轻抵向地面。
　　以钟执阳为中心，一道无形的结界瞬息张开，青龙游弋，隐魔具现，灵气大增，魔气禁绝。
　　无需多言，各处执法堂弟子们四散开来扑杀魔修，各派弟子亦协同奋力反击。其余人等在天机宗弟子掩护下迅速撤离。
　　“天机宗弟子留下断后，让其他人先行！”执法堂弟子们道。
　　听到指令，赵瑶顺手结果一名魔修，护着几个小姑娘退开一条路。其他天机宗弟子，哪怕没有穿弟子服，也照指令行事。
　　“放肆！我不走！”傅韵沼不肯走，喝退想要带走自己的门客，抽出长剑，也加入了战局。
　　清风吓得瑟瑟发抖，松松抓着自家郎君一只袖子。
　　“郎、郎君……”
　　“别怕，跟在我身后就行了。”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陆一乐白着脸道。
　　这些魔修不过是些炮灰而已，损失了几个同伙，知道刘先生厉害，就换了目标，往别处去了。
　　刘先生去襄助执法堂，给他留了个防御阵法。他从头到脚都是天级法宝，不至于连个清风都护不住。
　　陆一乐紧张地观察各处，大吃一惊。
　　“……我擦，那是什么猛人？”
　　只见最先被魔修袭击的那个小姑娘，正飞起一脚踹飞了一个魔修，直踹得他飞出十米远，又反手一剑捅开了后面偷袭的魔修，身边就清了场。
　　不远处也是横七竖八躺着几具魔修的尸体。
　　凶残狂暴的武力值跟仙气飘飘的柔弱外表形成巨大反差。尤其傅韵沼看着凶残，却没杀一个魔修，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见她也观察着周围，淡淡扫过这边的那一眼没什么攻击性，跟着就没再有动作。
　　远处的魔修有意无意地躲开她的视线。
　　她那片区域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也是个魔修不敢惹的猛人。
　　太玄幻了。
　　不过他也挺理解的，这姑娘杀人时的表情又专注又冷漠，就像纪录片里捕食中的肉食动物。
　　最惊悚的是，她收了手后，那杀气一下就没了。
　　这说明，要么，她有反社会人格的倾向，根本不杀人当回事；要么，她是个自控能力超强的人，以绝对的理性驾驭行为。
　　“……真是个美人。”远处楼台上，有人赞叹道。
　　乃是一名白衣少年。
　　只见他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与钟执阳差不多的年纪。
　　同是白衣，天机宗道子穿来便是肃穆凛然、少年英才；他穿来，却仿佛招魂幡，天真倜傥中暗藏恶意满满。
　　“真的要毁了她么？”他笑着问，“不如还是选蜀山女。你也可尽享掌门之女的无上尊荣。”
　　旁边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摇了摇头，阴恻恻道：“……不，这张脸，以后会更美。有了美貌，天下至宝，自有人双手奉上。一介孤女，再好不过。”
　　贪婪之意满溢，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的涎水。
　　却是女子声音。
　　黑袍女子转过来看着他，“少主，莫坏了主上计划。”
　　“本少主怎舍得碍你行事，让你烦心？那性子虽是难得有意思，只皮囊也尽够了。还盼怜姬勿嫌本少主人少修为浅，许我同赴巫山才是。”白衣少年笑道，温言款款，爱语缱绻。
　　那怜姬不语，却只是摆弄面前三只人偶并几道比蛛丝还细的线。
　　夜市中，局面很快被控制住。
　　一共近百名魔修，击毙五十七名，余下自尽十九名，负伤十八名。
　　己方九死，五十六伤。
　　听完汇报，钟执阳淡淡看向那被俘的十八名魔修，“押下去，废魔丹。”
　　“是。”
　　“死伤道友，好生安置照料。”
　　“是。”
　　夜市中人数众多，也有许多还没来得及走的。
　　钟执阳又向众人一礼道：“实我天机招待不周，让诸位受惊了。死伤道友，天机将着人全力赔付。待查明事因，定当给各位一个交代。”
　　傅韵沼率先笑道：“再无不信天机宗的。”
　　钟执阳微微皱眉。
　　天机势大，损伤的又多是小宗门弟子，此刻见蜀山掌门之女发话，皆道：
　　“生死有命，天机宗实属仁厚。”
　　“是啊是啊，多亏钟道子及时制止了那起魔修。”
　　“只有天机宗才有如此实力呀！”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死者亲友的泣声渐渐变小。
　　洛惜缘垂首不忍目睹，轻声叹道：“真是无妄之灾。”幸好有阿瑶。
　　赵瑶掏出细棉纱仔细擦拭染血的青竹剑。她就这一把剑，一路上相依为命的东西，很是爱惜。
　　“擦剑也这般美。”那少主感叹道。
　　如此羸弱的美人，却如此爱惜地擦着手中的剑，如此情态，真是可怜可爱。
　　赵瑶皱眉，看向虚空。
　　“阿瑶？”洛惜缘跟着看去，那天机宗方向的火烧得更大了。
　　赵瑶收回视线，移开两步，仍将她护在身后，道：“无事。”
　　对方的目标好像只是自己。
　　“真警惕，像雪翎雀一般。”那少主含笑道。
　　雪翎雀乃是生于弱水边，极小巧灵动的一种天级灵禽，通体浅淡幽蓝如冥火，唯有翎羽洁白如雪。
　　怜姬阴沉沉地摆弄着人偶。
　　片刻后，她用沙哑的嗓音道：“这丫头，情丝奇怪。比钟执阳还难结。”
　　钟执阳是天机道子，从小诸般道法加身，洗炼道体，对情丝也施加了重重禁制，难结也是应有之义。若非钟执阳绝不可能与魔门中人结情丝，他们也不必费心研制这“鸠占鹊巢”之法。
　　先令其与道门之女结情丝，再暗中以魔门之女夺舍。
　　“哦？”魔教少主饶有兴致，“这般美人却情丝难结？有趣。不若还是用那蜀山女，她本也对钟执阳有意得很。”
　　怜姬冷哼一声，右手食指往那薄如蛛丝的线上一抹，元婴期的精血染红了情丝。
　　那情丝如同微醺一般，懵懂地舒展开来，小心翼翼地探寻着周围，被牵引着打结，它试着挣扎了片刻，最后耗尽了力气，随遇而安。
　　“成了。”怜姬阴沉沉地说，难掩其中兴奋。
　　魔教少主露出一个愉快的轻笑，于面前的黑色红纹罗盘上打入一道魔气。
　　下一刻，夜市“砰——”地一声巨响，炸开了满天火光。
　　以鲜血为燃料，红莲业火席卷了在场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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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魂、七魄，出自《云笈七笺》卷五十四《魂神部》“说魂魄”与“制七魄法”。
《云笈七签》为北宋张君房编写的正统道教类书籍。道教称藏书之容器曰“云笈”，分道书为“三洞四辅”七部，此书“掇云笈七部之英，略宝蕴诸子之奥”，因此得名。
*业火，未找到确切出处。待考。
ps：重申，本文无cp、无cp。可我不能剧透……难受。修仙文，美女帅哥多是正常的，但是看人不能光看相貌。王渡江……我也不能剧透，总之你们不要喜欢他。关于“杀妻证道”，陆述光说得很清楚了，就是怯懦畏缩罢了，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是，本质跟卖妻求荣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媚的是凡间权势，一个媚的是“天道”。“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才是真的强人。（我是真的话唠，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