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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

  •   既欲离别,必先道别。

      正月里,陆幼宁开始带着小丫头桑枣每日早出晚归,说是去拜访陆通判的旧友。

      尽管陆崇文仕途不顺,可他曾是永平年间的进士,早年在翰林院待过,官场上还有不少同年故交,生前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那些人中有的在外地任上,有人恰巧在京中做官。

      陆幼宁要拜访的正是后者。

      原先她闭门不出,这下便成了整日不在家,清早出去,直至傍晚才回来。

      青黛听桑枣说,有的人家陆幼宁进府门后待了很久才出来,有的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手里还拎了人家赠的几两银子,有的甚至连门都进不去。

      她有些替陆幼宁难过。

      陆幼宁当然不会随便什么人都上门攀交情。
      去拜访的这几家里,有的是老爷曾经书信往来的好友,有的穷困潦倒时更是曾一度受过老爷接济。陆通判死后,他唯一的女儿却成了人家眼里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陆幼宁能理解有些人的想法。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找上门来,可不就跟没眼色的穷亲戚一样吗。

      她甚至还笑吟吟地把人家赠的银子给青黛看:“你瞧,其实人家也是好心,我也不算白去,好歹总共也捞了十几两银子呢。”

      青黛却被她气得红了眼眶,转身找出一个包袱,赌气道:“当日家里的钱,奴婢后来没再动过,一直攒着。这里还有奴婢以往攒下的月钱,您要是再怕盘缠不够,大可跟奴婢要,家里什么时候让您受过那个气。”

      陆通判虽然为官清廉,可她们的日子却并非一些人想象得那样贫苦。

      往几代前数,陆家曾是京中的诗礼名门,祖上一度累官至御史大夫。只是人丁单薄,一度青黄不接,渐渐如临清伯府那样衰败下来。

      然而和薛家不同的是,陆家历来以俭朴为子孙训,祖上留下的家产并未败光,反而颇有积余,只是外面看着不显罢了。不然以陆通判那些年的微薄俸禄,以及三不五时接济同僚士子的慷慨大方,家里的日子早就揭不开锅了。

      当日青黛上京前,收拢家财,却也只带走一部分。路上作为盘缠花去一些,在薛家打点刁奴花去一些,自到了沈府后才不再动那笔钱了,一直小心存着。

      虽然她很快会离开京城,但早晚有一日会回来。早日弄清什么人值得日后深交,什么只能浅尝辄止,并不是一件坏事。

      接下来该去的还是去,每去一家回来后就在纸上记着的名字下写几笔。

      就连徐阁老家,她也去了。
      早在过年那几日,陆幼宁便与徐家人恢复了往来。

      见她平安无虞,徐稚意小姑娘喜出望外,只是到底看人陌生了些,怯怯的不敢上前跟陆幼宁说笑,直至陆幼宁笑盈盈地看向她,她才红着脸打招呼。

      当日徐老夫人肯认下她这个干孙女,固然是看在沈廷炤的面子上,做的一桩人情交易,不过她们并不是那等势利的人家,一看陆幼宁离开了沈府,就要把人扫地出门。

      徐老夫人还拉着陆幼宁的手,让她在府里住几日,被她婉言谢绝了。

      到底还是不够熟络,等日后回来再走近也不迟。

      陆幼宁最后一次出门,是去了宫里见皇后。

      听说她即将动身南下,皇后周仪宁惊道:“你一个弱女子,这一路可怎么回去?”

      陆幼宁笑道:“这个倒不麻烦,只要给一点银子,搭上过往的商队,一路有人帮忙护卫,总不至于出大事,当初青黛就是用这个法子带我们上京的。”

      等她离开后,晚上皇后跟延平帝提起此事,还忍不住唏嘘。

      延平帝当然还记得陆幼宁。

      原本她是皇后认的妹妹,加上她父亲陆崇文又是他一贯最欣赏的清官,按少年皇帝以往的性子,怎么也要大肆厚赏一番。可偏偏上一回因落水那事,他早已把陆幼宁划在了沈廷炤那一阵营里,心里对她有几分成见。

      不过听说陆幼宁已搬出了沈府,还要不远千里回乡拜祭父母,他终于脸色稍霁,一个孝敬父母、清高自持的姑娘家,总该不至于跟心机叵测的沈廷炤一样。

      他想了想勉强道:“等她日后平安从京城回来,给她父亲再追赠个官职吧。”

      远在城南宅子里的陆幼宁她们自然没想到还能打着这门子的秋风,她正在将这段日子随手写下的一些字纸随手烧掉。

      其中就有她曾经拜访过的那些陆通判旧友的名单。

      眼尖的青黛看见那最后一张纸上还写着张褚的名字,他排在最末,上面用朱笔勾了一个圈,并没有涂去,也被陆幼宁扔入烧得通红的炭盆中,顷刻间就化成一团焦灰。

      该道别的人都已打过招呼了,只余下最后一个。

      青黛眼巴巴盼了半天,最后陆幼宁还是没有亲自去一趟沈府,只托人往那边送了一封信。信上也没有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只简单地跟沈廷炤说了声要走。

      要是不告而别,等回头发现了,依照那人的性子又要生闷气。

      陆幼宁不怕他生气,只是知道他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并不想给他添乱。

      她想,以沈大人日理万机的程度,等他看到,指不定她都走出很远了。

      没想到她还没动身,悉茗就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护卫。

      ……

      二月里的一天,陆幼宁终于离开了京城。

      临行的前一晚,青黛倒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她是怎么也要跟陆幼宁一起回去的,可正月里她被大夫诊出了身孕,经不起长途颠簸。陆幼宁既不准她跟去,也不同意让三七护卫,只带了沈廷炤派来的两个护卫便踏上了归程。

      赶在三月的第一场桃花汛前,她想尽快回到老家怀州,为父母坟前亲手添一抔土。

      出了京城,沿途皆是冬日的萧瑟。
      苍山旷野,冰天雪地,唯有车队辘辘驶过,碾下数道深深的辙印。

      陆幼宁所寄身的这支商队足足有数百人,其中不止一家商行,还有依附的其他大小商人,装了数十车货物,里面光是练家子的好手就有百来号人。

      她混迹其中,自知容貌殊于常人,便乔装改扮,脸上涂了厚粉,原本如玉的面庞变得蜡黄,整个人的眉眼平庸,唯有明净澄澈的眼波中,还能看出几分沉静的韵致。

      陆幼宁自己倒不觉得如何,两个护卫却不忍心劝她:“姑娘,您这是何苦呢。”

      两人一个叫陈大,一个叫陈二,听名字便知道是两兄弟。他们原来也是跟在沈廷炤身边的,是知道一些事的,不能理解陆幼宁的做法。

      依他们看来,陆幼宁自从醒来后就不该和沈大人生分。

      纵然一时半会无法适应,也该留在府里慢慢把大人的心笼住。

      有沈廷炤的宠爱,她纵然是回老家,也是马车前后有护卫簇拥,身畔丫鬟仆婢服侍,何至于一个姑娘家跟着车队辛辛苦苦长途跋涉。

      可陆幼宁不这么想。

      她没那么众人想象得那么清高,相反地,醒来后她也从不避讳借沈廷炤的势,治水一事如是,身边的护卫如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沈廷炤从消夏湾将她救起的那一刻,她早已注定与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

      恩情也好,别的情也罢,早就说不清楚了。

      可她也有自己的倔强。

      沈廷炤等着她低头去哄她,她不介意,可她不能总这样低着头。

      陆幼宁甚至还饶有闲心地在想,若是沈大人一路追过来,以后让她怎么哄都行。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且不说他现在对她的观感复杂,京中需要他坐镇,哪有一个权臣随便跑出京城老远的道理。

      陆幼宁没有把这个念头放在心上。

      冬日里没有值得一看的风景,路上能遇到的除了商队和过路人,就只有流民,各地的流民,其中甚至不乏自河南、山东、西北等地来的。

      每年入冬一下雪,沿途会有州县赈灾接济,若实在这一年的流民太多,人群就会北上。等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也会有条活路的。

      陆幼宁在心里默默数着,他们这一路走来还没几天,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薄雪。

      商队里的人都在说,这次没挑好出行的日子。

      可她还是觉得,今年这天象实在不好。

      她随行的这支车队中只有少数几个女眷随行,其中最出挑的是一个小商行家的少夫人,闺名唤作程霜,她跟陆幼宁等人一样,也是花钱搭上车队,要去怀州老家探亲。

      不过人家的条件可不像陆幼宁这样俭朴,程霜乘坐的马车宽敞舒适,里面还放着炭盆, 烧得暖融融的。她嫌一路上闷得慌,便常常邀几位女眷到车里坐下,与众人东拉西扯。

      她自称是京城人士,嫁给怀州一富商,而后跟着丈夫天南地北,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谈吐诙谐大方,就连陆幼宁听了也不禁点头。

      这位少夫人没有撒谎,的确是个见识广的。

      数日下来,两人很快混熟了。

      程霜好奇道:“幼宁妹子,我见你一路上时常写写画画,可是在记什么趣事?”

      她说的是陆幼宁手中常拿着的一本手札。

      陆通判每到一处村落,必要察看周边地形山势,乃至风土民情,都要记录下来,回去后再细细整理。陆幼宁跟在他身旁,负责整理记录,早已养成了习惯。

      这次在路上无聊,她得了闲便顺手往上面写几笔。

      陆幼宁索性将手札递给她看,莞尔道:“随手记的玩意儿罢了。”

      程霜翻到最近的几页一看,陡然一愣。只见那上面记载着昨日她们在路上碰到几个难民的事,与那灾民自述的经历竟然分毫不差,仿佛当时陆幼宁就在旁已拿笔记下来一般。

      她不禁对陆幼宁刮目相看,饶是她早已从这位年轻姑娘的举止教养中,看出对方必然出身不俗,可这一副好记性却更是少有。

      不过程霜翻看了几页,忽而促狭笑道:“可是回去要给什么人看的。”

      陆幼宁闻言一怔,低头道:“……倒是想给家里写信,可如今还没到老家,也没法送。”

      这一路上少见有别的车马往北去的,纵然写了也无用。她只打算先把这些记下,并没有想太多。

      程霜听了劝道:“你既有心要写,就赶紧写下来,别把攒在心里的话忘了,回头见了人反而说不出。这路上南来北往的遇上人,便托人帮你捎回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
      陆幼宁正好也有意把路上的见闻传回京中,便接受了她的建议。

      她从车中出来,趁着外头人少时坐在火堆旁,写下从离京后给沈廷炤的第一封信。
      天寒地冻,笔墨枯涩,每一笔下去墨迹都断断续续流畅,可她还是缩着手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大人尊鉴,别来数日,已觉良久。幼宁自南下途中所见……”

      通红的火光映在她的面庞上,眉宇间满是柔和宁静。

      说来也巧,第二日一早,车队中有个黄脸的商人突然说要返程,说是昨晚家中梦见双亲,担心家里有变故,等不及想回去看看。

      程霜忙道:“这位大哥,您回京能否替我和幼宁妹子往京城捎封书信。”

      对方自是无不应允。

      待那黄脸商人离开后,众人继续上路。

      虽然京师到河南不算太远,可这一路上冰天雪地,马车常陷在坑里寸步难行,一日也走不出几里路。半个月后,她们终于进入河南境内。

      而早在数日前,数百里之外的京师,沈廷炤终于收到了陆幼宁自离开后的第一封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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