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第六十七章 ...
-
陆幼宁微垂着头:“大人,你我都明白,我已不适合留在府里了。”
沈廷炤下颌绷紧,他垂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时渐渐攥紧。
“自从醒来以后,在大人眼里,我仿佛变了一个人,可在我的眼里,大人也变了个人似的,”陆幼宁的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将人心剖得鲜血淋漓,“我知道大人心里的顾虑,刚刚进来前,我也曾想过,若是当日我没有醒来,是不是会更好。”
沈廷炤好不容易才把让她住口的话咽下。
他固然恼恨她醒来后那张矜持生疏的面孔,可却绝不至于想让她昏迷不起。至于她恢复神智一事,他其实也早有准备,他只是……
一时无法接受。
陆幼宁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我怎么敢这样想,我爹爹一生为官为人仁义正直,却壮年而死,死之前还在忧心着堤坝能否为百姓挡住洪水;我自己生平从未行过恶事,却被歹人所害,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能任人欺辱。”
“大人曾经问过我,被人当作稚童欺哄,命运全不由自主,那样的日子我也甘愿吗?如今我终于可以回答您,我不甘心。”
说到最后,陆幼宁终于仰起头来,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
她从来不是由人一手养大的雏鸟,纵然一时由于伤势安于鸟笼,可等它痊愈了,终究不会甘于被人
沈廷炤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决心,即便会失去在沈府的一切,她也不会动摇。
他终于闭了闭眼,让声音维持着一贯的镇定冷淡:“好。”
……
陆幼宁要离开沈府了。
消息一传出,山月居众人皆是难过不舍。
甘草眼眶红红道:“姑娘,您再多留几日,或是让奴婢跟您一起走。”
到底相处了一年多,人眼见着才刚醒来还没几日就要走,甘草心里还是不舍。何况陆幼宁一走,除非跑去沈王氏跟前讨好卖乖,沈府的丫鬟再也没有出头路。
陆幼宁摇头:“你们是沈府的人,哪里能跟我走呢。你们以后在胡嬷嬷手底下好生做事,她老人家性情虽严厉了些,却是会为你们着想的。”
她既已决定好要离开,第二日便开始收拾东西。
按照陆幼宁最初的打算,她们来时只有一个包袱,离去时自然也应当是一身轻。
然而还没跨出院门,就遇上了沈廷炤派来的人,对方谦卑笑道:“大人说了,府里也没有人能用姑娘的东西,您去了新地方也不必再置办新的,还是一并都带走吧。”
这人生得唇红齿白,颇为俊俏,面孔看着有几分熟悉。仔细一问,才知原来他是怜玉的同胞弟弟怜香,过去一直跟在大管事五味身旁做事,最近才回到府里来服侍沈廷炤。
只是五味嫌他原来的名字不雅,让他又改了名,如今叫悉茗了。
他说着便招呼人去帮忙搬屋里的陈设,陆幼宁微微笑道:“这屏风、博古架和拔步床,怎么我用过了,别人就用不得了呢。”
悉茗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若让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是厌了这位陆姑娘,连她用过的东西都觉得嫌弃不要了。
可兄长怜玉点拨过他,其实大人嘴硬心软,这全是出于一片心意,生怕陆姑娘出府在外头日子过得不好,才特意让他跑着一趟的。
可陆幼宁的主意明显比他的大,悉茗没办法,只能听她的话,让人先把大件放下,转头再去搬箱笼,可陆幼宁仍是边看边摇头:“这我这里的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只穿过几次,首饰才打了不到一年,我走之后,老夫人也可赏给底下的人,也说不上用不得。”
悉茗苦着张脸道:“陆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您这出去一趟什么也不带,小的回去没法跟大人交待。”
陆幼宁失笑:“好了,我不为难你,等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带走的。”
她让人一一打开箱笼,一样一样看过去,珠玉器玩、绫罗簪环,她一刻也没停留,最后却在两只箱子前停下,沉吟片刻道:“把这些带走。”
悉茗忙看过去,只见一只木箱里装满了陆幼宁往日用过的字纸,而另一只里面放的居然是……宫灯?样式新巧别致,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下面甚至还有一只大红软翅的纸鸢。
纵然再精致,可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悉茗脸上发僵,还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让大人知道自己曾经在手心上娇养的姑娘什么也不带,就卷了几件旧衣服和这么些玩意儿走了,回头他可怎么交差。
然而陆幼宁主意已定,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人把那两只箱子带走了。
临走前,倒是甘草突然道:“姑娘,还有几盏冰灯您忘了。”
她这一提醒,陆幼宁很快回想起来,当初沈廷炤送给她的那批宫灯里,的确还有几盏晶莹剔透的冰灯。那些灯固然好看,可天一暖就存不住,最后只能放在冰窖里。
陆幼宁想了想道:“这会儿让人再去找怪麻烦的,还是先放在那里好生收着吧。”
等目送她坐上马车离开后,甘草心里突然忍不住砰砰直跳起来。
姑娘刚刚说不肯带走冰灯,又让人好生收着,这是不是日后还要回来的意思?
……
青黛可没甘草想得那么多。
她正满心沉浸在把陆幼宁接去自家宅子的喜悦中。
一主一仆进了宅子,就先去了后院的一间祠堂,屋里置办了陆通判夫妇的灵位。自从青黛搬出来住后,每日早起都会上一炷香,请求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她家姑娘。
而如今,恢复如初的陆幼宁与她并肩跪在地上。
袅袅香雾中,两人终于向陆通判夫妇灵前磕头祭拜。
青黛的宅院是当日成亲时置办的,三进的院落宽敞气派,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三七作为沈廷炤的护卫,不常回来,而青黛偶尔忙着陪陆幼宁,还在外跟人学着管店铺,自然也忙不过来,还买了几个仆役帮忙打理。
陆幼宁听到这里眉头微蹙:“你和三七……”
青黛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抢道:“姑娘,我跟他过得很好。”
看她脸上虽有羞涩,神情却落落大方,眉梢都写着平静喜悦。
陆幼宁盯了她一阵,总算不说话了。
其实她对青黛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当日的小傻子或许会稀里糊涂地以为,青黛当时肯答应嫁人是当真想通了,可记忆恢复后的她却会为此不平,若说青黛当初出嫁没有为她考虑,
她们二人名为主仆,可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早已不止于此。
陆通判还在世时,她便跟父亲要过青黛的卖身契烧毁了。在她过去的设想里,日后青黛嫁人,陆家怎么也要出一份嫁妆,给她挑个既年轻有为又是她喜欢的才行。
可这样好的青黛,却只能嫁给三七那个傻大个。
陆幼宁心里都有些埋怨自己,可又忽然想起那日青黛和三七拜堂前,当时她和沈廷炤就坐在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里,他在灯下说希望日后她不要恨他。
那个时候,大人就已经料到有一天了吗。
陆幼宁微微有些失神。
其实他已经做到了能为她所做的最好,她怎么可能怨他。
青黛试探着问:“姑娘,您在我们这儿住着,以后就别走了吧。”
见陆幼宁只是微微一笑,她立即明白,对方估计在这里待不长,顿时急了:“您既不肯留在府里,也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还是说您还打算回老家?”
陆幼宁还只是笑:“爹娘的墓前无人扫洒,怀州我必然是要回去一趟的。”
说起这个,青黛自也不好再劝,可她还是忧心忡忡道:“若是大人知道了……”
陆幼宁却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她人都已出了府,沈大人还能怎么管着她,只要她出了城一路南下,沈大人难不成让人把她抓回去不成。
青黛看她笑得没心没肺,一时说不上心里的滋味:“您,真要跟沈大人断个一干二净呀。”
其实一开始时,她对沈廷炤这人的确十分警惕提防。
她生怕因姑娘受伤痴傻,被对方仗势欺人占了便宜去。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沈廷炤确实有恩于她们,后来她便渐渐想着,若是这人肯真心待姑娘好,纵然是成亲也好,别的也罢,都能忍下。大不了将来等哪一天对方厌了姑娘,她再把人接出来。
然而好不容易她说服了自己,这两人如今又闹成这样。
陆幼宁奇怪地看她:“怎么就断得一干二净了呢,难不成我们那一年多里住在沈府的花销, 还有沈大人的救命之恩都已经还清了?”
青黛不解道:“可是您不肯要沈府的东西,还搬了出来……”
甚至还要走。
陆幼宁却破天荒地没有跟她解释,只道:“你放心就好,大人的事我自有主意。”
……
另一边,悉茗愁眉苦脸地转头回去复了命。
沈廷炤听到她什么也不肯带时,眉头越皱越紧,可听到她带走了那只装满字纸的木箱和灯笼时,心里又涌上说不清的滋味,最后只化作一声冷哼:“她倒是个清高的。”
恰巧来跟他禀报的李姑姑在旁失笑:“大人若是舍不得人,自去追去,何苦在这里对着我们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