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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   月上中天,李府的书房仍是灯火通明。

      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姑爷,小姐她又魇着了,您快去看看。”

      他放下手中的《治河方略》,不动声色地将其藏回暗格处,温声道:“我这就回去。”

      自打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虽有张褚日夜宽解,可李兰慧还是落下了心病,日日夜夜梦见她落在水中,岸上却有人在袖手旁观,整个人还是日复一日消瘦下去。

      除非有张褚这个良人陪在身旁宽解,她才能安心入梦。

      然而回去的路上,良人张褚却无心挂念妻子,还在回想方才书中的内容。

      他想起许多年前去陆家求学时,曾听过陆通判与手下的幕僚密谈。有人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若是您将此事呈报京师,再也不必在这区区怀州蹉跎了。”

      陆通判摇头失笑道:“仲甫兄莫要拿此事说笑,事关黄河两岸百姓生计,岂是能用于谋求我一人之得失。”

      张褚心中一动,还没来得及听下去,对方却似乎察觉到外面来人,不再说了。

      他知道陆通判一直有心钻研河务,可究竟什么东西,还能让人升官发财的呢?

      当时他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直至他仕途不顺,多次登门请求陆通判这个昔日恩人能够帮忙,对方却只会摇头,再辗转去拜见别的官员,却也一无所得后,张褚才又想起了这么回事。他苦等多日,寻求机会,听闻陆通判落水身亡后,便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半夜偷偷潜入陆家,想要趁陆家六神无主之际,找出那个能让陆通判官运亨通的秘密。

      不料却惊动了正在焚烧父亲旧书稿的陆幼宁。

      直至今日,张褚都没法忘记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他浑身血液都变凉的感觉。

      仓皇中,他一把将人推倒,随手抄起地上一卷书藏入怀中,此后便惴惴不安东躲西藏,直至听说陆幼宁变傻后才放下心来。

      张褚心道,这是天意。

      这一本《治河方略》显然不是陆家极力掩藏的秘密,上面却有陆通判呕心沥血多年治河的经验。他日夜精心研读,凭借书中所言,先是取得了李阁老的赏识,而后是延平帝。

      尽管这手札不全,且也不足以让他一跃而起,可他如今也还算知足了。

      毕竟如今有了李家的助力和延平帝的赏识,只需小心谨慎,他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早晚在朝堂上会有一席之地。

      而至于被他当日一推害得痴傻的陆幼宁,他虽有心要永除后患,奈何对方被沈廷炤的人护着,他始终无从下手,想到唯有妻子李兰慧常在后宅中行走,便利用女子的嫉妒之心,处处予以暗示,只盼着他这位自负精明的好夫人,能一朝昏了头,不负他的厚望。

      李兰慧毕竟是高门嫡女,若在往常,还不至于如此歹毒,可女子一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那什么大
      家闺秀都要变成争风吃醋的恶毒妇人。正巧赶上她有孕在身,整个人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对陆幼宁的恨意更是越发入入骨。

      巧在她身旁还有个同样心思深沉的李兰茵,更是推波助澜,唯一让张褚有些可惜的是,这到底是两个无知女辈,上一次非但没能把人解决,反而险些把自己带了进去。

      若非正巧赶上延平帝对沈廷炤生出疑心,只怕他再怎么在旁帮忙周旋,以那位权臣的手段,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事。

      正想到这里,人已经到了地方。

      李兰慧一见他回来扑过来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喃喃道:“相公……我梦见那陆姑娘把我按在水里……没有人来救我,我好害怕……”

      到底是妇道人家,明明不是她亲自动的手,却还会惶惶不安到这种地步。

      张褚心生鄙夷,面上却轻叹一声,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呢。”

      ……

      与此同时,从小厨房离开后,陆幼宁往前院走去。

      甘草还要再问她回哪儿,却看到她怔怔地望向远处。书房方向有灯火,显然沈廷炤今晚正在府中。她垂头沉思半晌,突然道:“我们去找大人。”

      沈廷炤此时确实在书房中,守门的六安还记得昨日之仇不想放人,可他也不敢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待通禀之后,陆幼宁总算被单独放了进去。

      坐在案前翻阅公文的人总算抬眼,不由得微微一怔。

      眼前的少女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若说上次遇见,陆幼宁身上仿佛还有某种犹豫的意味,如今她的眼神却更加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沈廷炤眉心一跳,心里莫名浮起不好的预感:“你又有何事?”

      陆幼宁的声音沉静柔和:“昨日匆忙,再加上之前心绪始终未能平静,一直未来得及亲自跟大人道谢。这一年多里数次落难,若非大人一再伸以援手,我与青黛早已性命难保,幼宁无以为报,唯有两件要事,不得不禀告大人。”

      沈廷炤很不喜欢她此事说话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她要完全划断过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然而他面上还是不为所动:“说下去。”

      陆幼宁顿了顿,抬头望着他,神色专注而认真道:“第一件事,爹爹在世时,曾将多年治黄心得记在手札中,著有上下两卷《治河方略》。我曾替他整理书稿,默记于心,虽不能做到一字不漏,但也能得十之五六。治黄是父亲毕生心愿,待我默写完后,愿将此书托于大人参详。”

      沈廷炤的神色未变,心里却微微动容。

      近年来黄河几度泛滥成灾,朝中数次下令征召治黄人才,不拘出身功名,然而有真才实学的人却是寥寥。陆通判在钻研治河多年,若能得到他的手稿,对朝廷治河必然大有裨益。

      而陆幼宁醒后,除了进宫那趟外,没日没夜地坐在书案前,原来就是为了整理陆通判生前留下来的手稿。

      “至于第二件事,”陆幼宁自顾自地说到一半,脸上露出迟疑之色:“昔年我爹爹勘察黄河走势,根据历代黄河大灾的年岁天象反复推演,希求能找到一条可以预测洪水的法子。他生前的最后几个月,曾私下对我说,最迟五年间……黄河会再次改道。”

      沈廷炤面色陡然凝重,沉声道:“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黄河水患频繁,历来溃决漫溢已成了家常便饭,然而真正记在水文志上的改道却少之又少。民间素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足以见其罕有。

      本朝自建立以来,也不过只有那么一回。

      据史书记载的那次黄河改道,奔腾的河水摧拉枯朽地摧毁了大半筑堤,漫过原本的村落,沿途多地化为一片浊黄的汪洋,此后饿殍遍野,流民四起,险些动摇国本。

      而自从陆通判出事,到陆幼宁受伤变傻后,已经过去四年有余。

      陆幼宁摇摇头:“这只是爹爹总结前人经验得出的推论,我也不能笃定。黄河水势乃由天定,非人力所能轻易预测。何况自我痴傻后,已过去三四年,河水几度泛滥,沿途山川河道必有变化,除非亲自去查勘,我也不敢保证。”

      沈廷炤皱眉:“你也懂河工?”

      陆幼宁抬起眼道:“不敢说懂。”

      但她确实是懂的。

      这世上若说要有一个人能得尽陆通判真传,只可能是她这个亲生女儿。

      陆通判在世时为治理黄河,曾召集多年有经验的老河工,听取他们的建议,陆幼宁总是在旁帮忙记录下众人所言;偶尔休沐之时,父女二人常假借游山玩水之名,或去考察民情,或查勘河岸地势……整个《治河方略》成书的过程,她时刻陪在左右。

      她迟疑道:“我不日将动身南下,亲自去看河岸的山川走势,才能判断一二。再者,我在外漂泊两年,一直未曾给双亲上坟。从前懵懂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既已恢复了,早晚都要南下这一趟,所以……”

      她该走了,而且越快越好。

      沈廷炤手指微屈,轻叩桌面,神色冷漠:“陆幼宁,治河一事,不仅关乎两岸民生,更牵连沿途漕运,乃国之根本,非你一人一时便能解决。眼下距明年春汛不过半年,若黄河真有改道之危,凭你孤身一人去查勘,你要看到何年何月。”

      陆幼宁低头不语。

      她也知道自己孤身力微,才会想借沈廷炤的势。

      果然他道:“书我会让工部的人仔细研读,你的性命还有用,自会有人亲自去查勘地势,再在工部挑几个人来辅助你,你只需负责一一比照,确定你父亲的预测是否属实。”

      陆幼宁放下心来:“此事不宜声张,还望大人谨慎。”

      沈廷炤微微冷笑,仿佛在嘲讽她多说这一句。他自然知道,黄河改道一事关系重大,无论陆通判的预测是否成真,稍有不慎,他都会受到政.敌攻讦。

      若是从前延平帝对他信任无间时还好,可值此多事之秋,他必然要思虑周全。

      见他已有打算,陆幼宁垂下眼睫轻声道:“……既要工部的人来协助,为避免让旁人误会,幼宁择日便会离府。大人的恩情,还望大人珍重。”

      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回音。

      直至沈廷炤终于抬起眼冷冷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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