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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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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一路去了小厨房。
常三娘子原本正在库房清点食材,听说是陆幼宁让送给沈廷炤的,她不敢怠慢,亲自洗手削梨切块,待将锅夹在炉火上,便嘱咐小丫头好生看火。
一碗梨汤熬煮上半个时辰才能炖好,趁时间还早,常三娘子便请丹桂帮忙一起盘库。
库房离小厨房不远,作为府内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丹桂人品端庄,做事伶俐,向来很受管事娘子们的喜爱,有事常让她帮忙,她也鲜少推辞。
然而这一忙就忘了时辰,等丹桂想起来送汤的事,忙道不好。
常三娘子却道:“不急,我已告诉白果,让她看梨汤好了就亲手送来。”
话正说着,名叫白果的小丫头端着黑漆托盘走了来。
常三娘子揭开白瓷小盅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这丫头这次没有偷懒。”
丹桂接过托盘,往远处看了一眼,随口问:“我怎么看刚才似乎有人还在小厨房里?”
小丫头道:“是芸姑娘,她刚刚来看给老夫人炖的鸡汤。”
她口中的芸姑娘正是被老夫人收为义女的方芸娘。
丹桂心中一动,端着托盘折身往小厨房走。
她快走到小厨房时,方芸娘正好已走到院门处,两人迎面撞上,倒是把后者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丹桂,你不是要去梨汤吗,怎么回来了?”
丹桂微笑:“白果那小丫头不仔细,碗里飞进了小虫,我来换一盅。”
方芸娘干干一笑:“原来是这样。”
丹桂屈膝向她一礼,绕过进门,方芸娘紧跟其后,口中没话找话道:“我看看给老夫人煨的鸡汤如何了。”
丹桂本想说她刚刚不是看过了,为何还要看。
但想了想这样不好,只能摇头:“怎好劳烦您亲自来。”
方芸娘讪笑几声,心里却涌上无限酸楚。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上不得台面。
家里把她当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宠大,如今她却自甘在沈府伺候沈王氏,连个丫鬟看了都可怜她。若她有名有份也就罢了,可她一无所有。
寄居沈家这段时日,除了最初那次外,她竟一次也没能见过沈廷炤。
原先的期盼早已在日日夜夜的空等中化为心灰意冷,她无计可施,唯有越发低声下气地讨好沈王氏,只求对方能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为她做主。
然而就算是沈王氏,也无法左右沈廷炤的心意,还常常怪她没有本事。
这让芸娘越发绝望。
直至今日在荣春堂,她们听说了陆幼宁醒来后,沈廷炤再未踏足静思堂的事,沈王氏动了心思,暗示她最近这段日子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她已经二十多了,旁人家的姑娘这个年龄早已嫁为人妇,孩子都已生了几个,只有她还抱着一腔痴想,盼着有朝一日能嫁入沈家。
这些年她忤逆兄长,自甘下贱,到头来只有一场空。
可若是连这一腔痴想都没了,她还剩下什么呢……
方芸娘不敢再想,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那头丹桂随手将刚刚那一盅梨汤放在灶台边上,亲自盛了一碗,放在同样的白瓷小盅里。
她忙打起精神凑上前去:“这梨汤闻着可真是清甜,我也给老夫人盛一碗吧。”
说着竟是要去抢丹桂手里的勺子。
丹桂忙将手里的瓷盅放在灶台上,虽心里想着这一会儿鸡汤一会儿梨汤的,也不怕给老夫人补坏了,可还是亲自替她盛了:“怎能让您亲自动手,还是奴婢来吧。正好只余下这一碗,您叫个小丫头给老夫人亲自送去就是了。”
方芸娘听她语气亲切,不由得心里一暖。
可她今日还有别的心事,只能边随口应下,边自以为隐蔽地往丹桂身后的灶台上瞟。
她本还想说几句话,孰料丹桂端起刚乘好的梨汤,一个转身,不小心就把原来的白瓷小盅拂落在地,只听哐啷一声,满地碎瓷片,汤水流了一地。
方芸娘目睹这一幕,只觉脑中轰地一声,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没了,什么都没了。
刚进门来的白果叫了一声:“丹桂姐姐,您别动手,让我来收拾吧。”
随后是丹桂的道谢声。
方芸娘神思恍惚,耳畔听到丹桂说要走了,下意识应了一声。
……
丹桂捧着那一盅小吊梨汤一路来到书房外,还未进去就被护卫拦下。
她忙跟人开口求情,还没说几句,六安就已闻声而出,大模大样道:“都在这嚷嚷什么呢,书房重地,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自从发觉沈廷炤对陆幼宁不闻不问后,他立即变了副嘴脸。
丹桂心里暗道,前些天她来送夜宵的时候,这六公公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过此时与这人争执也不明智,她软声道:“六管事,求您行个方便,是姑娘让我亲自送来的梨汤,我进去把东西放下就走。”
六安装聋作哑:“姑娘?什么姑娘?汤你可以留下,不过这大人的书房,可不是你随便打着什么人的名头就能来的。”
孰料下一刻书房内却传来冷淡的声音:“让她进来。”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六安顿时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丹桂进去。
书房内灯火通明,坐在案后的人正在下笔批阅公文,听到动静后连头也未抬。然而丹桂放下黑漆托盘后仍站着一动未动,对方不由得皱眉抬眼看来。
她为难道:“大人,姑娘说要亲眼看您喝下,奴婢才能回去交差。”
沈廷炤眉头皱起,冷笑起来:“她如今倒是……”
倒是怎么样,他也没说下去。
丹桂猜测着他的意思,大着胆子道:“姑娘从前不用奴婢亲眼看着,是因为知道大人必然会用她送来的东西。可如今却不敢笃定了……”
沈廷炤瞥她一眼,面上仍是一副冷淡厌烦的模样。
但他到底还是这些日子已习惯了用陆幼宁让人送来的夜宵,抬手揭开盖碗,看到那一盅熟悉的吊梨汤后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后冷笑:“果真是不一样了。”
听他语气中的讥讽,似是在嘲笑陆幼宁如今心机深沉。
丹桂捏了把冷汗,正以为沈廷炤不会喝了,孰料他却端起小碗,只是放在唇边沾了一沾,便随手放下:“好了,你回去跟她交差,看看她还想耍什么花样……”
丹桂迟疑未动,不知自己是应该答应,还是为陆幼宁分辩几句。她正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说辞,沈廷炤的眉头忽然再度蹙起,陡然起身拂落桌案上的瓷盅。
哐当一声,又是一声碎响。
丹桂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却正好撞上对方居高临下的锐利目光。
只这一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
陆幼宁一行人来到小书房时,院内灯火通明。
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她们径直踏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书房外时,雕花木门正大开着,露出里面的景象,只见地上一滩碎瓷片,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六安低着头站在门边,任凭青黛怎么使眼色仿佛也察觉不到似的。
以这人伺候沈大人的殷勤周到,还留着那瓷片不扫,明显是故意留给人看的。
陆幼宁示意她不用担心,一个人踏入书房,还不忘轻掩上房门。
书案后的沈廷炤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她环视四周,确定丹桂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才凝神看向对方熟悉的眉目,轻声道:“不请自来,还望大人勿怪,我来寻了我的丫鬟便走。”
沈廷炤仿佛厌恶她至极,闭上眼道:“既知是不请自来,就合该退出去。”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只那一句还不够刺痛人般的,补了一句:“你当初被薛家送来时,除了那个叫青黛的丫鬟外身无长物,这里可没有你的什么丫鬟。”
陆幼宁屈膝一福,语气仍不疾不徐道:“她虽非陆家的丫鬟,但到底侍奉过我一场,若她当真有错,还请大人不吝告知于我。”
沈廷炤冷笑:“她既是沈府的丫鬟,生死自有我定夺。你又是什么人,她的生死与你何干?”
这个问题,陆幼宁自醒来以后也一直在想。
她如今是什么人,而沈大人又是她的什么人?
如果不是这一场意外,待明年他们便会成亲,届时她会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曾经那样期盼着未来的两个人,如今见面却只能如此陌生冰冷。
明明谁都没有忘记许下的诺言,为何转眼就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陆幼宁的心里不可遏制地有些难过。
她强打起精神来:“如何处置,自然是听由大人的意思。只是能否请大人暂饶她一命,让我再与她说句话。既是我让人来的,也自该由我弄清经过,好给大人一个交待。”
沈廷炤终于不堪忍受地再度阖上了眼。
这人、这个人……她自从一进门起,张口闭口就是那背主的丫鬟,仿佛他已经把人乱棍打死了似的,却只字未问过那丫鬟对他做了什么。
是了,她如今心智恢复,行事进退有据,连面对他的咄咄逼人,都能沉稳淡然,从容不迫,任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却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