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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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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
张褚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待终于看到李兰慧姐妹二人互相扶着出来,他赶紧迎上前去,望着形容憔悴的妻子,满眼心疼怜惜:“……慧娘,你受苦了。”
不过短短三日的时间,李兰慧迅速消瘦下去。她面色苍白,下颌尖尖,整个人的身形摇摇欲坠,却还挺着个凸起的大肚子。
然而在张褚的手伸过去时,李兰慧却轻轻别过头去,没有看他。
李兰茵嗓音沙哑道:“慧姐姐心里难受,您好好安慰她几句。”
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饶是宫里的人没有苛待她们,她为了装出惶恐的模样,也不得不狠心饿了几顿。
眼看着李兰茵登上尚书府的马车,张褚夫妻二人也默默回府。
回去的路上,李兰慧始终闭着眼不敢睁开。
其实当初一回到殿中,她就后悔当时听了李兰茵的唆使。
她自幼受祖父李阁老教导,怎能眼睁睁看人在水中挣扎至死。
然而那时说什么也晚了,她只能坐在殿内煎熬地等着,最后等到的却不是在场的什么人发现不对,而是匆匆赶来的延平帝和沈廷炤。
从那一刻起,李兰慧就知道,她完了。
果然如她所料,盘问、扣押、事发,饶是再怎样费尽心思隐瞒,还是不过半日就水落石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其中有人掺和了一脚,再加上她有孕在身,才侥幸捡回条命来。
这三日里,惧怕、羞惭、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让她心里备受煎熬,再听说张褚为她入宫奔走,愿以身代刑,如今夫妻再见,她整个人顿时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做出这等事还人尽皆知,她还有何面目面对丈夫亲人。
然而回到府里后,丈夫张褚的关怀备至,还是让她放下心防。
李兰慧终于忍不住吐露实情,流着泪把她那些无法见诸于人的心思道出。
张褚听后万分痛心,却又爱怜地搂过她,深情道:“慧娘,我确实曾仰慕过那陆姑娘,只是那都是前尘旧事了,你才是我的结发妻子。都是我的错,才害你至此……”
李兰慧伏在丈夫的肩头上痛哭一场,把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统统宣泄出来后,终于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这三日在宫里,她日夜梦见陆幼宁来索命,没睡过一个好觉。还是丈夫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才得以安睡。
待确定人已睡着后,张褚不紧不慢抽出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脸上原本深情款款的神色化作一声嗤笑。
什么阁老家的孙女,也不过是后宅没见识的妇人。
而榻上昏睡中的人梦里仿佛也觉得不安,瑟缩了一下。
张褚换上一副和煦的面孔,出门嘱咐丫鬟们照看好夫人,一人来到书房,从书架的暗格中取下一本边缘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仔细摩挲着封皮。
他手一用力,扯掉表面那层伪装后,赫然露出真正的封面,上面写着“治河方略”四个大字。那字笔笔遒劲,骨气不俗,却仍能看出是女子手笔。
若是青黛在此,定然要惊呼出声,那是昔日陆幼宁的字迹。
……
沈府,静思堂。
虫鸣声细,灯影昏黄。
甘草从外面进来行至窗下,看见屋里的影子不由得:“姑娘还没停啊。”
丹桂摇了摇头,昨日陆幼宁醒来后不久,便让人取来纸笔,披了件外衫在桌前一直写着什么,只有青黛一人在屋里侍奉,她也无从得知,更不敢去问。毕竟陆幼宁这次不仅人醒了,脑子也突然灵光了,尽管还记得她们是谁,可无形中还是生出了距离感。
甘草虽然也怕,可她是来给陆幼宁送药的,还是拉了丹桂一起进去。
陆幼宁正坐在桌前提笔写字,听到动静后停笔抬头。
只见她身披一件雪白的外衫,脸上隐约还带着病容,比往日更加清丽绝尘的美中,还难得带了一份沉静隽永的书卷气,往日的天真纯稚竟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接过药汤后,慢慢喝完。
甘草心道,人真的是不一样了。
以往的姑娘最是怕苦,只有大人来了才肯乖乖喝药,如今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刚这样想着,陆幼宁放下药碗,眉头皱着道:“快取蜜饯来给我,怎么这么苦。”
青黛在旁笑道:“以前也没见您还怕这个,都是近来才养出的毛病。”
她话一出,甘草和丹桂莫名松了口气。
丹桂大着胆子劝道:“姑娘,夜色已深,您昨日刚醒,还是早日歇息吧。”
青黛也道:“……都写了这么久了,改日再写也不迟。”
陆幼宁微微一笑:“难得脑子还算清楚,能写一点是一点。”
她虽已记起从前,但也只恢复了五六分,时不时还会觉得眩晕。
甘草道:“有什么事,您交待我们不就成了”
陆幼宁仍是笑:“这个只怕不成,不过确实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众人只听她慢慢道:“明日帮我向宫里递个话,我想见一见皇后娘娘。”
青黛吃了一惊:“您这是……”
陆幼宁眼睫微垂,沈廷炤待她虽好,可从不会把外面的事讲给她听。
山月居的丫鬟们知道的也有限,若是能问一问六安外面的形势就好了。可惜以六安的性子见府里如今的形势,不来踩一脚都算好的,怎么可能还来听她的话。
她只能从仅知的一鳞半角来推断落水后的局势。皇后入宫未久,还与李氏姐妹有旧,一事情一旦水落石出,她夹在中间定会难为。
唯有她这个苦主出面,许多事才能名正言顺。
还有沈大人……
陆幼宁只能强迫自己暂且先将这人忘在脑后。
甘草不知她心底思绪百结,终于忍不住快言快语道:“姑娘,您恕奴婢多言一句,您现在最该见的人不是宫里的皇后,而是咱们大人。”
陆幼宁醒来的事,不过半天时日,很快在府里传开了。
然而大人昨天白日里就回府了,可人始终在书房里,一眼也没来看姑娘。明明之前昏迷时就担心得自己亲自守在床边的人,如今却连静思堂也不回了。
青黛也忍不住问:“您醒来时说大人暂时不会见您,那以后您打算如何呢?”
陆幼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的打算一时还不能尽数告知青黛,只是在她接下来所有计划要做的事里,暂时还没有早日与沈廷炤重归于好的打算。
对方心性冷硬,之前肯破例,也不过是由于当时的自己只是个痴儿。
如今想回到从前,谈何容易。
可诚如她们所担忧的那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沉吟半晌终于道:“前几日托常三娘子做的小吊梨汤,大人当时觉得还不错。丹桂,你再替我去送一盅吧。”
虽然如今物是人非,但心意未改。
但愿大人能明白。
众人虽不明白她的心意,但看她此举似乎是有意向沈大人示好,顿时喜出望外。
丹桂忙匆匆去了。
她走之后,陆幼宁继续在灯下低头写着,时而低头沉吟,似是在苦苦回忆;时而奋笔疾书,落笔如行云流水般,笔下字字端正严丽,秀媚遒劲,不见分毫潦草。
青黛在旁替她研墨,甘草在旁帮忙收拾字纸,隐约见上面写着河川堤坝等字样,虽不能理解,可想到陆幼宁的身世遭遇,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是重要的东西。
她帮忙小心收拢好,放在旁边,转身出去准备让小厨房的人再送点夜宵过来。
然而她这一去如同丹桂一样,迟迟未归。
过了一阵,陆家主仆听见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甘草一进来就跪在她脚下,满面羞惭,却一字不发。
陆幼宁侧头想了想,问道:“是丹桂出事了?”
甘草仍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不住磕头。
陆幼宁只好放下笔:“罢了,既然如此,我去大人那里一趟吧。”
其实她还远没有理清该如何面对沈廷炤的头绪,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早晚会避无可避。与其这样僵持下去,倒不如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