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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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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炤声音渐冷:“不行。”
旁边的沈廷烨也赶紧劝:“娘,府上那么多空屋子,咱们给芸姐姐选间最好的。”
沈王氏瞪了他一眼:“那些空屋子多久没人住了,又潮又霉还没有人气,她一个姑娘家身子骨弱,万一病了可怎么跟她家里交待。”
沈廷炤冷声道:“那便让她住在荣春堂。”
沈王氏今日铁了心要跟他作对,居然顶住他的压力,死皮赖脸地不肯松口:“……我这个老婆子还没到要人端茶送水的那天,不过是看芸娘和幼宁都没有亲人在旁,让她们姐妹做个伴罢了,哪里就碍着你的眼了呢。”
沈廷炤冷冷道:“既是陪她弟弟上京读书,为何留在这里。”
旁边的芸娘脸倏地白了,这话说得已很不客气了。她知道陪弟弟上京读书的说辞站不住脚,可被心上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揭穿,还是让她羞愧难当。
就连沈王氏脸上也挂不住,声音抬高:“这才过了几年,方家的恩情你就忘了?当年她兄长可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收留了我和你弟弟,你如今做了大官,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
这母子二人较劲,就连沈廷烨都不敢插嘴,正在想办法劝和,突然听陆幼宁道:“那就住吧。”
满屋子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就连芸娘也下意识抬起头看她。
陆幼宁想了想道:“山月居很大,姑娘可以和芸娘一起住。”
她生怕沈廷炤不同意似的,拉他的袖子央求起来。沈廷炤被她拉扯着晃了几下,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转头冷冷地盯着她。
陆幼宁倒不是故意要拆台的,只是不想看到他跟沈王氏争吵。
沈廷炤突然意识到,陆幼宁什么也不懂,不懂什么叫鸠占鹊巢,什么叫取而代之,不懂这些人昭然若揭的心思。
正常人应有的种种不甘、嫉妒、私心,于傻子的心里只有一片坦然清澈。在她看来,不过是分间屋子让人睡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小气的。
旁人待她好,她会记在心上,连底下的丫鬟和小厨房的做饭娘子都记得,但她从不偏袒,永远大方坦然,如果一定要说他与那些人有什么不同,无非他给得更多罢了。
“好,很好,”沈廷炤淡淡道,“你不是愿意让吗,一会儿吃完饭就跟你的丫鬟亲自去山月居看着,让他们把你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全都搬干净了。”
说罢他赫然起身,拂袖而去。
满屋子的人鸦雀无声。
等众人从他难得的发怒中回过神来,不由得望向陆幼宁,她还在低头怔怔看着空了的手,就连芸娘也忍不住同情起她来。
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一样样被搬走的滋味,只怕不会好受。
不过她的同情很快就生不出来了。
原本守在外面的甘草进来了,她昂着头交待了沈大人的后半截话:“……大人刚刚临走前说了,山月居虽然空出来了,但到底是我们家姑娘的地方,外人不得随意乱入,我们姑娘没了地方住,干脆就搬去静思堂旁边的院子好了。”
陆幼宁听完她这一大长串,懵懵懂懂地想,大人原来会说那么多话吗?
其实不管甘草这丫头是否添油加醋,她显然也不敢凭空捏造,众人皆知这只能是沈廷炤的意思,也是他的表态。沈王氏想把陆幼宁从山月居赶出去,他就索性让她住到身边。
没有比这更打人脸的了。
一直等饭后来到山月居附近,方芸娘脑海中还是乱哄哄的,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陆幼宁身后,而前方的少女怔怔地看着把她屋里的摆件一样样地从山月居搬出来。
夏日的傍晚,天色尚早,远天的云被落日余晖染上暮紫,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那张清丽绝美的面容过于宁静了,衬得她似乎有几分落寞。
反倒是芸娘有些愧疚道:“对不起,陆姑娘……”
其实她是想说,她无意一来就占了人家的院子,只是在这沈府里,她能依附的只有沈王氏一人,有的事她也做不了主。
陆幼宁还未开口,甘草却抢白道:“姑娘,您快歇着,咱们可不敢跟这种人说话。”
芸娘听她一个丫鬟也敢呛人,本就窘迫的面孔顿时涨得通红,眼泪直打转。她的丫鬟气不过,要上前与她争吵,却被芸娘拉住摇头道:“罢了。”
两拨人不欢而散。
山月居这边显然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就能搬完的,芸娘去荣春堂陪沈王氏说话了,只有陆幼宁她们主仆坐在廊下纳凉,看着下人里外进出。
晚风带走几分白日的燥热,可蝉还是藏在叶间嘶鸣不已。
陆幼宁双手托腮远望,一副不知忧愁的模样。
丹桂试探着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陆幼宁声音清朗道:“想吃冰碗。”
还想着吃就说明她心里没事,只是别的都好说,唯独这个不行,丹桂铁面无私道:“不行,回头等你来癸水时,又要喊肚子疼了。”
其实她这一两个月常被沈大人逼着喝药,已经比最初那几回好很多了,可沈大人还是命令禁止她喝药。
今日只因去宫里赴宴,中间有宫人送来冰碗给女眷们消暑,丹桂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她吃了几勺,没想到才吃过一次,她就惦记上了。
被拒绝后的陆幼宁继续望着远处发呆。她心里默默地想,大人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她心念一动,甘草就跑去打听,回来道:“大人正在书房里跟几位老大人议事。”
原来大人在忙啊。
小傻子恍然大悟,脑海中灵光一闪道:“冰碗给大人吃。”
丹桂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个难得的好主意。
姑娘刚在饭桌上把大人惹毛了,这会儿把冰碗送过去也有示好之意。她跟六安和小厨房那边商量过后,还是斗胆让人把冰碗送过去。
六安听书房里没有声音传来,估计里面的大人们是议事累了,这才大着胆子敲响了门。
里面传来沈廷炤低沉的声音:“何事?”
六安赶紧道:“大人,是姑娘让人送来的冰碗。”
他顿了一顿,语气和缓道:“进来吧。”
书房的门赫然打开,里面的楠木交背椅上坐着数名常来沈府的大臣。这些人或是老态龙钟,或是长须及胸,沈廷炤是其中最年轻的那个。
只是今日房内的气氛格外压抑,大人们似乎议事不顺,四名小厮手端着黑漆托盘小心翼翼地进来呈上冰碗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下。
几名大臣对视一眼,心道这冰碗送得正是时候。
天气本就闷热,角落里虽然放了冰鉴,可他们议了半天事,
某位小沈大人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烦躁,全程沉着张脸听他们一言不发。众人皆深知他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只当是他听得他们吵得不耐烦,心情也被带得有几分急躁,唇枪舌剑了大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反而急得汗湿衣衫。
沈廷炤也破例用了一碗,毕竟是小傻子特意让人送来的,总不能全便宜了外人。
这一冰碗下去,浑身上下的暑热燥意顿消,脑中亦如霜雪般清明。
众人这才继续议事。
他们此番讨论的是河政上的事。
今年春季凌汛,黄河沿途多地的堤坝冲垮,好在修补及时,不至于酿成大祸。朝野上下提心吊胆等到入夏,发现天气比往年干旱,少有大雨,这才不至于担忧累及两岸百姓。
燃眉之急虽暂时已解,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沈廷炤早已翻过卷宗,发现自永平十九年往后,黄河水患越发频繁,沿途堤坝几乎到了一年一修的地步,虽有天象变换的原因,但也未免有些反常。
再者,昔年怀庆太子在世时为施仁政,朝廷每每在灾后减免赋税,可还是有各层官吏上下盘剥。大灾之后,更是当地大族吞没土地、隐匿人口的时候。
等到他逝世,永平帝病重,沈廷炤接手朝政时,只有一团表面光鲜,底下全是虫蛀的孔洞。再加上历朝历代在治理黄河水道的事上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巨,都难以估量。
要想整治河政,绝非易事。
他花了三载收拢权力,填补往年留下的窟窿,如今国库逐渐丰盈,他早已有打算动手整治河南、山东等地的吏治,哪怕这一两年间朝中局势尚未明朗,不能操之过急,但也不能总这样等下去了。
书房内众人还在议事时,山月居那边总算搬完了。
新的院子尚未安置好,静思堂也没人,陆幼宁一个人百无聊赖,无处可去,便磨蹭到书房外,被六安急忙拦住:“姑娘,可不能进,大人在里面忙呢。”
陆幼宁看他一眼,慢吞吞蹲在地上,低头扯着灌木丛中的叶子。
六安见了道:“姑娘,您仔细别弄脏了衣裳,还是回静思堂等吧。”
陆幼宁摇头:“就在这里等大人。”
她让甘草在旁边帮忙提灯笼照着蹲在地上看蚂蚁。
朦胧的烛光下,那些忙忙碌碌的小家伙们在草丛间爬来爬去,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任凭时光分秒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门扇开合声和杂沓脚步声。
是大人出来了吗?
陆幼宁一抬头,看见人后修长的身影出来,下意识起身往那边走叫道:“大人。”
她蹲得太久,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却落入一个带着清冽柏叶香气的怀抱。
沈廷炤皱着眉接住人,还没想明白她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门外,就见怀里的小傻子仰头,可怜兮兮道:“大人,腿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