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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胡嬷嬷这一番连敲带打,让山月居众人最近有些浮躁的心思都定了下来。

      外头的李姑姑后来知道这事,据说只是笑了笑,让她们不用担心,回头不要放陆幼宁整日玩,给她找点正经事做。

      隔了三五日,外面请来的女先生终于进府了。双方一见,不约而同地傻了眼。

      青黛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凑巧的事,新请来的女先生正是原来临清伯府的那位。当日这人虽然让薛元姝吃了瘪,不过对陆幼宁的态度也称不上友善。

      那女先生一看居然还是这个傻子,顿时柳眉倒竖,当场想甩手走人。

      不过眼看就快要踏出门槛,她总算想起这不是在落魄的临清伯府,而是在权臣沈廷炤的府上,绝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她只好忍着气回来,板着张面孔开始教导陆幼宁习字。

      青黛也心知女先生不喜欢她家姑娘,但是如今是在沈大人的地盘上,对方显然没办法拿她们怎么样,至多只是脸上淡淡的不好看,平日里相处倒也相安无事。

      女先生也很快想通了,沈府不是她轻易能开罪的地方,不如得过且过,先教上一段日子再请辞也不迟。左右不过是个傻子,她随便教教就是了。

      她每次来上课时只随便讲几个字,就让陆幼宁反复临着写,其余时候都在喝茶看书。时辰一到,她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女先生教得敷衍,丫鬟们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不说她们也管不了这事,陆幼宁一个傻子,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写几笔字已经不错了,哪里能要求那么多呢。

      唯有青黛起初还是有心让陆幼宁好好学的,奈何如今的人已不是从前的她了,字歪歪扭扭得怎么也写不好。一来二去,除了鼓励陆幼宁多写写,她也别无他法。

      双方这样得过且过地糊弄下去,转眼又是一二十天过去了,沈廷炤那边再没人来过问。

      所有人心中更加放松,大人果然只是当日一时兴起,压根没指望姑娘能读出个什么名堂来,再加上他公务繁忙,指不定早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沈廷炤公务繁忙这点不假。

      永平帝病重,独揽大权的他早已成为整个大周实际上的掌舵者,每日要批的折子足足能堆成小山那么高。

      老皇帝刻薄寡恩,猜忌心极重,除了已逝的怀庆太子外,他从不放心任何人。奈何他的身体近来每况愈下,一昏迷就有三五日无法醒来,对朝政早已有心无力。

      对沈廷炤的揽权,他既有深深的忌惮,某种程度上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

      许是怕他一旦清闲下来,就会生出不轨之心,永平帝只要一想起来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往沈廷炤身上堆,除了每天处理大量政务外,身兼太傅一职的他还三不五时要教导诸位皇子的功课。

      好在沈廷炤天生精力充沛,异于常人,早已习惯了忙碌,倒也不觉得如何。唯独让他有些头痛的是,几位小皇子都是一群还离不了乳娘的半大孩子,写字都要手把手来教。他这个做太傅的,有时比抱孩子的宫人好不到哪去。

      这天给众位皇子讲课结束后,年龄最长的七皇子被沈廷炤单独留下来指导。

      他拿起上次授课时布置下的那篇文章扫了几眼,文辞粗陋浅显,若放在寻常书生身上,只怕连乡试都过不了。

      但在七皇子满含期待的目光下,沈廷炤只能难得委婉道:“……殿下的字向来很好,这几年更是长进了不少。”

      他并不擅长迂回婉转的说辞,能这样拐弯抹角地客气,已是很难得了。

      七皇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昔年太子兄长还在时,时常指点我习字,只是我苦练了这些年,日日夜夜不敢懈怠,还是不及他的半分风骨。”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渐渐黯然。

      他生母身份卑微,在宫中不受重视,幸有怀庆太子这样一位性情宽厚的兄长时常照拂,幼时才不至于被人欺负。故而他对怀庆太子一向敬重,哪怕在其逝世之后,他对兄长的这份孺慕之情,都不曾更改。

      沈廷炤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先太子固然才高过人,但你也有你的长处。”

      七皇子听了他的话只是苦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单薄的手掌,他知道父皇有意立他为东宫,只是他这样的人,当真能和太子兄长一样,担起大周储君的重担吗。

      虽心有怀疑,但三年多的培养历练,已让他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流露出骨子里的软弱。他躬身一礼:“还请先生教我。”

      早在他还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时,就听怀庆太子说过沈廷炤为官的事迹,故而对这位年轻的太傅发自内心地恭敬。

      七皇子虽资质有限,但向来是个勤勉刻苦的好学生。直至傍晚,沈廷炤才离开。

      出了皇宫后,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坐在车中的沈廷炤还在想刚刚七皇子的事。

      七皇子的性情愚蠢天真,才资庸碌,练了那么些年的字也不过平平,这样一个人,放在宫外好歹能说句淳朴,可在宫里就实在不够看了。若非怀庆太子早死,阴差阳错被永平帝选中,他这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也就到头了。

      虽然如此,可越是这样的人,日后若是做了皇帝,最好掌握不过。毕竟自古权臣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下场好的没有几个,沈廷炤如今位极人臣,大权独揽,自然也要为以后考虑。

      他年纪尚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七皇子若是将来被扶上位,至少会是个仁君,二人还有一番师生情谊,届时他自可放手去做更多的事。

      不过就算如此,历来权力争斗波谲云诡,人心难测,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刻,就连沈廷炤自己也不知,将来若是他一朝身死,在史书上留下的那一笔,是在列传,还是挤进奸臣佞幸之列。

      沈廷炤闭了闭眼,突然出声问外面赶车的六安:“……上次让陆崇文的女儿学着读书习字,她的字最近练得如何了?”

      ……

      突闻沈廷炤要过问此事,山月居众人吓得一阵人仰马翻,慌慌张张从字纸中好不容易挑出一二十张看得过去的交付来人。

      没过一会儿,报信的人匆匆回道:“大人让带陆姑娘过去一趟。”

      小书房中霎时鸦雀无声。

      众人皆是一脸的惊惶不定。

      反倒是女先生最先镇定下来,她道:“我跟你们一同去。”

      青黛不由得对女先生刮目相看。她还以为这人素来不喜陆幼宁,这会儿巴不得撇清干系呢。

      殊不知女先生心里清楚,若沈廷炤真要追究,她这个做先生的头一个要倒楣,还不如想办法跟过去当面为自己开脱一二。

      她们虽各怀心思,但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沈廷炤究竟想做什么。

      陆幼宁被青黛牵着手,跟着众人一路来到沈廷炤的书房外。那里位于前院,和山月居隔了一大片湖,沿着岸上蜿蜒的游廊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地方。

      还没进院,守门的护卫就皱眉:“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你你你,都在外面候着。”

      女先生和甘草丹桂等人只好止步。

      许是由于被交代过,青黛被破例允许跟陆幼宁一起进去了。

      小院落里清寂寂的,没有虫鸣鸟声,除了院门外有专人把守,廊下也站着两个明显是练家子的护卫,静得落针可闻。

      门从里面被打开,六安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探出个头来,招手示意她们进去。主仆二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跨进了门槛。

      沈廷炤正坐在乌漆楠木案前,修长有力的手指正在翻阅着她们硬着头皮挑拣出来的几张字。那上面墨迹虬曲,犹如野外没修剪的大树杈,直戳戳地往外野蛮生长着。

      青黛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饶是她觉得自家姑娘什么都好,见了这些字也忍不住脸上发烧。

      沈廷炤终于放下手中的字纸,问:“你们这段日子住得可好?”

      原本以为他一上来就要责问的青黛有些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他又道:“……若是在府上住得不习惯,我会让人给你们备好盘缠,送你们回老家怀州。”

      青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

      她们当初就是从怀州逃出来的。

      当地的豪绅垂涎陆幼宁的美色,几次三番上门抢人。起初还有感念陆通判昔日恩情的人出手相助,但后来就连护着她们的人也渐渐生出了别的心思……

      怀州,她们注定是回不去了。

      依陆幼宁的容貌,走到哪里都会生出是非,她们无处容身,只有像如今这样借沈府的势,才得以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她正要求情,就听沈廷炤冷淡道:“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问她。”

      青黛下意识道:“可是……”

      陆幼宁只是一个傻子,他能问什么?

      还没来得及再争辩,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出去。”
      ……

      书房内。

      陆幼宁仍跪在地上,努力仰头看着身前的权臣,对方下朝后换了深蓝色常服,衬得面庞清俊如玉,眼眸幽深,脸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却压迫感十足。青黛被人拉出去后,她不敢乱动,只能乖乖跪着,看上去颇有些纤楚可怜的意味。

      沈廷炤如今虽位高权重,却并没有那些喜欢让人跪着说话的毛病。一伸手将地上的小傻子拉起。然而就算站起身,他长身玉立,也比她高出许多。

      被拉起的陆幼宁眨巴了下眼,抿着嘴对着这位好看的“大人”微微努出个笑容来,一转眼看到角落里圆脸的“大人”,下意识想要叫。

      就在要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上次圆脸的“大人”由于被叫了名字,恼了青黛她们,事后青黛告诉她,以后不能随便叫“大人”。

      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努力地想了很久,只能猜大约是“大人”不喜欢被人叫他的名字。就像偶尔溜进她们院子的那几只野猫一样,胆子小小的,不喜欢被人摸。人一走近,它们警惕地就跑远了。

      她还在走神时,沈廷炤却冷不丁问道:“陆幼宁,当日你父亲的死,可有蹊跷?”

      陆幼宁下意识笨拙地重复着他的话:“父亲……七巧……”

      以她如今的智力,还不足以理解这样复杂的言语,满脸懵懂。

      沈廷炤倒是轻轻笑了一下:“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语气尚算温和,可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明明忘记了一切,却还是本能地怕水,可见当日的事对你刺激不小。如今非但连至亲的死都想不起来,还只能日复一日地被人当作稚童般欺哄,这样的日子,你也甘心吗?”

      陆幼宁更加听不懂,呆愣愣地看着他,眼眸明净如湖水,没有一丝云翳。

      而沈廷炤的眼底却阴霾丛生。

      当日他让陆幼宁习字,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性情素来严谨端方,看不惯丫鬟们整日只知陪人吃喝玩乐的养法,纵然是正常人都能被养废了,何况是个痴儿。

      不过他还不至于苛刻到要一个傻子练成什么书画大家,各人天生资质不同,像七皇子在宫里名师环绕,如今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水平。

      甚至哪怕从这沓大字上看出她们的敷衍,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蹙眉,之所以让人把陆家主仆叫来,全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他初入官场时,曾因熟悉律法,曾在大理寺断过一段日子的刑狱。当初得悉陆家父女出事前后的一些细节,就对陆崇文的死因产生了怀疑。

      然而京中与河南相隔甚远,此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就算有什么痕迹,估计也被人一并抹除了。再看陆家丫鬟的模样,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唯一最有可能知晓些什么的陆幼宁,也变成了眼前模样。

      不过,他对查清一个地方小官的死因并不感兴趣,人死如灯灭,陆崇文当日尚且没能在当地的官场上惊起一丝涟漪,这么长时间后,他的死究竟是否是意外,早已没那么重要。

      至于眼前这个小傻子,也并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且就当他难得做了回善事罢了。

      沈廷炤渐渐失去兴趣,正打算把人放回去,突听她口齿不甚熟练道:“大人。”

      见他望过来,陆幼宁脸上怯生生露出一个笑。她希望这只“大人”不要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而生气。

      沈廷炤盯着她起身向长案方向挪去,抓起桌上那沓厚厚的纸双手递给他,眼里闪动着讨好:“……姑娘、姑娘的!”

      傻子也是知道讨好人的。

      陆幼宁刚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沈廷炤正在翻阅的那沓字纸。

      也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东西。

      她想起青黛说过,以后碰到“大人”的时候,一定不要惹“大人”生气。因为如今她们所拥有的一切安宁,都是他给的。

      万一他翻脸无情,她们只能再回到在薛家的日子。

      陆幼宁不记得什么薛家,但她记忆里还有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影子。被关在阴暗狭窄的屋子,被柳条戒尺抽打在身上的疼痛,足以成为潜意识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如今她主动把她的东西送给他,讨好他,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

      她竟是把那堆破烂当成了宝来糊弄他。沈廷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的字很难看,就连今年只有四岁半的十三皇子写的也好过你。”

      陆幼宁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中。

      渐渐地,她缓慢而困惑地眨了下眼,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雾气。或许她不明白后半句的意思,也不知道石伞黄子是什么。

      但她听懂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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