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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两人顶着艳阳天,提着礼盒,一路晃到火车站。
      士瑾见时间还早,买了饮料,带着小葵在候车大厅里坐着等,他把水递过去,小葵道了谢,却没打开。
      士瑾喝过几口水,才偏过头去看。
      “不舒服吗?”
      “没有。”小葵挂着虚浮的笑容解释:“只是那药有嗜睡的副作用。”
      “那妳靠着我睡一下吧。”士瑾伸手揽过小葵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比较舒服一点。”
      应该是药效发挥的关系,小葵歪着头很快就睡着了。
      士瑾小心地伸手探过她的额头,没有完全退烧,还有一点低热。他顺势低头看她,那双总是闪着亮光的眼眸,此刻正拉上眼帘休憩,蜜色的圆润脸庞上扑上了些许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低烧。
      士瑾一把抹去宝特瓶身上的水珠,将冷凉的瓶身小心地贴上小葵的脸颊。
      他就这样看着她。
      候车大厅虽然有空调,仍不比冷藏柜里的低温,宝特瓶身慢慢聚起水雾,薄薄的水雾顺着重力逐渐黏聚成一颗小水珠,滑过瓶身,坠向柔软的脸颊,沿着肌理一路向下,最后缀在下颔。
      男孩修长的手指去沾那颗小小水珠,一下子就濡湿了指头和女孩细腻的肌肤,手指没有离开,反而沿着水痕往上,描绘着女孩的脸庞,游移到唇下,轻轻地点着,指头若有似无地亲吻着唇瓣。
      士瑾低头,动作轻柔地拭去小葵脸颊上的水痕。
      于介城踏进候车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情景;看起来就像对甜腻的小情侣,女孩靠着男孩睡着了,男孩小心翼翼地照顾熟睡的女朋友。
      他表情木然地走到士瑾面前。
      士瑾抬头,表情自然地说:“来啦。”
      “嗯。”于介城坐下,与士瑾中间隔着放着礼盒的座位。
      “这袋是给你的。里面有绿豆椪和牛舌饼。”士瑾指着最大的那袋说。
      “谢啦。”于介城收下礼盒。“她怎么了?”
      “药效发作,有点想睡。”士瑾收回放在小葵脸上的手。
      因为想睡,所以就让她靠着自己睡。
      于介城轻笑一声,想起某年暑假跟士瑾一起参加海外志工团,同队的女生因为水土不服肠胃不适在宿舍休息,士瑾把肠胃药送过去时还叮咛对方早点调整好身体,免得浪费难得的志工服务体验。
      士瑾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打从心里呵护她,疼爱她
      初恋就这样,实在是大可不必,于介城轻轻叹口气,想着自己胎死腹中的玩翻夜店计划。
      “和好啦?”
      “嗯。”
      “她不辞职了吗?”
      “嗯。”
      看着那恶心的笑脸从头到尾都挂在好友脸上,于介城怎么看都觉得刺眼,却又无可奈何。
      “你不会整个暑假都要待在这里了吧?”
      “把小葵的事情告一段落,下个礼拜,我就得回去了。”士瑾淡淡地说:“当初跟奶奶就说好,我过来外公家住一段时间,剩下的时间我得顺着她的安排。”
      于介城心下一沉。“我没听你说过啊!你要去哪?”
      “应该是陪她参加几个餐会,露露面而已。毕竟我事先跟奶奶说,学校有安排检定考。”
      “你不是都考过了吗?”于介城不解。三个人之中还没考过的就剩他而已,毕竟他对出国念书没那么大的动力,还想拖一拖。
      “可是你还没啊。”士瑾淡然一笑。
      “靠!”于介城恍然大悟。“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
      “不行吗?”
      “那有什么问题!”于介城趁机说:“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我晚点传给你。”士瑾干脆答应。
      于介城皱着鼻子笑看士瑾。“果然,陷入爱情里的人就是与众不同啊!看看你,浑身金光闪闪啊!”于介城夸张地一手挡住眼鬼叫:“啊!我要被闪瞎了!”
      为了暑假作业的答案,于介城可以即兴讴歌士瑾的爱情。
      士瑾却一脸漠然地看着好友夸张的表演。“你能正经一点吗?”
      于介城没有敛起笑容,依旧嘻皮笑脸地问:“干嘛?有事就说。”
      “你妹妹不是跟安然同一个钢琴老师吗?”
      “对啊!”可惜于介筠学了那么多年,始终走自得其乐的路线,什么比赛都不参加,连检定考都是老师三请四催才考的。
      “可以帮我问问她认不认识叫周向理的人?”
      “周向理?谁啊?你之前也提过。”于介城皱着眉,总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
      “小葵的朋友,跟安然是同一个钢琴老师。”
      “喔--”于介城恍然大悟。“所以上次的发表会你才会突然消失,因为邓向葵也去了!”
      于介城一拍手,把其中的关连性接上了。
      “那个姓周的,是不是你的情敌?”士瑾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
      “不知道。”
      不管是小葵还是张和恩都坚持周向理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但是和普通的朋友见面,小葵犯不着说谎还让张和恩帮她掩护,再加上小葵对周向理无条件的信任,在在都让他觉得周向理碍眼。
      “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回去就帮你打听。”于介城明白这事不方便问江安然,便志得意满地拍拍胸脯,他瞥一眼还在睡的邓向葵,看着士瑾说:“我走啦!有事再联络。对了,别忘了暑假作业!”
      “嗯,再见。”士瑾随性地挥手。
      于介城提着礼盒起身,潇洒大步向检票口走去,末了,回过头,看见士瑾挂着满足的微笑,低头轻拨女孩落下的浏海。
      莫名地,于介城想到旅日画家何德来所画的背影。画家的妻子面向庭院,拨弄着三昧线,画家画下了妻子的背影,这幅画不大,但于介城始终记得画中女人散发出美丽光影的身姿,或许那是画家笔下具象化的爱。
      此刻,他也在士瑾身上看到同样的光芒。

      小葵悠悠转醒,茫然地睁眼看去--男孩线条优雅的下颔和延伸而下的颈脖,他似乎察觉到肩上的动静,转过头来。
      “醒了?”
      距离近到声音从喉间发出的震动都很感受得到,让小葵一整个惊醒!她立刻直起身、危襟正坐!
      “…我…我睡了多久?”她一手压上头发,压好抚平以免头发乱糟糟的。
      “不久,四十分钟而已。”
      什么而已!根本睡太久了!小葵心里混乱大叫。“我是不是耽误到你的时间了?于介城呢?”
      “他早走了,没关系的。”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士瑾好笑地拈起一根睡翘的浏海,柔柔地问:“好一点了吗?”
      “好,好很多了!”她赶紧点头。
      “那好,走吧。”士瑾看看手表,便提着礼盒起身。
      “要回去吗?”小葵乖乖跟着站起。
      “我们去看电影吧!”
      “啊?”
      天外飞来一笔的提议,让小葵摸不着头绪,傻傻地跟着士瑾到了电影院的售票处。
      “小麻雀。”士瑾歪下身子在小葵的耳侧说:“妳想看哪部?”
      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让小葵的心跳瞬间加速,僵着上半身,结结巴巴地说:“都、都可、可以……”
      士瑾眼底含笑地看着小葵的反应,故意说:“都可以啊……那尸乐园吧!听说场面浩大,情节刺激。”
      一听片名,小葵瞪大了眼睛,干涩地说:“我…我觉得现在正值鬼月…看这个好像不太吉利。”
      “喔……蜜月呢?”
      售票柜台上方的屏幕正好拨放蜜月的预告片--镜头从黑暗的衣柜门缝向外望去一对新人正甜蜜拥吻,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从衣柜里推门而出,下一秒便是女人赤足奔跑的喘息。
      小葵马上摇摇头。
      “怎么这么胆小?”士瑾把小葵的反应尽收眼中,乐不可支地说。
      小葵不安地瞄向士瑾,见他兴味盎然。“……你想看啊?”
      “嗯……”士瑾捏着下巴,故作思考,慢悠悠地说:“想是想,不过,妳要是有想看的话……”
      “我想看那个!”小葵火速指着一旁的大幅海报。
      海报上的女子身着大红洋装,与俊朗的男子对望,笑得灿烂明媚,海报下方是金色的手写字体,片名:在妳之后。
      士瑾不置可否地点头。
      两人排队买了票和饮料,排队进影厅时,小葵才发现一路都是男女相伴,这部显然是约会电影,但再五分钟就要进场了,也来不及反悔了,小葵硬着头皮偷觑一旁的士瑾,他的神色自然没有不妥,她便安下心,偷偷地窃喜,这样四舍五入也算是他们的约会了。
      小葵咬着吸管,抬眼看向士瑾,一颗心突突地跳着。
      趁着小葵睡着时,士瑾已经把这时上档的电影简介看过一遍。因为时值鬼月,恐怖片和惊悚片是热门首选,只有几部是配合七夕上档的浪漫电影,他知道小葵不会选恐怖片,所以才挑中这间影城,这间上映的除了恐怖片外就是浪漫的约会电影,现在他们排在众多情侣之间,在外人看来他和小葵也是其中一对。
      士瑾吸着冰凉的可乐,好掩饰喜上眉梢的得意,看着她眼底闪烁的笑意,他就感到心头的满足。
      明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海的另一端了。他想趁现在多看看她。
      工作人员逐一查票,士瑾按着票根找到座位,虽然是影厅侧边的座位,但幸运的是这排除了他们两人并无其他人,简直就像情侣座。
      士瑾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耍点小手段看恐怖片的,这座位根本是让男孩子趁机揽住吓坏女孩的绝佳风水。
      小葵暗暗欣喜,觉得这座位已经接近等于她依偎着心上人看电影了,心中的少女霎时高昂大叫。坐下后,忍不住看向士瑾,满眼的期待欢喜。
      对上她憨笑纯真的模样,士瑾不无可惜地说:“这位子还不错。”
      “对啊。”小葵开心地点头。
      四周灯光熄灭,只剩下大屏幕上的光源,士瑾偏过头看去,小葵专心地盯着屏幕里的故事--故事的开头非常老派,就是一男一女一见钟情,互相吸引,几次约会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为男女朋友,他们经过四季,遇过挫折,扶持过彼此,在婚礼上许下永不离弃对方的诺言。
      然后,女人丧命于一场车祸,连同她肚子里刚成形的婴儿。
      男人平静地为妻子办完丧礼,回到家后,环顾四周,拿起一根绳子如释重负地准备把自己吊上去。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配合着狂暴的敲门声,男人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计划,门外是一个焦躁的年轻男子;男子恳求他让自己从他家的阳台爬回去隔壁,因为他忘了带钥匙,而他四岁的孩子正独自在家。
      寻死的男人同意了,并配合地到隔壁家大门外用手机拨放儿童歌曲,好吸引刚午睡醒来的小孩,没多久大门开启,邻居抱着小男孩万分感激地邀请男人到自己家里小坐,男人严肃地拒绝了。回到家准备继续执行计划,却发现绳子被邻居当作爬过阳台的安全确保了,他看着跨过阳台的绳索,默默把绳子收回来丢进垃圾桶。
      奇妙的是,每当男人准备执行计划时,隔壁邻居总有千千万万的理由来拜托他帮忙;男人多次在心中痛骂这对年轻不靠谱的夫妻,却又在每次门铃响起时打开大门。渐渐的,他知道隔壁的男主人是名厨师,女主人大学还没毕业便怀了孕只好结婚,好不容易挨到小孩大点上了幼儿园,便马上重返学业准备把毕业证书拿到手,偏偏老公又争气地让她怀上第二胎,眼看只剩半年就可以毕业,决定趁着肚子还没大起继续读。
      每当自己的计划失败,男人便会去亡妻的坟上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到小强尼会在幼儿园留到最后一个再离开,我就想到妳以前总说舍不得那些在幼儿园留到最后的小孩,妳不是总说小孩等着家长来接的背影孤零零的好舍不得。再给我一些时间,等七月强尼妈妈毕业,我就可以去陪妳了,等等我,好吗?”
      男人缱绻地抚摸墓碑。
      士瑾听到小葵吸鼻子的声音。
      原本以为的浪漫约会电影竟然是悲情故事,早知道还不如看恐怖片。
      随着剧情推进,男人愈来愈常对亡妻的照片诉说歉疚。
      因为小强尼捡了条流浪狗,可是强尼妈妈对狗毛过敏,顶着爸爸气急败坏的眼神,小强尼只好把主意打到隔壁的好人叔叔身上,男人原本冷着脸说了不,却在看到小强尼抱着小狗在公园四处找可以收养狗的好心人时,答应了下来。
      调皮的小狗常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男人不得不早中晚出门遛狗,好发泄幼犬多余的精力,于是男人愈来愈少去墓园了,他对亡妻的愧疚更深了,但感伤无法停留太久,因为他得去清理狗屎。
      遛狗的路上遇到以前工作上伙伴,对方以为男人走出了丧妻之痛,便邀请他一起去参观摄影展。男人是专业的摄影师,妻子去世时,他解散了自己的工作室,如今他现身摄影展,大家都以为他要重起炉灶了,几个老客户便开始联络他,碍于曾经的交情,他难以推却。
      男人现在连感伤的时间都没了,因为他愈来愈忙碌,等到他惊觉时,妻子已经去世快要一年了,他大哭,独自一个人在暗房里涕泪肆流,他痛恨自己以诸多借口不停延迟自己的计划,他更害怕脑海里妻子的身影逐渐模糊,曾经的情比金坚如今看来彷佛一场云烟。
      男人将照片冲洗好,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好,将狗送去宠物旅馆,拿起钥匙正要出门买包炭,却见小强尼慌张地跑来。
      “莱特叔叔,救救我妈妈!妈妈说她肚子好痛!”
      “爸爸呢?”
      “爸爸还在餐厅!”
      男人果断地开车载着产妇与小孩,一路奔驰往医院,男人一边踩着油门先连络强尼爸爸,再连络医院好预作准备,果然急诊室外已经有护士推着轮椅等待,强尼妈妈被推进产房没多久,强尼爸爸便赶到了,他在护士的指示下签着一份又一份的声明书和文件,签完后他回过头,牵着小强尼万分感激地向男人道谢。
      男人僵硬地颔首,因为他想起来如果妻子还活着的话,他也会握着方向盘往医院疾驶,或许还会闯几个红灯,他也该像强尼爸爸一样茫然地签着一堆书面文件。他惶然地站在产房外的走廊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婴儿的哭声响起。
      护士将清洗好的婴儿抱出来,他和强尼爸爸对看一眼,强尼爸爸推着男人上前一起感受新生的喜悦,那是个皱巴巴的小可怜,瞇着眼睛被包裹得像条草履虫。
      “她真可爱。”男人眼里闪着光,由衷地笑着说。
      男人为小女孩拍了很多照片,他用相机记录下她每个成长的时刻。
      小葵突然泣不成声。
      士瑾慌张地帮她抽出面纸,小心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
      “不要哭,那只是电影。”他轻声安慰。
      小葵却摇摇头,士瑾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地说着不要哭,一遍又一遍。
      电影散场。不少男孩子边揽着女朋友一边哄,或者故意调笑,或者柔情款款。
      小葵犹沉浸在电影的余韵里,低着头,擦着眼泪,吸着鼻子,被士瑾牵着走。
      士瑾说的对,这只是电影。小葵试着冷静一点。
      电影里的男人一边想着应该要去死,却又不由自主被生命里的点点灿烂所吸引,枯萎的心再度被爱所浸润,像被指引般他最终放弃了死亡。多么幸运,他最终有了对生命的盼望。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被迫选择死亡,何其不幸,而亡灵不会伤感,只有活下去的人才会伤感,伤感着死者的不幸。
      只有活着人才会去想象亡灵的感受。
      她也曾想象过,在颜昭平的丧礼上。她如果是颜昭平一定会怨恨她,但她还是厚着脸皮折了一朵又一朵的纸莲花。
      她一边折一边道歉,她的内疚和歉意没有随着纸莲花被烧化,反而如纸钱灰愈烧愈多,如果他的灵魂会来跟她讨公道就好了,但是没有。
      所以不管洪嘉瑄怎么指责她,她都逆来顺受,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直到冰凉的手巾轻轻擦着她的眼睛,小葵才茫然地看到士瑾拿着手巾温柔地擦她的眼泪。
      脸上的冰凉的触感,耳边听着士瑾低低地安慰。小葵的内心冒着一汩汩的愧疚。
      也许洪嘉瑄说的对,她就是个贱人,隐藏自己灰暗的过往,装作天真的样子安静地待在士瑾身边,打着朋友的名号,接受着他的温柔。
      士瑾如果知道她曾经害死人,还会对她这样温柔吗?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葵循声望去,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洁大方的房间里。
      身着浅灰色套装的女人,端着点心和饮料送上桌。
      “请慢用。”
      “谢谢。”士瑾点头致意。
      “需要帮小姐拿冰敷袋吗?凉一下,眼睛会比较舒服。”女人体贴地问。
      “好,麻烦了。”
      “请稍等一下。”
      女人踩着高跟鞋优雅地退出,并带上门。
      小葵停下眼泪,表情呆滞地看着视线里的木门。
      “这里是阿姨的休息室。”士瑾一边说明,一边拿着手巾帮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小葵点点头,想起这间百货彷佛是大小姐名下的产业。
      “这个房间阿姨不常用,我们进来没关系的。”士瑾把饮料递过去。“喝一点吧,都哭到嘴唇干了。”
      小葵接过玻璃杯,菱形雕花的玻璃杯里浮着黄柠檬片和薄荷叶,气泡从杯底缓缓上升。
      她该告诉士瑾吗?
      小葵喝着饮料时,冰敷眼袋送进来了。
      “谢谢……”小葵接过来,左右轮流贴着眼皮,肿胀的感觉一下子冷却了许多。
      “好一点了吗?”士瑾关心地问。
      小葵点点头。
      他把点心盘送到小葵面前。“阿姨这里的点心很好吃,妳吃一点,我们再走。”
      “好……”小葵没有拿起汤匙,只是歉疚地说:“你特地带我来看电影,我却哭得一蹋胡涂,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下次别看这种的。”
      士瑾的目光柔和,语气里有着宽容,小葵却因此更感到内疚挣扎。
      她试图打起精神,努力开朗地说:“下次,换你喜欢看的吧!”
      “什么都可以吗?”士瑾故意问:“恐怖片也行?”
      “嗯!都可以!”
      小葵勉强扬起的笑容,却是苍白虚弱,不复以往的开朗洋溢。士瑾以为是沉浸在电影结尾余韵所导致。
      “妳会被吓哭吧?”士瑾笑说:“哭这一次就够了。”
      如果他知道了一切,还会有下次吗?
      他还会这么温柔地对她笑吗?
      小葵沉默地想着。
      也许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为什么不继续保持这份和平呢?什么都不说的话,她还能以朋友的身分待在他身边,说不定还能继续偷个一年半载的时间。
      这个念头一直藏在她心底蠢蠢欲动,她不敢问任何人,连小理也没说,却在每天跟士瑾道晚安时逐渐清晰。
      见她动也不动那些精致的点心,士瑾便拿出稍早买的小花饼。
      “还是要吃这个?”他把小花饼放进小葵的手心。
      他不知道女孩子看了悲剧不是只有哭,还会一直闷闷不乐,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事前跟于介城讨论一下的。士瑾懊悔地想着。
      小葵捏着饼干罐的手紧了又紧,最后把小花饼放在桌上,拿着饮料却不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只能先捏着吸管。
      素雅的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空调的声音都寂静无声。
      “你觉得,”小葵搅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小声地问:“那个男人最后没死成,他太太会不会怨他?”
      “不会的。”士瑾松口气,安慰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灵魂啊,不是说人死后会有灵魂浮出身体。”
      “妳看过?“
      小葵摇摇头。
      “看吧!所以才说尘归尘,土归土。”
      小葵静默片刻,缓缓说:“可是,我希望有。”
      她的语气很平淡,他却意识到这与电影无关。
      士瑾看向小葵,她却只是专心地搅着冰块。士瑾小心地问:“……为什么?”
      “我国中有个同学,他在升国三的那个暑假,被暴涨的溪水冲走,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葵戳着冰块,眼也没抬,慢慢地说:“我一直在灵堂里折纸莲花,一边折,一边等他出现。”
      “为什么?”他专注地看着小葵,深怕错过任何一丝情绪。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还有,对不起。”
      小葵拿着吸管把冰块直戳到杯底,可是浮力又将冰块托上水面,她便继续这徒劳的循环。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我还是只能把他当朋友,所以不要跳了,为了我一点都不值得。还有对不起,没有救到他,我跟志兴都尽力了,可是还是没救到他。”小葵静静地说:“我还想问他恨不恨我?……应该是恨的。”
      “为什么要恨?”
      “因为我害死他了。洪嘉瑄说,如果我早点拒绝他,他也不会去跳溪;如果我那天不去,他也不会想要当着我的面跳;如果我能跟他保持距离,他也不会觉得还有机会。”
      小葵手里的吸管奋力地把冰块压下水面,压入杯底,却抵不过浮力,冰块还是一次次从吸管的暴虐中逃脱。
      “他真傻。不知道大家背地里都是怎么说我家的吗?大家都知道我没有爸爸,身分证上也是父不详,跟我在一起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会被其他人说三道四。
      可是他却说没关系他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说他有两个爸爸也没有因此高人一等,他叫我不要去理那些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多好的一个人啊!这么好的人却被我害死了。“
      小葵看也不看士瑾,继续低头戳着冰块说:“其他人对我好不是可怜我,就是因为林爷爷对我家好的缘故,可是他没有,他对待我就跟一般人一样,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不仅不能喜欢上他,还害死他了。”
      小葵将柠檬片盖上冰块,然后死死地戳入杯底,戳到一粒粒的柠檬果肉离散,模糊了透明的气泡饮。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可恶?是不是个装模作样的贱人?”她头也不抬地问。
      士瑾握住她的手,让她松开已经扭曲变形的吸管,然后再把自己的那杯饮料跟她的交换。
      “如果我说是,妳就又要离开我了吗?”他问。
      小葵只是盯着面前的饮料,沉默不语。
      “妳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离开了吗?现在是要毁约吗?”
      “没有……”她小声地回应,眼睛仍然不敢看他。
      “所以是因为他,妳才念护理的吗?”
      她点点头。
      “妳念护理,黄志兴去考水上救生员,都是为了这个同学吧!以后妳们都可以救更多的人,同样都是失去了同学,可是妳们班只有妳和黄志兴两个人真正作出了弥补。”
      他握着她的手,或许是因为握着饮料太久了,竟然冰凉得不象话。他努力包住她的手,想把自己的温度分给她。
      “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妳,因为他们都不在场。他们不知道眼睁睁看着朋友被冲走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在灵堂里等待审判的感觉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被自责折磨得每年反复发作的感觉是什么?
      小葵,妳很勇敢,妳没有逃避,反而尽自己所能地去弥补遗憾,妳做得很好,妳是我看过最勇敢的人了。“
      她惶惶地看向他,手心里感受着他的温度,从掌心直达心底。
      “真的。”他认真地回看,不厌其烦地说:“妳不是说签了器官捐赠,妳不是期待有天消逝后能像鲸落一样延续其他的生命吗?这难道不勇敢吗?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妳有这股勇气,难道不是我看过最勇敢的人吗?”
      她欲言却又不敢问出口。
      他却说:“小葵,我喜欢妳,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妳。妳不要害怕,也不要自卑,妳是我世界里最美好的人。”
      他低头轻轻吻着滑下的泪珠,心里的怜爱满溢了出来。
      “不要哭,我舍不得。”
      她松开了紧绷已久的弦,泪水哗啦啦地一串接一串蹦出来。
      “我……我……”
      预想的场景没有发生,她不必道歉也不用再次追悔,千言万语却无法组织成一句话。他怎么能这么好?
      “不要哭……”
      他不舍地把她抱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如果没办法吻去所有的委屈,就让那些全部落在他心上,他来替她消化,他的小麻雀就该无忧虑地天真,而不是困于过往中被自责折磨得发烧生病。
      她埋在他的怀里放纵地哭泣。
      这些年来,大家都告诉她这是一场意外,不能怪她,要她不要想太多。可是好好一个人死在她面前,她怎么能不自责?她怎么能说服自己那只是意外?
      只有士瑾告诉她,她做得很好,她可以救更多人,她所作的一切努力是能够弥补当年的不幸。
      她没有等来颜昭平的鬼魂,可是她却听到士瑾的肯定。她没有做错,她也没有想太多,她的努力是对的。
      她紧紧地抓住士瑾。

      或许是因为哭过,沉淀了心情,小葵一路出奇地安静,出了百货公司,士瑾牵了脚踏车,小葵也自然地坐上后座,他却不放心地回头看着她。
      一直垂着头的小葵,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问:“怎么了?”
      “时间还早,想去哪里走走吗?”士瑾关怀地问。
      小葵摇摇头。“太阳好大,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我怕你中暑。”
      “……”总觉得在她心中自己的标签就是#病弱#体虚。
      士瑾沉默地踩着脚踏车,思索着是不是该上个什么健身的课程。低头瞄一下自己,身高一七六,配上这没几两肉的手臂和胸膛,的确稍嫌单薄了点,再低头看下去,这腿长是长,但是细细的一根活像竹竿。
      周向理长什么样现在还不知道,但黄志兴又高又壮一身的阳光,明明跟他差不多高,但自体发光男浑身都是肌肉硬是看起来比他大上一号……可恶!他不想输!
      士瑾脑中转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以至于忽略了那颗靠在他背上的脑袋瓜。
      小葵两手圈着士瑾的腰,头斜斜地靠着背,看着一路景色变化。
      漫漫无边的田野一路长至山脚下,光灿耀眼的日头把远山近树都照得熠熠生辉,每片叶子都反射着白花花的光芒,空气里参杂了不知名的木质芬芳和蒸腾的暑气--南风一吹,哗--地散开了。
      大风吹散了日照的热,也吹散了笼罩在心头上的忧闷,心里是雨后天晴的明亮,小葵迎着风舒服地瞇上眼,把鬓边飞散的发丝勾到耳后。
      她转过头看着士瑾的背,白色的Polo衫渗了点点汗渍,跟当初推她下水后决绝转身的背影是同一个,也跟隔开她和洪嘉瑄打架的背影是同一个。她把头又靠回去那令人安心的背上。
      好喜欢哪。
      她靠在他背上,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满足又开心地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到此暂时告一段落,后面就是收尾了,但是我实在写得很艰难,小葵的结局已经确定好,要用哪种方式写到,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而士瑾的结局更多了,我一直无法确定哪一个结局会是士瑾的。
      电影其实暗示了小葵离开后士瑾的生活和心境,但也许会因为士瑾最后的选择,而导致我会把看电影的部份在重新修改也说不定。因为我常常搞不定我笔下的人物,像我现在为了转换心情而写的青梅竹马那对也让我伤脑筋。
      原本的设定中还有林定江(士瑾的外曾祖父)与邓雀(小葵的曾祖母)的故事,还有林定江写给邓雀的情书宝盒,但以我目前写的路线来看是不会出现了,这两个人就是古早言情大少爷与女仆的设定,最后两个人分开各自嫁娶,后来邓雀带着小孩(小葵的奶奶)为了逃离家暴老公,才求助林定江,后来在林定江的安排下,邓雀在林家帮佣,但两人一直到死都没有逾越过任何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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