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29、第 29 章

　　回到白色洋房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不同于介城因度过充实的一天兴奋地蹦跳回房，士瑾脑子里思绪纷杂，虽说是跟着一起行动，房务流程、企业团体活动、季节企划……什么的，他只是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配合于介城问问题而已，连晚餐吃了什么他都记不得了。
　　拉开房间里的落地窗，迎面拂来的夜风微凉带点山林里的青草味，把米色的窗帘呼啦啦地吹起，士瑾一脚踏出阳台，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眺望着远方的灯火。
　　不知道她有没有好一点？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对话框犹豫。
　　不知道她退烧了没有？但这个时间也许在睡了……可是之前她就常挑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也许还没睡……
　　算了，她发着烧都还惦记着自己还没向外公辞职，打给个没心肝的人要做什么！
　　正想转身回房间时，没心肝的人却打来了－－士瑾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
　　“……喂？”
　　手机那头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今天去饭店了，好玩吗？”
　　“不错啊！很有趣！晚餐也很好吃！”
　　“真好……你玩了一天应该也累了吧？”
　　“还好，妳别忘了我现在天天游泳锻炼，体力已经比手术前好太多了！”士瑾停了一下，才干巴巴地问：“妳呢？……有好一点吧？”
　　“吃过退烧药好多了。”手机对面也停了一下，才说：“……今天，谢谢你了。”
　　“嗯，不客气……”
　　话题结束，两人各自沉默着。
　　他不想挂电话，可是卡着她想离开的事实，士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还没有要休息的话，我可以去找你吗？”
　　“嗯？”士瑾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骑脚踏车过去，很快就到了。等会见。”
　　她说完就挂断电话了；他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她要过来？为什么？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九点二十分。这么晚了，她竟然要一个人出门？
　　回过神的士瑾，抓着手机慌忙跑下楼。
　　“去哪啊？”正想去找士瑾的于介城只能看着他急如风火的背影。
　　“有事，出去一下。”
　　语音刚落，大门也应声关上。
　　“这时间能有什么事啊？”于介城莫名其妙地回了房间。
　　士瑾从车库里牵出脚踏车，一路从后门骑出。
　　平坦的乡间小路上，点亮了一盏盏的路灯，四周除了黑漆漆的水梨园和菜园，便是零星散落的几间农家，士瑾踩着脚踏车一路狂奔。
　　一路上擦身而过的只有两辆汽车和三辆机车，和一个踩着脚踏车哼着演歌老调的老人家。路灯很亮，一盏一盏笔直延伸，映照着只有虫鸣蛙声的乡间小路，士瑾更觉得紧张。
　　为什么还没遇到小葵？她家到外公家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已。还是她还没出门？士瑾后知后觉地停下来，决定打电话给小葵。
　　小葵踩着脚踏车心情忐忑地前进，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她吓一跳。
　　“喂？”
　　“妳在哪里？”喘吁吁的一句。
　　“当然是在路上啊！你怎么了？怎么听起来那么喘？”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抓着龙头，慢悠悠地滚着轮子前进。
　　“妳－－妳不要动！我看到妳了！”说完便挂断。
　　小葵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屏幕。他有千里眼吗？明明还没到白色洋房啊？
　　一抬起头，却看到熟悉的身影奔来。
　　士瑾轻喘着气，把脚踏车停在小葵面前。
　　“……你怎么来了？”她疑惑地看着士瑾。
　　士瑾平复了呼吸，才问：“妳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小葵低头看了下手机屏幕。
　　“九点四十八分。”
　　“这么晚了，妳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出门！”
　　小葵不明所以。“从我家过来并不远啊。而且路上的路灯这么亮。”
　　“这不是远不远、亮不亮的问题！”士瑾气急败坏地说。
　　“不然是什么问题？”小葵茫然。“我每天都是这样来接你的啊。”
　　“早上跟晚上会一样吗？”
　　小葵环顾四周，还是每天看到的景物，只是换了光线，更加无措了。“不一样吗？”
　　士瑾冷冷地看着她，不愿说出自己担心她这种鬼话，只吐一句：“有鬼。”
　　小葵抖了一下，眼神飘忽地说：“你、你不要乱讲话！”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倒是让士瑾心生愉悦了起来。
　　“我没乱讲。”恐怖片都是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
　　“我、我、我不是来听你乱、乱讲话的！”今天做了恶梦的小葵，下意识地往士瑾靠过去。
　　看她被吓到口吃的模样挺可爱的！士瑾扬着嘴角，语气却是平淡地说：“妳找我有事？”
　　“对……对……”小葵还是不由自主地疑神疑鬼。“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
　　“对……”她强迫自己看着士瑾，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我不应该说要辞职不照顾你的，对不起。”
　　“为什么？”
　　“我当初答应过林爷爷要好好照顾你的，我不应该闹情绪说不做的，这样太不负责了。”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检讨，士瑾却忍不住轻哼。
　　“妳说的这些，根本与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林爷爷把你交给我，我就有责任！”
　　“省省妳的责任心吧！那是妳跟外公的事，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一开始我就说过不需要妳，我可以照顾自己。”
　　“喔……”的确是说过，当初还因为这样把她推下水沟。
　　“是妳擅自靠近，擅自打电话，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士瑾语气冷淡地说。“是妳先随便介入我的生活，又自作主张要离开。”
　　听着士瑾的数落，小葵把头垂得更低。好像是这样没错……都怪她一头脑热地做事，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
　　“那个…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那你现在希望我怎么做？我都可以配合。”小葵歉疚地说，希望能在他心里挽回一点好印象。
　　“……什么都可以？”
　　“可以，只要我做得到！”小葵用力地点着头。
　　“外公一开始是怎么跟妳说的？”
　　“林爷爷说希望我照顾你，陪在你身旁，希望你到明年留学前能开开心心的。”小葵只犹豫了一下，便倒豆子般全说了。“林爷爷给的条件相当优渥，再加上我打算存钱买机车，所以我马上就答应了。答应了以后，奶奶跟妈妈都说这是林家第一次托付的请求，要我一定要好好做，让你开心快乐，不要因为家里的事不愉快。”
　　士瑾冷哼一声。外公就是花钱请个玩伴来陪他而已，难怪她当初能厚脸皮地贴上来，热情洋溢地不断示好，都是因为周遭大人的要求。
　　顶着他冷酷的目光，小葵还是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就这样了。”
　　“就这样？还有吗？”士瑾双手交叉在胸前，确认地问。
　　“……”还有喜欢他的私心在里头。“没有了，就这样。”
　　“妳刚说的林家第一次托付的请求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从小邓嫂就在外公家做事了。
　　“当初我祖奶奶带着我奶奶从夫家逃出来，是林家的大老爷伸出援手，才让我祖奶奶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再加上当年大老爷过世前还留下遗嘱，交代林家的后代子孙，只要邓家有需要无论如何都要帮忙，我家上下都很感激林家，奶奶说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报恩的机会，要我一定要达成林爷爷的期望。”迎着他怀疑的神色，小葵勇敢说出。
　　“妳也是这样想的吗？报恩？”
　　士瑾的目光平静如湖直视小葵，那样专注的眼眸里没有闪躲的余地。
　　“不是……”
　　话才说完，小葵就后悔地摀住嘴，慌张地解释：“我是说我该报恩的对象是林爷爷，不是你。”
　　听到这个回答，士瑾更是冷淡地问：“所以妳现在想留下是因为还没完成外公拜托的事？”
　　“……一半。”小葵意识到刚才的解释多余得让人尴尬，只能窘困地回答。
　　“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我真的想陪你过完这个暑假。”像是半剖白自己的心意，让小葵无措得口干舌燥，不敢直视士瑾，苍白地解释：“我是说以朋友的身分，我觉得我们这样已经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的话，那…那…暑假也该一起过……才对……”
　　士瑾没有接话，小葵更是不敢抬头继续盯着地面，诡异的沉默流淌在两人之间，穿插着纺织娘的促织声。
　　小葵觉得自己再不讲点话，可能会死在士瑾冷如冰霜的眼神下。才一抬头，士瑾便开口了。
　　“妳大晚上跑来，就是要跟我说妳不辞职了。”
　　“对……”对上士瑾平静深沉的目光，她不禁回答得有点心虚。
　　“是后悔了吗？”
　　“对……”她没来由地紧张，头也点得虚浮。
　　见士瑾抿着唇，眼眉间透着难以置信，小葵才大着胆子说：“不是因为林爷爷的请托，也不是因为要照顾手术后的病人。”她看着他眼里的冷淡慢慢褪去，心里酸酸涩涩的。“流星雨那晚，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的想一直陪着你。”
　　“妳后来不也推翻自己了吗？”他开始算账。
　　“对不起，我现在来道歉了。”她温言软语。
　　“妳不是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吗？”
　　“对不起，我们有关系。是重要的关系。”
　　“多重要？”
　　“……比朋友再重要一些。”她斟酌字句。
　　“跟黄志兴比呢？”
　　“你重要。”
　　“跟张和恩比呢？”
　　“你重要。”
　　“跟小理比呢？”
　　“你重要。”
　　“抱我！”
　　“啊？”
　　“我不是重要的朋友吗？”
　　“好好好……”
　　小葵赶紧张开双手抱住士瑾，像安慰一个闹脾气的小孩，拍拍他的背。“对不起，是我不好。”
　　挺直的背忽然弯了下来，她瞬间被他垄罩下来的怀抱包覆，他两手把她抱得满满的。
　　“邓向葵，妳下次再敢这样－－”他低头埋在她肩上声音低哑，却说不出狠话。
　　“不敢了、不敢了！”她还是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对不起……你还生气吗？”
　　“嗯……”他只能倔强地闷哼一声。
　　“对不起，那再抱一下？”
　　“好。”
　　夜风习习，抚过树梢，晃过路边的细碎小花，轻柔地像在哄睡大地，连虫鸣都歇了下来。
　　“……妳好像有点热。”
　　“现在是夏天，怎么能不热。”
　　他松开她，伸手贴上小葵的额头。
　　“妳又发烧了，退烧药呢？”
　　“没吃。”小葵疑惑地贴上自己额头，还真的又热了起来。“我以为我退烧了。”
　　“不是说四小时内没发烧才可以不用吃，遵守医嘱有那么难吗？而且妳大晚上出门也不搭件薄外套，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吗？”士瑾牵过自己的脚踏车。“上车。我送妳回去。”
　　小葵指着自己的脚踏车，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骑回去。”
　　“邓向葵，我们才刚和好，妳就要这样气我吗？”士瑾冷冷地看着她。
　　“我没有。”她赶紧乖乖坐上后座。“我的脚踏车要怎么办？”
　　“我等一下再帮妳牵回去。”士瑾没好气地说。都发烧了还惦记着脚踏车呢！
　　“好，谢谢。”她抓着后座把手，却不见他任何动作。“怎么了？”
　　“抱住我，免得妳摔下去。”
　　“我没那么严重啦！我现在－－”
　　“邓向葵！”
　　“好好好！”她赶紧伸手抓住他腰间的衣服。
　　“妳这样会把我的衣服抓皱。”
　　“是的，大少爷。”她马上改成环抱住他。“这样可以了吗？”
　　“嗯。”他满意地扬起笑脸。“走啰！”
　　“这样好骑吗？”
　　“怎么不好骑？上次妳载我时，我不也抱着妳了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腿长，我怕卡到你。”
　　“不会，妳可以抱紧点试试看。”
　　“是吗？”她也学他之前像无尾熊的抱法。
　　温温热热的柔软从后背压过来，士瑾得意地笑了。小麻雀怎么这么好骗啊？
　　“妳看，没事吧！”他诱导着。
　　“嗯。”她点点头，鼻间传来淡淡的柔软精香味揉合着些许晒过阳光的味道，那是属于男孩子的气味。小葵心脏忽地加速跳动，不由得松开了手。
　　一只修长的大手立刻抓住她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士瑾关心地问。
　　“没、没事……”她神色慌张地不知该维持原状还是保持距离。
　　士瑾抓着她的手放回自己的腹部上，不忘叮嘱：“抱好。”
　　“…好…好……”小葵只觉得紧张万分，心跳得像狂风暴雨，可是又有一丝酸甜萦绕在心间。
　　夜风从前头拂来，带着些许士瑾身上的气味，小葵靠在他背上看着沿路景色，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景物，可是此刻却像洒了层金粉，在路灯的照耀下，明明亮亮，她不禁偷偷笑着。
　　“怎么了？”士瑾听到声响。
　　“仔细想，你好像是第一个载我的男生。”
　　“之前都没有别的男生载过妳吗？”士瑾探询地问。
　　“没有。”看着无边的黑夜，小葵想起往事。“我以前念初中时，常常看到男生载女生上下学，后来听同学说才知道那些是对彼此有意思却又碍于校规，只能趁着上下学偷偷来往的小情侣。”
　　“告诉妳的同学不是张和恩吧！该不会是男同学？”士瑾敏锐地察觉到。
　　“你怎么知道？”小葵愣了一下。“说来也好笑，那天放学时他的脚踏车钥匙弄丢了，班上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只好拜托我载他一程，路上他跟我说的。”
　　“他就让妳载他回去？”他不相信，从小麻雀的话里听起来根本是对方设计好的套路。
　　“没有，我们中途就换手了。”
　　“妳不是已经被载过了吗！”还说他是第一次呢。哼！
　　“那怎么能算啊！那是共乘好吗！”小葵冤枉地解释：“我们是搭着同一辆交通工具，只是中间驾驶换人而已。”
　　哼！“妳该不会第二天早上还去载那位男同学上学吧？”
　　“你怎么知道？”小葵吃惊。
　　哼！那男同学应该是喜欢她，而小麻雀又迟钝得不开窍，真可怜……士瑾忽然闪过一个不安的念头，依照她的个性，黄志兴都选择不说破只黏在她身边，那位男同学竟然就轻易放手？
　　“妳没跟那位男同学继续联络吗？”他装作好奇地问。
　　“喔……他不在了。”小葵淡淡地说。
　　“搬家了吗？”
　　“嗯……”
　　小葵闷闷地回答让士瑾直接联想到颜昭平。虽然颜昭平的事情，他打听到的确是件令人遗憾的意外，但当下在现场的却是小葵和黄志兴，他听了旁人说了很多，却还没从这两人的口中听到关于颜昭平或是那天的事情。
　　他原本不知道她对这段过往是释怀了，还是耿耿于怀，但现在看她不发一语的模样，应该是后者。
　　小葵没再开口，只是看着路旁的光影。
　　士瑾一路骑到小葵家门前。她下了车，站定在他面前，还没开口，士瑾却摸摸她的额头。
　　“快进去吧，记得吃退烧药。”
　　“好……谢谢你载我回来。”
　　“不客气。晚安，小麻雀。”
　　他眼里的温柔如水泛滥至她的心底，让人心旌动摇。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