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12、第 12 章

　　士瑾把铜锣烧放进冰箱，整理一下衣服，去了隔壁的奶奶家吃饭。
　　他一进门却在一片和谐的闲聊中愣住了。
　　“士瑾回来啦！快来吃饭！”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女人和蔼可亲地坐在父亲身边，跟他笑着打招呼。
　　“不会打招呼吗？规矩呢？”父亲严肃地压低声音。
　　“杨阿姨好。”他顺从地点头。
　　“士瑾真有礼貌。”女人笑得亲切。
　　奶奶忙帮他布菜。“音乐会回来饿了吧？”
　　他坐在奶奶身边，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是江家大小姐的音乐发表会吧？”
　　“对啊，他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安然那孩子暑假就会去麻州，提前跟教授会面上课了，以后要见面就难啰！”
　　“怎么会难呢！“女人笑着讨好老太太。“麻州的好学校多，士瑾也去那读，彼此有个伴，也不会无聊嘛。”
　　“就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就是有人想把儿子送去加州。”老太太看着儿子，摸摸孙子的头。“我们士瑾就是太乖了，妈妈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依我看，麻州就很不错！”
　　他夹起一块石斑，送入口中咀嚼。
　　“士瑾的成绩不错，多个选择也好。”父亲擦擦嘴说。
　　“儿子像爸爸嘛！”女人巧笑倩兮地说。
　　父亲把手摸向女人的小腹，笑说：“这个当然也要像我。”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我啊，每次看别人子孙满堂，我们家却只有士瑾一个，也是孤单没伴，难怪得那什么心脏病的，也是他妈妈不好，整天往外跑，孩子都不顾！”老太太含笑地盯着女人的肚子。“多生几个，我们陈家养得起！”
　　女人羞怯地露齿微笑。
　　士瑾一勺一勺地将笋片鸡汤喝下肚。
　　“这阵子胃口还好吗？我看妳吃没几口就饱了，这可不行！妳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
　　“医生交代我要多吃叶酸，胎儿的脑部发育才会好。”
　　“对啊。妈，医生也说初期正常饮食就好了。”
　　“好、好、好，该吃什么都照着医生的嘱咐，这样最好不过了！”老太太话锋一转：“到后面，肚子也会渐渐大起来了，我看是不是该让怡惠的工作交接，在家好好养胎。”
　　女人一笑。“我多想照着老太太的话做，可是您儿子老是不放我休息。”
　　“怎么回事？工作有你未出世的儿子重要吗！”
　　听不下去了。
　　士瑾擦擦嘴，起身说道：“奶奶你们慢用，我先回去练琴了。”
　　明天大人们安排了他和江安然一起合奏，为枯燥的宴席增加一点看头，主要是两家互相点缀一下。
　　“我有话要跟你说。”父亲也跟着起身，揉揉身旁女人的肩头。“妳跟妈慢慢聊。”
　　“好。”女人微笑地搭住肩头上的那只大掌。
　　但她看向士瑾的眼神里隐隐有着胜券在握的悠然神情。
　　士瑾跟着父亲到客厅里。
　　“来，坐。”
　　陈富台坐在长沙发上，示意儿子坐在自己身旁。
　　士瑾顿了一下，便顺着父亲的意思坐到他身边。
　　“最近学校如何？还适应吗？”
　　“一切都好，没问题。”士瑾点点头。他住院动手术加上在外公家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不存在跟不上进度的问题。
　　“很好，不愧是我儿子。”陈富台点头表示赞扬。“今天的音乐会听得如何？
　　“奶奶订的花束摆在休息室的最前方，宥芳阿姨说谢谢奶奶的花，明天会再跟奶奶好好道谢。”
　　“刚刚奶奶说去麻州念书，爸爸也觉得不错，那里的确好学校多，你去试试吧！”江家的确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江安然也是有教养的孩子，配得上他们陈家。“未来的事情难说，多点选择总是好的。”
　　“我知道了。”士瑾面上平和，心底却很确定自己不会去麻州。
　　“士瑾，爸爸跟你说，过几天会有位陈小姐打电话给你，你不要紧张，她是法院的调查官，你知道爸爸跟你妈现在有些事需要法院帮忙处理，你们约在公司旁的咖啡店，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会帮你处理。”
　　“会有什么问题吗？”士瑾反问。
　　陈富台思索片刻，说：“你知道爸爸跟妈妈在打官司吗？”
　　“知道，为了离婚。”士瑾回答得坦率，就像回答老师黑板上的问题。
　　陈富台皱着眉头，抿着嘴不悦道：“你妈怎么这么跟你说呢！”却又一脸坦然地接受不必跟儿子讲述前因后果的轻松。“既然知道了，爸爸也不啰嗦了，到时候陈小姐怎么问，你就说你要留在家里就好了。听懂了吗？”
　　“懂，这样说你和妈妈就会回家了吗？”
　　陈富台愣了一下，摸摸儿子的头，随口说：“爸爸以后会常回家的。”
　　士瑾低头笑了一下。父亲还当他是小孩呢。
　　“爸爸。”他看着父亲问：“你的秘书怀了你的小孩，你要怎么常回家？”
　　陈富台皱眉。“什么秘书，叫杨阿姨。”想了一下又继续说：“以后杨阿姨会帮忙照顾你的生活，对人家好一点。”
　　“好一点？要多好？好到叫妈妈吗？”士瑾诚恳地问。
　　陈富台终于发现儿子阴阳怪气的问题，但还耐着性子说：“士瑾，爸爸不会勉强你，可是杨阿姨现在有了宝宝，小宝宝出生后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明白吗？”
　　士瑾嘴角微抽。一家人？他感觉不到自己和他们哪里是一家人？
　　见儿子不说话，陈富台继续说：“你妈妈眼中只有基金会，像个花蝴蝶一样成天往外跑，你看奶奶说要一起吃饭，她也不回来，明天的聚餐她也不陪奶奶出席，这哪里有陈家媳妇的样子？哪里像个妈妈？可是你杨阿姨可以帮你打点好出国的事情，她还可以跟着你和奶奶一起出席聚餐、宴会，有她在一切都会顺利，你不想要吗？“
　　士瑾看着父亲问：“爸爸这就是你选择杨阿姨的原因吗？因为她比妈妈更能遵守这个家的规矩。”在记忆里，在他小时候，妈妈也是都待在家里照顾他、陪着爷爷奶奶出席邀约，接手基金会也是爷爷的遗嘱，现在要留学的事情也是好几年前妈妈就开始帮他安排课程了，他不懂妈妈做错了什么？
　　陈富台看着儿子眼中那股困惑的反抗。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跟虹玲的婚姻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我选择杨阿姨，是你妈妈让我只能这么做……”这小声的独白，士瑾还没听清，陈富台就换回成熟大人的面目，说：“爸爸跟妈妈之间有些事情，是你现在还不懂的。你以后长大就懂了，知道吗？“
　　长大就懂了－－这是陈富台最常跟儿子讲的话，也是陈富台小时候最常听到妈妈说的话。他一路遵循着母亲的意见长大，唯独在婚姻上反抗了母亲一次，母亲当时就预言了他的婚姻必定不幸，如今果然应验母亲所说－－长大就懂了。这句话对陈富台来说就像是以一贯之的答案和万能咒语，能解释世上万千因缘际会和包罗万象。
　　“我知道了。”士瑾又接着问：“如果我最后没去麻州念书呢？”
　　陈富台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不要让你奶奶失望，士瑾。”
　　士瑾抿嘴微笑，听话地点头。“我明白了，爸爸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回去练琴吧！爸爸再陪一下奶奶再走。”陈富台欣慰地看着这个省心又懂事的儿子。
　　“好。”起身时，士瑾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妈妈说今晚会晚点回来，爸爸呢？”
　　“我……”陈富台犹豫一下。“爸爸等会送杨阿姨回家，你累了就早点休息。”
　　“知道了，爸爸也早点休息。”
　　士瑾安静地转身，打开大门，关上。走过几步，打开另一扇宁静的大门，玄关的感应灯霎时亮起，更显内里的幽深。
　　他站在玄关灯下，周身宁静，耳边只有衣料随着动作摩擦的沙沙声响，打开走廊灯，一条通往各个厅室的光道显现。
　　他走在灯光下，脚下的阴影浓重，就跟灯光外的漆黑一样。
　　一脚踏进厨房，从冰箱里抽出冰凉的矿泉水，边走边喝回房间。
　　桌上的手机刚好响起，士瑾也不开灯，就着屏幕上的光，一手放下水，一手拿起手机。
　　“喂。”
　　他脚一抬，轻松坐上窗台。
　　“喂，少爷。”
　　“喂，小麻雀。”他笑说。
　　“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妳不也没叫我名字吗？”边说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钮扣。
　　“士……士瑾……”
　　“小葵。”他笑着，整个人滑下躺在窗台上，仰望玻璃窗外的夜空。“到家了吗？”
　　“到了……那个，你听我说，不要挂我电话喔！就是……二小姐来找我妈了。”
　　“这有什么好挂电话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他轻笑出声，为她好笑的逻辑。
　　“我妈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她……她一直问我妈是不是不该离婚？是不是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愈说愈小声。“你……你还好吗？”
　　“嗯，当然好。“他轻描淡写地说：“今晚我爸带了怀孕的小三回来吃饭，奶奶想把我跟江安然凑对，明天还要去吃一顿无聊的饭，过几天法院的调查员会来问我跟父母生活的状况好判定我的抚养权要给谁。“
　　手机对面无语凝噎。
　　士瑾也不说话，听着手机传来细碎的环境音，想象她必定不知如何接话而手足无措；这样一想，他竟然轻松了不少，彷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我、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看着玻璃窗上浮现的点点水珠，原来外面下雨了。“我这边下雨了。”
　　他听到手机传来拉窗帘的声音。
　　“我这边没有呢……啊，今天的月亮好亮！”
　　透过手机，她的呢喃听起来如梦似幻，却莫名地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孤身一人，他渴望得到一点温暖，触手可及之处却只有自己。
　　“我想听妳唱歌。”
　　“唱歌？我的歌声很普通，没关系吗？”
　　“我想听。”
　　“你想听什么歌？”
　　“都可以。”
　　“那……小星星可以吗？”
　　“为什么是这首？”
　　“小时候妈妈常抱着我唱这首歌哄我睡觉。”
　　“妳想哄我睡觉啊？”
　　“你有那么好哄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悄悄按下录音键。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唱毕，士瑾也停止录音，并把音档保存。
　　“还可以吗？”
　　“非常好。”他含笑地看着自己已然挺立的下身。
　　“那就好，我不打扰你了，早点睡，晚安！”
　　“晚安。”
　　挂断通话后，他将温热的手机屏幕贴到额前，并按下刚才录好的音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窗外的光影射进幽暗无边的房间里，映出少年形单影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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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