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冥录》渡倾

2、第一章 戚落

　　卷一：幽冥五阴
　　第一章戚落

　　九月金秋，幽城。
　　午夜时分，都市迷幻绚烂的霓虹灯渐熄灭，整座城入梦。

　　城东影视基地中，古装仙侠电视剧《古道奇谭》仍在紧张拍摄中。
　　客栈的布景里，穿着古装戏服的几名男演员，各自或坐或站在原处，气氛有一丝紧张。

　　这一段戏没有台词，现场十分安静，
　　这样的安静加剧了熬夜拍摄的工作人员的疲惫与困倦。跟焦员边打哈欠边眯着眼睛确认焦点，场记在一旁迷迷糊糊地靠着墙小憩，灯光助理手抓着灯杆悄悄打着瞌睡。

　　“卡！”导演响亮的一声打破了安静，灯光助理被猛地惊醒，晃悠着身体险些撞到身旁的灯杆。
　　“不行不行！”以葛优瘫的姿势躺在椅子上的导演不停地摇着脑袋，指着那几位演员：“哎！那个那个……就那个男主的三师弟，你过来！”

　　“我吗？”站在客栈中央的男演员愣了一下，指一指自己。
　　他穿着一身简洁的素色衣衫，假发的刘海长长地遮住半张脸，但仍能看出是一张俊俏的娃娃脸，白皙红润皮肤，那双漆黑的眼睛出奇明亮，十分招人。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神情中的沉稳，似是实际年龄要长几岁。

　　“对，说的就是你！”导演点点头。
　　娃娃脸男演员立刻小跑着到导演面前：“杨导，我叫戚落……”
　　“无所谓，说了我也记不住。”杨导直接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摆摆手，没好气地问：“我就问你，上过戏校吗？学过表演吗？”
　　那名叫戚落的演员先是一愣，继而神色间似乎有了几分了然，低垂下眉眼，点点头。

　　“上的什么野鸡大学啊？”杨导喝着热茶，漫不经心地问。
　　“幽城戏剧学院。”戚落回答。
　　“幽戏的？”杨导神色间有了几分惊讶，似乎不相信，再上下打量一下戚落，像是重新审视一件商品：“看不出来，高材生啊？幽戏的，就这水平？这么好的大学都白上了？”
　　似乎预测到对方的回答，戚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默着。

　　“我让你演愤怒，愤怒的情绪你懂吗？愤怒！你怎么演的？怎么连个肢体动作都没有啊？男主被反派抓走了，你作为最尊敬崇拜他的师弟，不是应该愤怒得抓耳挠腮吗？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吗？不是应该这样这样吗？”杨导双手薅着自己头发做了几个抓狂的动作，然后手指着戚落继续说：“你看看其他几个人都怎么演的？再看看你，往那儿一杵，啥动作都没有，你让我镜头怎么设计？你让后期怎么剪辑？就你这个烂演技，才让我们进度这么慢，这一场戏都拍了几次了？这都几点了？拖到现在还没收工！”
　　“可是……”戚落忍不住开口。

　　“可是什么？哦，怎么？幽戏高材生还有的狡辩啊？”杨导将抱着胳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那你说说，可是什么？”
　　戚落深吸一口气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可是无论是按照剧本还是原著小说，我所饰演的这个三师弟，都是一个性格很内敛的人，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尽量保持冷静思考的性格，我实在没办法想象他会暴跳如雷。”

　　就在戚落说话间，片场角落阴影处，一个身着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
　　那男人面目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眼看上去和蔼可亲。他站在入口处，远远地看着杨导和戚落的方向。

　　附近的剧组工作人员注意到来人，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立刻上前开口：“汪老……”
　　那男人立刻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工作人员不要说话，然后继续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争执中的两人。

　　“无论剧本还是原著？”杨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你还看过原著？说瞎话能不能打打草稿？就这六十集的剧本都删减了原著一半的剧情，还厚厚好几本，光看台词就够多了。你居然说你看过原著？原著有几本、多少字数你知道吗你？”
　　“原著十二部，约三百七十万字。”戚落立刻回答道：“我所饰演的三师弟一共出现在七部书里，在第二部出场，在第五部里死亡，在第九部重生，直到第十一部下线。虽然每一次出场戏份都不多，多是背景板，没几句台词，加上剧本的删减就更没剩多少了，但却一直以一名旁观者的视角贯穿着剧情。为了保证角色情感的连贯性，以及和男主主线的进展配合，没有我角色的那几部书我也都看了。”

　　这话一出口，杨导立刻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戚落。
　　戚落没理他，继续说：“这一段的剧本所写三师弟的情绪虽然简单，但也是完全按照原著来的。而原著对于今天这段戏的描述是：‘他应是愤怒的，最关心他的那个人，如今正经历着炼狱一般的煎熬，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瞬间，有那么一阵汹涌而上的痛苦和暴怒席上来，似是要将他活活吞噬了去。然而片刻的情绪波动之后，他却愈加平静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拳头紧紧攥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是没有权利愤怒的，因为他是他唯一一线生机，他要做的思考，绞尽脑汁地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救那个人出困境。’”

　　这一段话出口，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就连刚才在窃窃私语抱怨的另几个小演员也都转过头来，眼睛不眨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戚落。
　　杨导微张着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戚落耸耸肩：“最近熬的大夜有点多，可能有一两句记错了。”
　　“你别跟我说……”杨导伸手用力把自己的下巴合上：“你把十二部书三百七十万字全都背下来了……”
　　“那怎么可能。”戚落笑笑，见杨导松口气，又补一句：“也就九成吧。”
　　“……”杨导的下巴再次掉了下来。

　　戚落笑得一脸无辜：“我们做演员的天天背台词，这不是基本功吗？”
　　在旁边围观吃瓜的几个演员张大嘴巴，下巴一个个都掉了下来。

　　戚落这一席话，搞得现场气氛安静得尴尬，大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说啥。
　　这时，一个女孩见状跑了过来。
　　她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脸红扑扑的有几分婴儿肥，栗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扎成一个小揪。
　　“那个……杨导？”女孩小心试探着开口。
　　“啊？”杨导收回神来，看着女孩。

　　“我叫乔雨，是戚落经纪人。”乔雨笑眯眯地说：“赢策娱乐的，我们韩老大您之前见过的。”
　　“哦，你是韩策的人。”杨导点点头。
　　“对对对。”乔雨捣蒜似地点头，用讨好的口气说：“这个……您也看见了，我们戚落真的是很用功地准备这个角色，他是真的在家呆了一个月认认真真把十二部书和剧本都读了不止一遍，是真的非常珍惜这次机会的。他就是脾气直，爱认死理儿，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请您多担待……”

　　“杨导。”副导演突然跑过来，打断了乔雨的话，神情紧张地附在杨导耳畔说：“汪老师到了。”
　　副导演身后，方才站在片场角落里的男人，正慢悠悠迈着步子往这边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戚落只感觉自己的体温在瞬间降到冰点，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走到方才和他对戏的那群小演员身边。
　　“呦！汪老师！”杨导的脸立刻由阴转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葛优瘫秒变原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冲来人鞠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笑得一脸谄媚：“您怎么大晚上的来啊？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您看我这忙的，都没注意到您……”
　　“路过就进来看看，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男人开口，声音亲和浑厚。

　　“我靠！是汪浅！”戚落身边的几名小演员窃窃私语讨论着：“虽说这部戏的监制是他，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本尊呢！”
　　“监制就是挂个名头，投资和主演谁不是看他的面子才来的？他能到片场已经是奇迹了，别说你刚来两场戏了，我这个男三号从第一场演到现在都没见着他呢。”一名穿着绿色衣衫的演员道。

　　“他不是幽戏的终身教授吗？哎你说他现在还带学生吗？”另一名黄衣演员问道。
　　“怎么？你还想当他的学生？也不看看自己半斤八两，你考得上吗？”绿衣演员轻笑道。
　　“你管我，考不上想想还不行吗？哎？”黄衣演员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戚落：“戚落，你在学校上过汪浅的课吗？你不是幽戏毕业的吗？戚落？你怎么了？”

　　戚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模样亲和的男人，四肢像是被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
　　一段想埋葬多年的记忆，如丧尸般在眼前破土爬出，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奔来。戚落感到了一阵生理上的恶心，深呼吸几下。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直观上的感受，平复心境，再睁开眼。

　　“我没毕业。”戚落轻声开口。
　　“啊？”黄衣演员楞了一下。
　　“我上的是幽戏，但没有拿到毕业证。”戚落面无表情地说。
　　几名演员听到都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觑，不知此时该如何开口。

　　一看见汪浅，杨导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导演椅让给汪浅。
　　杨导站起来清清嗓子对剧组喊话，那架势活像是理发店一早开门营业时，门店经理对各位Tony老师们鼓舞士气：“各位，既然今天我们有幸有汪老师到片场亲自莅临指导，大家打起精神来，让汪老师看到我们最好的拍摄状态！”
　　“好！”几名小演员纷纷回应道，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模样。
　　汪浅的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几个演员立刻点头哈腰地跟汪浅打招呼，争先恐后地想让眼前这位大制作人记住自己的脸。
　　唯有戚落一人低着头，身子僵硬着，像是一尊雕塑杵在原地。

　　“那个……那个三师弟。”杨导冲戚落喊道：“还刚才那场戏，你把你看的原著里那些个情绪都跟我融进去，听见没？”
　　戚落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迅速走到客栈场景的房门外，右手捂住些轻微颤抖的左手。

　　执行导演喊道：“灯光ok吗？ ”
　　“OK。”
　　“A机位OK。”
　　“B机位OK。”
　　“C机位OK。”
　　“声音OK。”
　　“场记就位。”

　　各个部门准备完毕，场记举起场记板对着摄影机大喊：
　　“《古道奇谈》第三十六集四场七镜六次，Action！”
　　场记板“啪”一声落下，戚落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走进屋里。

　　一见戚落进来，黄衣演员立刻站起身，急切地问：“三师兄，大师兄呢？”
　　戚落机械地摇摇头，黄衣男立刻跌坐在座位上，手“啪”一声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其他几名演员或是摔东西、或是拔剑，都是一副夸张的怒不可遏的样子，摄影师对着他们捕捉表情和动作。

　　只有戚落一人低头站在原地，毫无表情和动作，似是已经完全走神了。
　　杨导的眉头不满地皱了起来，小心看了一眼盯着片场的汪浅，深呼吸一口气，明显是有外人在不好发火。

　　乔雨看到这一幕，急得直跳脚。
　　“落落！落落！”乔雨小声地提醒着。
　　闻声，戚落下意识地抬头，朝声音的地方看过去，却刚好对上对面汪浅的目光。

　　一瞬间，被压抑的情绪顷刻间蜂拥而至，戚落的眼圈泛起淡淡的血色，牙关紧咬，嘴唇发白微微颤抖，手紧紧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
　　摄影师立刻将镜头推上去，对准戚落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

　　“Cut！”半晌，汪浅突然开口，眼睛扔扔直直地看着戚落，笑着说出两个字：“完美。”
　　杨导先是一愣，看到汪浅的目光，立刻满脸笑容地附和：“啊对对对！非常完美！太完美啦！哎呀那个……那个……那个谁……”
　　手指着戚落，杨导对身旁的乔雨挤挤眼睛。
　　“戚落。”乔雨立刻伶俐地补充。

　　“那个戚落，演得简直太赞了！”杨导语气浮夸地说：“你们全都看看！好好看看！这才是专业演员该有的演技！这才是汪老师教出来的幽戏高材生的高水平！这才是……”
　　但杨导说的那些虚假的赞美之词，戚落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站在原地，方才的情绪渐渐褪去，此刻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笑容和蔼的汪浅，而后者亦笑着回看着他，似乎并不在乎他冷漠的神情。

　　这场戏结束后，一天的拍摄终于收工了，所有工作人员都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
　　化妆间里，在化妆师的协助下，戚落拿掉戴了一整天的假头套，让头皮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每次演古装戏，戚落都要忍不住佩服一下那些长发及腰的女孩子们，这么重的一坨毛发顶在头上，一天他都觉着是煎熬，那些姑娘们是怎么天天这样生活的？

　　乔雨在戚落身旁坐着，手指迅速地“噼里啪啦”打字回着微信。
　　戚落扫一眼乔雨动作飞快的手指：“你男人又来接你了吧？”
　　“哎呀说什么呢！才见两面，算什么我男人！”乔雨捂着脸，露出一副好像很羞涩的神情。
　　“害羞什么？都这么大人了，就算你是我经纪人，我还能不许你谈恋爱吗？”戚落自嘲着说：“本来事业上你跟着我这个十八线小演员混就很悲催了，爱情上再没有点收获，那我可真觉着对不起你了。”

　　“胡说什么呢？”乔雨放下手机，一本正经地说：“就算你现在是十八线小演员，我也绝对相信你早晚能成大明星！再说了，韩老大不是说了嘛，有个都市言情年度苦情大戏的男三号在问价，你的机会还挺大的呢。只要能搞定这个角色，我相信以你的本事，绝对会收获一大票死忠粉，从此平步青云走向人生巅峰。咱有演技，怕什么？”
　　戚落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这个行业只是演技说了算，那该多好。

　　简单卸完妆，戚落无意间扫到乔雨的手机，锁屏界面是一幅手绘的男孩肖像，古风的装扮，面庞俊俏，双眼炯炯有神。
　　戚落好奇地问乔雨：“哎，你这锁屏界面又换成谁了？你家男人的画像吗？”
　　“他？呵呵……我倒是想，他哪有那么帅！”乔雨先是翻个白眼，接着露出一副崇拜的神情，双手抱着手机：“这可是殷神，粉丝画的。”
　　“谁？哪儿的？”戚落一脸茫然。
　　“《浮冥录》。”乔雨回答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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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就是在圈子里混饭吃的影视民工，所以给以片场开头，也算是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开始说故事了，在现实中，杨导这样的导演见过不少，唉，悲哀的行业现状~
《浮冥录》的名字最后也出场啦，书中书，戏中戏，另一位男主，大家猜到是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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