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67、第 67 章

　　周雨龙离开后，隔壁桌的气氛明显更加轻松了几分。他们开始边吃饭边讨论一些算法问题。
　　这显然是个观察对手的好机会，赵而思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去。

　　C大学生们脑子转得比一般人更快，有时候前一句话还没说完，后一句已经换成了更优的解决方案。这种言语上的跳跃性让旁听的人颇感吃力，然而，他们之间却能够流畅地交流，从彼此的废话中迅速捕捉到有用的信息，并继续深入讨论。

　　差距。
　　一种由智商碾压带来的差距。

　　赵而思和张宇辰下意识对视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
　　这种差距他们并不陌生。
　　高考后的分流让他们进入了一个实力相近的圈子，但此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更优秀的同龄人凌虐的高中时代。

　　但他们还是静静听着。
　　A大，A省最好的大学。每个A大学子都曾经成为过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眼前虽有更加优秀的一群人，他们也没有那么轻易认输。

　　临了临了，隔壁桌散了。
　　王安问了一句：“有C大D大的大佬在，我们岂不是没戏？”
　　张宇辰的朋友宽和地笑：“不至于，去年的冠军队也不在C大D大，是中部的一所大学拿的。”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补充道：“但他们的队长确实是个高手，高中时就拿过信息学竞赛的国际银牌。”

　　张宇辰沉默了一会，“我去年去参加编程大赛决赛的时候，曾听过一句话——不是只有参加过信息奥赛才能参加编程大赛，但只有信息奥赛的金牌才能拿到编程大赛的冠军。”
　　而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很多的省赛金牌、国赛金牌，甚至还有国际赛金牌。

　　A大今年的成绩喜人，从省赛成绩出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这会却像是被打回现实。
　　强中更有强中手，何况他们来到首都，这个顶尖战力汇集的地方。
　　一时万籁俱寂。

　　“啊？吃完了？多少钱啊，A一下。”
　　虞巷在这时加入了话题，脸上带着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细腻的皮肤。
　　像是从一个极有挑战性的游戏副本里醒来，完全没感受到这里忧心忡忡的氛围。

　　所有人脑海里同时升起四个大字：没心没肺。
　　付完钱，虞巷说她还有事，带着电脑拦出租车走了。

　　“虞姐不怕吗？”王安有些好奇。
　　“不清楚。”赵而思沉默地望向虞巷远去的背影。
　　这个背影曾在无数困境中鼓舞他前行，是他始终仰赖的高山。
　　但这一次，在他见证了无数高山之后，他的高山，忽然显得不是那么巍峨了。

　　总不能她也拿过奥赛金牌吧？
　　*
　　“去哪？”师傅问。
　　虞巷的思绪突然被打乱，原本想说的“机场”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去和平医院。”
　　和平医院距离火锅店跨了半个城，司机师傅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行道树和大城市的光影模糊而快速地从车窗上掠过。

　　虞巷的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IP查找器。
　　医院？
　　为什么会在医院？
　　他怎么了？

　　几分钟后，她拿出手机。
　　给楚元打电话，没人接。
　　给卢迪打电话，也没人接。
　　她咬住嘴唇，拍了自己的脸两把，哐哐打字。

　　虞巷：卢迪，接电话。
　　虞巷：我买了大功率喇叭和播放器。
　　虞巷：再不接，我十分钟以后在和平医院楼下喊麦了。
　　虞巷：就喊卢迪见色起意拐卖我男朋友强抢民男。

　　一分钟后。
　　卢迪：姐，我错了。
　　卢迪：住院部3楼A区11床。
　　卢迪：别说是我说的。

　　虞巷推开门，空中浮起的微尘和一点点消毒水味儿熄灭了她汹汹的来势，她略停了一下，悄声地进入了病房。
　　比起喧闹的赛场、朝气蓬勃的校园、人声鼎沸的火锅店，医院像是另一个世界。无论是曾经多么风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露出脆弱而需要帮助的一面。

　　楚元比上回见面的时候瘦了些，宽阔的肩背似乎还能满满地撑起条纹图案的病号服，然而一条厚厚的冬被压下去，对比着因窄长了些显得愈发小的脸，和领口处露出的一截极为显眼的锁骨，整个氛围显得有些萧条和苍白。
　　虞巷没有太担心——采访是这些天的，视频里，楚元能说会道，证明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情况都没有太糟糕。

　　但她还是有点难过。
　　上回见面还是在学校里，他肆无忌惮地拉着她的手，仿佛就此要跟她走在阳光之下，又在被她伤害时将她按在树上，带着求而不得的隐忍亲吻她。如今他躺在病床上，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她知道他没有那么糟，还能谈笑风生地接受采访，却没来由地觉得他前所未有地弱小和可怜。

　　虞巷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想摸摸那如锦缎一般的长眉，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在他凌厉而高挺的鼻尖上虚空弹了一下。
　　砰，她虚虚地做了个口型，让你不理我，躺下了吧。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当然没有惊醒楚元，他依然睡着，鼻息随着胸膛平稳的起伏扑在虞巷掌心。
　　提醒她，这是温温热热真真切切在她眼前的心上人。

　　虞巷本来也没有太忐忑，可虚虚握住他身上的松木香气时，她突然松了口气，像是一颗起起伏伏飘忽不定的心，在终于见到他的这一刻安定下来。

　　她转身问一旁做贼一样的卢迪，“怎么回事？”
　　“高空抛物。走着走着楼上有小孩扔玩具下来，眼看着要砸到前面走的老奶奶，老楚过去救人。老太太他倒是护住了，自个儿头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玩具砸到腿。诊断是轻微脑震荡和小腿骨褶皱，当场晕了过去。”

　　“现在呢？”
　　“刚开始一段时间醒醒睡睡的，这几天应该好差不多了，那个骨褶皱医生说没到手术的份上，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得悠着点。”卢迪老实地说。

　　“虞老师？”楚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见她转过头，轻微眨动了两下眼睛，有些错愕，“你怎么……”
　　虞巷没好气，“你说呢？”
　　卢迪在一旁插刀，“网安刚刚在群里爆，说半小时前你的邮箱遭到大量攻击。”

　　楚元显然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卢迪的话让他略作了些思考，随后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虞巷，缓慢而认真地欣赏了一遍她脸上充满得意的聪明劲儿，带了点骄傲的笑意，“我们虞老师聪明绝顶，我这点阴谋诡计一点儿也瞒不过你。”
　　“是哦，妖精，莫玩花招，我随随便便就戳穿你！”虞巷伸出两根食指在空中比划，她其实很想直接戳到楚元身上去，但又担心他现在弱不禁风，被她一戳就倒。虚张声势半天，她觉得没劲了，“能说说为什么吗，都是成年人了，怎么搞这种言情剧把戏啊。”

　　“王导说你最近有不少重要的事要做，让我别给你添麻烦。”王玉建的原话是虞巷近期压力很大，太多事要她扛，自己最近出国没空，让楚元多看着她一点。
　　而他进医院时状态有些骇人，又是昏迷又是呕吐，偶尔清醒一阵也没多大把握，就选择暂时不说。

　　楚元顿了一下，带着歉意注视她因为愤怒微微红润的脸，好在她现在看起来还不错。“我想着这周也就好差不多了，下周可以去找你，不差这么些天，到时候再告诉你。”
　　“王玉建屁话还真多……”虞巷小声嘀咕。被瞒得密不透风的感觉并不好受，有种明明很关心这个人却不能在需要时赶到的无力感。

　　她有些不开心地揪住楚元的衣领，却在看着他眼里映出的自己时有片刻失神——她的表情不光是愤怒，还有些许受伤。
　　那楚元呢？她有那么多事瞒着楚元，他是不是也有这样难过无力远大于愤怒的时候？

　　不想看这两人聊天，卢迪说他出去买水果。
　　单间病房一下只剩他们两个人。
　　虞巷突然有点拘谨。

　　大概是因为楚元看起来挺好的，刚见他是心头涌起的的心酸和惊吓慢慢地消失了。
　　她能更清晰地感受他的存在。
　　就在她眼前。
　　这个人，似乎又属于她了。

　　她心里痒痒的。
　　如果接吻的那天算是约会的开始，事实上，虞巷也不知道他们这种关系算不算得上是在约会，就姑且算是吧。满打满算，他们才约会了不到几天，就有了很久的分别。
　　半个月前她还在随意地触碰这张脸，捧着它肆意亲吻。
　　贴上时他那种温润的、触电般的触感，仿佛还在昨日。

　　但现在，这个人好端端地坐在她对面，她却不敢造次。
　　恍如隔世。
　　这也不能怪她，虞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确实太久没见了。

　　楚元正在削苹果，见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扬起一边的眉毛：“吃吗？”
　　她不要，好气哦，这么久没见，没有亲亲，也没有抱抱。
　　虞巷气鼓鼓的。

　　很快，楚元吃完一个苹果。
　　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恨恨地把头转了回去，想宣布她要走了。
　　楚元突然直起身。

　　“啪”。
　　灯被关掉了。

　　她正要说话。
　　男人结实修长的手指攀上了她的手背，不容拒绝地将她包裹在掌心，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清晰地响起。
　　“对不起，虞老师，那天你等了我很久吗？”
　　他深知等人的滋味，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让她等待。

　　虞巷被他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语气泡得浑身软绵绵的，正要回话，突然反应过来。
　　那天？
　　卢迪说楚元是在上飞机前出事的。
　　所以，他其实不知道她放了他鸽子？

　　但被他这样充满歉意地拉着手，又亲昵地贴着耳朵，她无论如何说不出自曝的话来。
　　她决定略过这个话题。
　　她用食指轻轻挠了挠楚元的掌心。

　　楚元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平复着呼吸，用充满韧性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温热地摩挲。
　　松木香混着一点药味钻进虞巷鼻腔里，像是挑逗，又像是歉意。

　　她心头一跳，“刚刚干嘛不牵？”
　　“害羞。”

　　灯光太亮，她太好看。
　　也太久没见，才会知她愿意，又怕她不愿意。
　　黑暗中，楚元淡淡地收敛着嘴角的笑意，这些似乎没有必要，青涩得有些傻气的忐忑，他不打算让她知道。

　　虞巷心想，病房里黑灯瞎火。
　　果然他就没有羞耻心了。
　　也行。她心情好起来，支着五根手指，从楚元的指缝里硬插出去。
　　她也没有。

　　夜晚的医院窗外灯火通明，处处是来去匆匆的脚步声，黑暗的单人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声。
　　楚元的手背肌肤极为细腻，握紧了却又能感受到底下纤长有力的指节。

　　虞巷单手把楚元的手扣住，左腿跪在冬被上。不算柔软的布面摩擦着她薄薄的长袜，粗砺的触感让她的意识更清醒：眼前是她的人，是她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玩游戏吗？虞老师。”
　　玩什么？卿卿我我的小游戏？

　　“你想玩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玩，”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试探，也像是邀请，“就像我不知道你想不想玩一样。”
　　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

　　行吧。
　　她反正愿者上钩。
　　虞巷小心地避过他受伤的左腿，仰着脸凑了过去。

　　久别到底有所不同。浓郁的消毒水气息给人一点陌生而充满距离的刺激，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虞巷的心跳越发地快。还没碰到楚元，就难以抑制地手脚发麻了起来。

　　就在这时，黑夜中有一点白光闪烁，尖锐而嘈杂的铃声响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虞巷想起卢迪说他给楚元买了新手机，“你的？”
　　倏忽间，楚元重重地覆了上来,按住她的后脑勺，舌尖向内探去，“管他呢。”

　　药味、清新的薄荷牙膏香气，伴随着强势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入侵着虞巷的身心，仿若还有浓郁的思念和渴望。
　　虞巷有些难耐地向后仰了一下，余光看了眼旁边，“真的不接？”
　　楚元的动作顿了顿。
　　“接一下吧，好不好。”她蹭了蹭他的鼻尖，诚实地说，“卢迪给你选的这个铃声真的太吵了。”

　　这话让楚元眸色发沉。医生说今天开始他可以稍微看会电子屏幕，但谁会在这种时候拿起手机？
　　然而，铃声不停下来，她是绝对不可能专心的。
　　他重重地吮了一下那两瓣柔软又气人的嘴唇，哑着嗓子，“去拿过来。”

　　虞巷如蒙大赦，光着脚踩在地上，迅速地完成了任务。

　　然而，真的等楚元开始接电话，她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身体，想想刚刚才开始了一点儿的吻，又有些难耐地躁动。
　　又过了一分钟，她仰头咬住他的下唇，气音若有若无，“打完了没有啊。”
　　打完了就来亲亲啊。

　　楚元随手摁掉电话，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隔着浓郁的月色，和窗外流进来的微弱光线，他重新看了一遍虞巷美丽而无辜的脸，像是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随即，他低沉而戏谑地问，“所以，那天，是你放了我鸽子？”

　　糟糕！她的道歉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