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54、第 54 章

　　室内的墙壁被温暖的米黄色所覆盖，贴墙的书架上面整齐地大量的书籍和玩偶，一排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投射下来。大理石书桌前，咨询师沈玉峰翻阅着刚刚记下的笔记，神情若有所思。

　　这样安静舒适的氛围中，虞巷却本能地有些不安，她手抠着沙发扶手处的接缝缝线，目光飘到窗外，蓝色的天空渐渐变得阴沉。
　　灰色的冷意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和其他心理咨询师一样，看完笔记后，沈玉峰注意到了虞巷的防备心理，说这可能会对咨询过程产生不良影响。
　　“我会尽力去配合的。”因为这点虞巷被医生和咨询师指责过很多次，她机械地说，“我确实有点太过于……”

　　“没关系的。是你的坚强帮助了你走到了现在，我想，我们也不必太过于苛责它，你说呢？”沈玉峰的回答出乎意料，她笑容柔和，双手自然地搭在胸前，目光真诚。
　　虞巷微微一怔。这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她们接下来的谈话也很顺利。

　　沈玉峰没有急于解决虞巷的学习障碍和阅读障碍，而是耐心地询问了虞巷的生活情况。
　　通过交流，沈玉峰发现虞巷前十七年的人生过于一帆风顺，当她遭遇失败时，浓重的挫败感总是让她无所适从，她选择咬着牙向前冲，但往往效果并不好。

　　沈玉峰宽和地笑，“这些负面情绪总是会出现的，我们要允许它们的存在，同时也要给它们一个出口。这样，我们的精神和情绪才能得到释放，更从容地面对生活。”
　　说着，沈玉峰顿了一下，“基于你的性格，我向你推荐一个情绪出口。在这种时候，请你试着告诉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虞巷沉浸在温馨而轻松的对话氛围里，这一句话却让她猛地醒来。
　　窗外的阴云层层堆叠，遮住了天光，她在晦暗的光线中飞快下坠，涌出难以名状的情绪。
　　虞巷：“做不到。”

　　话音落下，钟声传来。
　　咚、咚、咚！

　　在巨大的钟声中，虞巷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
　　这是……她的心像被突然唤醒的冬眠动物，惊慌失措地跳跃了起来。

　　最新新闻：合益提前召开发布会，上午十点正式发布新元系统！目前正在直播，点击即可观看！

　　虞巷的声音颤抖：“我要求休息二十分钟。”
　　这不符合咨询的规定，但沈玉峰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虞巷靠到椅子上，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划动，浏览着互联网上涌出的无数新闻。长长的刘海掩盖住了她的表情，起伏的胸口却透出极为不平静的情绪。
　　在这一刻，举国上下都在为合益电子的新元系统而震动，这是第一个完完全全由国人自研的操作系统。

　　眼下生活里最重要的两件事中，对虞巷更重要的其实是这个内核项目。
　　编程大赛是指向过去的。这个比赛与从前的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有诸多类似的地方，参与的过程中，她似乎慢慢地开始学会面对从前，重新熟悉起她一度不敢想起的十七岁，以及那段岁月里的热血与荣光。

　　内核项目却指向未来。这是她自十七岁之后，为计算机，也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这是她再次回到计算机世界时选择的新起点，她投入了无数个日夜，克服恐惧、流下汗水。
　　而现在——
　　别人从内核到系统平台都做完了，她的内核项目，甚至还没有完成。

　　二十分钟后，虞巷重新回到咨询室。
　　“我们继续吧。对于你刚刚提到的事，我的回答还是做不到，我不会跟自己说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想说这个事，也不会这么做。”
　　末了，虞巷冷淡地说，“你不可以要求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她甚至不允许自己获得一句称赞。
　　沈玉峰眼里的怜悯一闪而过，“虞巷，你对自己很失望吗？”

　　虞巷一怔，“什么？”
　　“没什么。”病人情绪敏感，表达方式上就不能太尖锐，沈玉峰换上了轻松的笑容，“自我安慰是一种很有效的方式，但既然它目前还不太适合你，那么我们还有很多别的办法。”
　　*
　　出租车在繁华的街道上疾驰，车厢内，两台手机、一台平板、一台笔记本凌乱地摆放在一起。
　　屏幕上不约而同地显示着长长的进度条和配文：正在为您安装系统，新元 Phone OS/PAD OS/PC OS。

　　司机师傅车开得飞快，虞巷的手却很稳。
　　她的脸被屏幕绚烂的光晕打成斑斓的颜色。
　　大屏幕上，合益电子科技的广告反复播放：新元系统，国产OS完全体，引领未来科技潮流！

　　很快，虞巷开始做测试。
　　安装很快，界面不美观却清楚，操作算得上流畅。
　　能兼容常见软件和硬件，支持常见功能和扩展。
　　成功抵御常见病毒库的攻击。

　　……
　　虞巷停下来，她没再做进一步测试。
　　已经够了。

　　真好啊，从内核到系统平台，完全自研。
　　可以预见，计算机系统行业即将迎来革命性的变革——在Uniux和Windows两大巨头之间，诞生了一名新星。
　　未来每个人都不必因为安装外国系统担心信息泄露，也不必因为系统的性能影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国产系统将会不再受制于人，迎来自己的时代。

　　作为计算机行业的探索者，她由衷地高兴。
　　也难过。
　　在即将到来的科技革命中，她未完成的梦想被其他人完成，她被迫从探索者成为旁观者，注视着旁人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她就此失去了她的位置。

　　将设备收好，路程只剩下五分钟。
　　外头的天已经很阴了，雪将落未落，浓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

　　虞巷开着车窗，却觉得空气都冷得稀薄，浓重的情绪被卡在喉咙里，像一颗卡在瓶口的药丸，无法吞下，也无法吐出。刚刚那场糟糕的心理咨询和万众瞩目的新元系统发布会再次给她带来了浓重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虞巷再熟悉不过，过去这些年它们按时报到，从不缺席，日久天长，形成了一片浓重的没有破绽的阴霾，她坐在这片阴霾下，永远无法冲出去，也无人能突破它触及她的内心深处。

　　在这种几乎窒息的压抑中，她突然发现，她好像确实需要沈玉峰说的“情绪出口”。

　　哪怕有个不错的开始，在那场心理咨询中，她还是被沈玉峰提及的“自我安慰”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否决了沈玉峰提出的几种释放情绪的方式。
　　最后，沈玉峰将选择权留给她，让她自行寻找这个情绪出口。

　　想着沈玉峰的话，虞巷打开微信，想找王瑜歆说点什么，但就算是王瑜歆，也无法让她尽情寻求安慰。
　　下意识地，她目光落到置顶的企鹅头像上。
　　楚老师……

　　在企鹅呆滞的笑容中，楚元深邃的眼睛从她的脑海中浮起，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好像还残存在她的衣服上，而她也恍然还能感觉到他专注而认真的目光。
　　虞巷突然鼻子一酸，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外卖单，逐字阅读着上面小小的印刷体。

　　今天早上，楚元给她叫了一份外卖早餐。
　　他在外卖单上备注：到首都了，我接下来几天都会开会。记得吃早餐。楚元。

　　虞巷还记得她出门时，豆浆透过外卖的包装袋热热地熏在手心。
　　想起那种热度，她再次看了一眼屏幕上呆呆看着她的小企鹅，冲动地想跟他说说话。
　　但她能说什么呢？

　　她不知道楚元是如何看待现在的她的，但在从前，她在楚元眼里，应该是势均力敌的强大对手。
　　或许现在他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同，但她也没有办法亲手打破这个形象。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她现在一无是处，做什么都失败，却很想得到他的安慰。

　　林建东：小师妹，你到了吗？
　　虞巷：马上。

　　回完林建东消息，虞巷打开相机，对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拍了一张。
　　按下快门的瞬间，雪开始下，一片雪花落下来，被镜头捕捉在了车窗的正中央，窗外是浓厚灰暗的云层，映衬着晶莹剔透的六边形，像是天空的泪水。

　　发朋友圈配文案的时候，她下意识打出几个字。
　　“你对自己很失望吗？”

　　沈玉峰今天这句话的时候，她不想回答，所以假装没听见。
　　这个问题却停留在她的心底，反复叩问她。

　　最终，发朋友圈的时候，她把这句话从文字框里删掉了，只在照片右下角最底部的地方，用极不显眼的灰色字标注在页脚。
　　小小的宋体字蜷缩在车窗边缘的角落，不放大图片仔细看根本无法看见，像极了她渴望诉说，又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心情。

　　朋友圈发出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希望这时候楚元是在的。
　　她希望他能抱住她。
　　就像新年的时候那样。

　　她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但如果她想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或许能得到一点新的勇气，来面对她倾颓的人生。
　　*
　　首都。
　　在等待下一场会议的间隙，宋菲菲梳理起了楚元接下来的行程，提醒他接下来还有几场线下会议以及和海外投资人的线上沟通会。

　　趁宋菲菲去拿奶茶，卢迪撞了撞楚元，低声问，“兄弟，那天，成了？”
　　“你太八卦了。”楚元简短地说。

　　然而，卢迪注意到楚元的手机上是A市今天的天气预报，而屏幕的亮光下，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和舒展的俊秀长眉透出了卢迪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就是成了吧。玩什么神秘。”
　　楚元不欲回答卢迪的问题，但卢迪斩钉截铁的样子让他有些无奈，“她没拒绝。”

　　我靠。
　　透露出的信息让卢迪瞪大眼。
　　不拒绝，不答应，也不负责。
　　没想到虞巷居然是个高手！
　　会玩啊！

　　注意到A市将有大雪，楚元点开微信对话，正欲打字，目光却突然凝滞在了一片浓厚的云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