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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虞巷颤抖的手悄然插进了兜里,“你们的聚会应该很好玩,不过,我还是决定不去了。”
      楚元抓住她的手臂,声音提高了几分,“虞巷!”

      虞巷深深地注视楚元,目光流连他漂亮如锦缎的长眉,黑如深潭的眼睛,试图永久镌刻下眼前这张脸。
      再看看,再看看。
      再看看这将伴随她一生的遗憾。

      她深深呼吸,按住心头汹涌的爱意与渴望,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还记得前些天夜里我们的谈话吗?我想了想,我的新年愿望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许下的,我还想要做最好的人。楚老师,也希望你的愿望实现,祝你今年真的找到女朋友。新年快乐,我先走啦。”

      抱歉啦。
      重逢的时间不长,我想我也不会太难忘。

      楚元往前走了一步,手扑了个空。
      她消失在电梯尽头。

      冬日的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方才尚暖的阳光。
      刚还开得春光灿烂的向日葵,陡然暗了下来,像是生物实验室里没密封好的标本,氧化成了暗淡枯萎的颜色。

      楚元如雕塑般静立,目光穿过长廊,锁定那逐渐关闭的电梯门
      许久,睫毛才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举在半空中的手,收回了口袋里。

      气温突然变得很低。
      楼道里的暖气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又磕了一声。
      突然就咳得很厉害。
      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楚元?”
      楚元一手扶住墙,另一手抬了抬,示意他没事。

      呵。
      祝他找到女朋友。
      划清界限,撇开距离。
      再一次。
      她即将捧起他的心,又斩钉截铁地放下。

      他背抵着瓷砖墙,手抖了两下,摸到口袋里硬挺的烟盒。
      他忽然想到大学时他去过一次野营。

      地点是A国一条著名的山脉。
      山脉东面的断崖陡峻,他们没有足够的设备,路线选在西面平缓的斜坡上。
      来自海洋的暖湿气流被高耸的山脊阻住,四处植被寥落。夜来风急,地上荒草倒伏,露出贫瘠的红壤。

      走着走着,没了GPS信号。
      他却不甚在意。

      野营前他刚在meetcode上写完第一千个帖子,所有的回忆已经用完,他没有理由再写下去。
      旁边人忙着商量怎么急救,他随手铺了块篷布,伸展四肢倒下去。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他胸中空空荡荡,如那片旷野荒原。
      他的心零零丁丁,倒伏如野草。
      那种空洞到极致的感觉,在这一刻重新充斥了他的全身。

      ……
      “不好意思啊,楚神。”黄贝贝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跟我早上一样,在即将表白的那一刻被拒了呢?”
      *
      “哟,二位约会回来了?”
      黄贝贝那点心思,屋里这伙人都看得出来。但楚元到底是什么个想法,他们始终没人摸透过。
      今天头一回见着他们俩人单独相处这么久,似乎拖拽了这么些年的事儿终于有了个结果。
      这极大程度地激发了八卦群众的兴趣。

      “哪跟哪呢,我就是去围观了一下楚神的失恋现场。”黄贝贝说着回过头,“那什么,你拒绝了我,我恨得牙痒痒,泄露一下你的个人隐私,多担待啊。”

      几句话信息量太大。
      阁楼里瞬间一地惊掉的下巴。

      “楼下第一间是客卧,你扶Christy过去休息一会 。”一众八卦的眼神里,楚元一脸风平浪静地跟黄贝贝的闺蜜说。
      似乎黄贝贝只是说了些错误的醉话,完全无需在意。
      黄贝贝也确实喝多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楚元这人在桃色新闻上一向滑不留手,在国外六年,只听说过追他的,没听过他处过的。
      他显然不是言情小说里的变态清冷禁欲男。
      聪明绝顶也是食色男女,年纪轻轻年薪百万也会有荷尔蒙萌动。
      大家思来想去,只能说这人爱玩神秘主义,保密工作做得好。

      谁没有窥秘心理。
      越难捕捉的信息,越奇货可居。
      这会人人都心痒难耐,想就着黄贝贝发的酒疯问两句,但看楚元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挑起这个话头。

      “打牌打牌。”卢迪看着大家一脸欲言又止,作为人群中唯一知情人士,他心里那叫一个舒服,四处招呼了声,伸手拢住地上散乱的扑克,一洗一切,这话题也算是过了。
      但显然,他的救场也只是起到了很表面的作用。

      他们在国外时经常打牌,打一点小钱,输一张算一块。以往楚元打牌都留有余地,但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几分钟,他面前就堆起了一大沓充钱用的白纸。
      这局结束,楚元甩出一个“3”,然后靠在沙发背上,敞开衣襟,等待别人洗牌。他脸上依然挂着温和从容的笑容,但在所有人眼里,那笑容却像是一个浴血多年的屠夫在等人给他磨刀。
      当年他提前修完学分,以优秀学生的身份荣誉毕业,都没人觉得他有现在这么欠打。

      在座各位鼻青脸肿,窃窃私语,“不会吧,真失恋了啊……”
      知情人卢迪心里也盘算着。
      瞧这样,黄贝贝从美国特地回来一趟,大概是知道楚元辞职的事,想借着表白挽回一把。毕竟她是想好要在A国发展的,楚元回国,等于这俩人完全没了可能。
      楚元没那么好追,何况他心头一直有个人杵在那,黄贝贝滑铁卢是铁定的事儿。

      比较意外的是,听黄贝贝的话,楚元竟然又在虞巷的身上栽了跟头。
      妈的,好烂的牌。卢迪一边理着手里的牌,心里也是一阵纳闷。
      虞巷那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有这么难追吗?

      他就不明白了,要说从前,她是为了出国把楚元给甩了,如今她和楚元都在国内,楚元也不计较当年那些事,这是何等的毅力才能再次拒了楚元?
      难道是,有男朋友了?

      ……
      末了末了,人走得差不多了,卢迪看黄贝贝潇洒地上了往机场的出租车,“Christy想明白了?”
      他当年暗恋过黄贝贝一阵子,如今看她很有就此跟楚元别过的意思,有些替她难过又有些许欣慰。
      “不要小看Christy。”楚元神色自若地处理大家伙的行程,好像刚刚那个牌桌上的杀手已经随着散去的人烟烟消云散,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情绪。

      “楚神,你还不如人Christy敢爱敢恨呢,瞧瞧你今天那个样,想就追回来呗。”
      卢迪凉凉地想,就算人有男朋友吧,那也未必能竞争得过你不是。
      楚元淡淡睨他一眼。

      送卢迪下楼的功夫,两人都点了根烟。
      火星影影绰绰,将楚元冷峻的脸切割成明明暗暗的色块。
      看起来就像他的心思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但也没什么摸不透的,看临走前大家扫码付款的时候有多心痛就知道了。
      卢迪前脚都要走了,后脚忍不住又回头劝一句,“哥们啊,老板啊,该动的时候就动,这可是你说的。”

      男人锋利飞扬的眉梢敛了下来,他掸掉烟灰,不再掩饰发红的眼角和眼球上的血丝,“虞老师……”
      在进行了很长一个停顿后,他哑着嗓子笑了笑,“你不太懂她。”

      废话,又不是我对象,卢迪想。
      楚元看出卢迪的腹诽,踹了他一脚,“上车。”
      卢迪黑着脸疾驰而去。

      到了大堂门口,楚元掏出手机。
      他前些天收藏的帖子下面多了几条回复。
      一个说楼主挺会异想天开,一个说想法不错楼主努力。
      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楚元沉吟了一下,回了个“加油”,又点了一根烟。
      他不常抽烟,烟圈过了几回嗓,喉头一阵燥痛。不过他也早不在乎这些了。

      黄贝贝在这时给他发了消息,说已经到机场,祝他今后一切顺利。
      楚元第一次注意到黄贝贝的头像。她捧着铃兰笑得灿烂,光芒四射,全然不似信息里带着惆怅的语气,张扬的神色甚至有些眼熟。

      他将黄贝贝的头像放大看了许久,突然痛彻心扉。
      真像。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意外,好好长大的虞巷应该很像Christy。
      或许更爱哭鼻子,或许更嚣张。
      但她会跟Christy一样野心勃勃,自信无匹。

      小时候想成为却没能成为的自己,理想中却未能实现的未来。这个念头光是碰触都让楚元痛苦得大口地喘气。可那一刻,Christy像镜子一样残忍地出现在虞老师面前,提醒虞老师她本该拥有却再也不会拥有的璀璨人生。

      大理石墙砖冰凉而坚硬地抵住楚元的背,虞巷壮士断腕的决绝他到现在才读懂,他如从梦中惊醒,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整张脸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呛人的烟雾袅袅升起,隐然有晶莹的水珠落下。
      虞老师爱面子。
      平时爱哭归爱哭,关键时刻总要咬着牙,风风光光地出场。
      骄傲的小孔雀,怎么会愿意被人看到让他看到她受伤的雀翎。
      晚风从四面八方来,在他无遮挡的身体里穿堂而过,将内里的一切刮走殆尽。

      在他重逢虞巷这一年,他像十五岁那年一样无法抑制地爱上她,又像十七岁那年一样被她不正式地拒绝。
      他陷入过去的轮回,重新变成她的囚徒,然后被抛在广阔无垠的世界里。

      但这一次,他比从前更深刻地理解她离开的原因。
      他不会再冤枉她了。

      当然,她走得那么义无反顾,一定不止这个原因,楚元闭上眼,微微颤抖着,学习虞巷的所有情绪。

      刚刚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抽到个问题,问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那个女生回答什么楚元不记得了。
      只记得听到问题的那一刻,一间破旧的宿舍强行出现在他脑海里。

      宿舍里放着三张铁架上下床,地上铺了草席,他和周雨龙站到阳台上,像泰坦尼克号里的肉丝一样张开双臂,鼓励虞巷和另一个女孩子从四楼女寝跳到三楼他们男寝。
      草席上早备好了零食饮料,算法书和草稿纸丢得满地都是,有人看书,有人写代码,有人打牌,更多的人在三者之间来回并行切换,周雨龙刷题刷得最疯,输了钱骂得也最大声。

      “对七。”楚元趴在下床上吃炸鸡,余光瞄着牌局,在草稿纸上划拉着想递归逻辑,冷不丁上床垂下来一条纤长白皙的腿,毫不客气地踹在他发顶上,“楚老师,这题你看看。”
      他单脚跨到梯子上,少女的洗发水香气横冲直撞进了他的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一松,手心里的炸鸡掉下去砸到周雨龙头上。

      一声惨叫过后,楚元借着周雨龙的毛巾擦掉手上的油,掌心一撑床板,坐到了上床,“虞老师,你牌运好像不怎么样。”
      “不该看的别乱看,坏我好事你赔钱。”虞巷把一叠牌扣大腿上,划着屏幕跟他讲代码。“……大概是这样,我就差这一步了,忽然想不起来该怎么办,你给我点一下。”

      最好的日子很难概括出具体的内容。
      它更多是一种感觉。
      是高三前的竞赛夏令营,七八个少年少女挤在窄小漆黑的宿舍里,偷偷摸摸地开着手电筒,一会吃零食一会打牌,时不时又讨论着最新的算法题。

      空气沉闷混浊,人声嘈杂吵闹,他们没日没夜地玩,也没日没夜地看书刷题。
      少年意气,青春热血,智慧与努力,梦想与荣光。
      全挤在那小小一间宿舍的无数个黑夜里。

      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他们一路坚持到了自己能走到的最后一步。
      赢的人赢得痛痛快快,输的人所有人陪着大哭一场。

      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并不是永远开心,但说起最好的日子,没有比这更合适,更美好的了。
      那年夏天结束时,虞巷坐在宿舍门口嚎啕大哭,说她想永远留在十七岁。

      哪怕这一天足够利刃穿心,想起这些仍让楚元在聚会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在空旷无人唯余北风荒草的原野中,那些阳光般璀璨的日子仍然熠熠生辉。
      几分钟功夫,一根烟燃烧殆尽。他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怀念而愉快的笑意逐渐变为自嘲。

      过去这些年,最差的时候,王玉建说虞巷看到键盘就会哭。她独自咽下所有苦水,经历过那么多困难,忍受旁人的非议、失望。
      所有的痛苦和忍耐,都因为她想心无旁骛地回到她的世界去,回到充满阳光和热血的日子里去。
      因为,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那些日子更重要了。
      哪怕是他楚元也不能。

      前些天得知真相时,楚元有过那么一丝侥幸。
      十七岁的虞巷只是在奔向他的道路上遇到了意外。
      但,“虞老师我不需要出国镀金,在哪里都是天生的真金白银”,虞巷在说这句话是真心的。
      当年她不是为了他才打算留在国内,真正需要的时候,她会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将他从人生中清除。
      就像今天这样。

      手里有明灯,脚下有明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理想主义者永远这样骄傲、美丽、耀眼。

      楚元的爱情,源于无法自抑的吸引和被牺牲的痛苦。
      她无论代价,不计得失。哪怕孤身一人,也绝不后悔,绝不回头。
      远在他意识到这点之前,他就爱上这份残忍的美丽,在煎熬中一步步泥足深陷。

      另一头——
      虞巷放下算法书,拿起一碗吃光了的红油面皮,在洗碗池里稍微冲了冲,往垃圾桶走去。
      这算什么垃圾来着?

      她有点想不起来了。
      最近垃圾都是楚元扔的。

      嗐。
      不能太依靠男人啊。
      她蹲在垃圾桶面前琢磨了起来。

      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分类垃圾桶上贴了新标签。
      厨余垃圾:包含剩菜剩饭、落叶……
      其他垃圾、可回收垃圾……
      她微微一怔。

      重新回到客厅,她把塞在沙发缝里的红包抽了出来。
      六百六十六。
      按照A省的习俗,它的意思是:一帆风顺。
      跟钞票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包薄荷糖。

      她攥着薄荷糖的包装,悄悄推开了门。
      阁楼的小灯已经熄了。
      她看着黑洞洞的楼道里,电梯按键亮起的荧荧微光,忽然很想知道楚元此刻在做什么。

      回家的时候,她看到门把上挂着个保鲜盒,里面夹了条便签。
      “车厘子洗过了。”

      于时,楚元虚望向七十七楼的高空,数年岁月如流水般在眼前滔滔而过,新年的烟火在不远处绚丽绽放。
      昨天晚上他还在想不论她想要的是什么,他都希望她能够得到。
      谁知道,她想要的是她的世界里没有他。

      他昨天祝她梦想成真,今天她就为了梦想将他甩掉。
      这么一想,甩了他两次,说起来还是她对了?

      她对。
      但是虞老师,在通往你的道路上,我也有我的理想主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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