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34、第 34 章

　　半小时前——
　　卢迪跟HR正式谈完了薪资和待遇，出门看见楚元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大衣，随意地靠在走廊石柱上，衣料油光水滑，柔柔地垂坠在他修长的小腿两侧，看起来竟有几分难言的风流倜傥。
　　这人自从辞了职，越来越骚包了。

　　见他出来，楚元朝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喝杯咖啡，一会送你回去？”
　　卢迪拧着眉，“不是吧，以后跟你混了，这待遇这么普通？”

　　一路上，迎面而来的都是“楚总好”。
　　卢迪看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咋舌。
　　他来之前稍微做过点功课，知道云源是一家创办了没几年的公司，这半年来风头很劲。今天来，发现它的规模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大上得多。上千名员工，在宜华科技园独占三栋楼。他本来听说云源B轮融资后出了一些问题，真来了才感觉到传闻的不可靠，公司内紧张繁荣，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哪有半分风雨将来的躁动。

　　“早点说你现在有三栋楼，我辞职的时候也能心理负担小一点。”
　　“公司财产，其他城市还有分公司。”楚元不咸不淡地回敬了一句，又很是浅淡地一笑，“以后会有更多。”
　　“……辞职是打开了你耀武扬威的开关吗？”

　　两人来到休闲区。
　　这铺着灰蓝色地毯，边上有个吧台，卖些咖啡奶茶，还有免费的小零食。
　　正中是乳白色的桌椅，不远处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干净明亮，可以看到对面的楼，和楼下来来去去的人影与绿植。

　　楚元将一盒盒饭推到卢迪面前，说：“将就吃吧，下次请你吃火锅。”这时，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漂亮女人走了过来，楚元说她叫宋菲菲。宋菲菲显然对楚元有些想法，给他们一人买了一杯咖啡，看起来雨露均沾，但递过来的时候对楚元笑得更甜一些。
　　楚元随手谢过，没有给她太多的关注，冲远处笑笑，“欢哥。”
　　宋菲菲站起来打招呼，“林总。”

　　林欢带着金丝眼镜，T恤牛仔裤，看起来与楚元有相似的气质，又比他老成一些。
　　卢迪听楚元说过他们如今的合伙人关系，上周提前见过这位未来老板。

　　宋菲菲邀请卢迪参加下周的团建唱K。卢迪听得有些心动，但他还没有正式入职。宋菲菲表示他接了offer就可以。
　　“可以带家属吗？”
　　宋菲菲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几个人？我给你登记一下。”
　　宋菲菲记下了卢迪的号码，说到时候联系他，笑眯眯地说，“卢哥这么年轻，倒跟我们林总一样，早早就名草有主了。”
　　林欢朝不远处笑，“是啊，楚元，就差你了。怎么样，没有什么动静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

　　这一桌眼下只有一对单身男女。
　　宋菲菲忽然有点紧张。

　　楚元刚在吧台那又买了杯咖啡，他没急着往回走，低头在这里的音箱上按了几下，休闲区的音乐一下子变得低沉而悠扬。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不紧不慢地直起身，“也不一定没有动静。”
　　卢迪想骂他。有动静就有动静，没动静就没动静，什么叫不一定没有动静？
　　林欢代表大家问出了心里话，“那到底有没有动静？”

　　楚元微微扬眉，“现在还没有。到该动的时候就有了。”
　　他喝了口咖啡，无意中向窗外一看，眼神瞬间凝滞。

　　卢迪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楼的一些办公室里，人们正在忙碌地工作。其中一间小会议室中，两男一女凑得很近，似乎有些暧昧。
　　楚元盯着这样的画面默不作声，嘴唇和下颌逐渐绷成一条直线。

　　片刻后，他云淡风轻地弯了弯嘴角，低头打开了手机。
　　当他关掉手机，再往楼对面看去时，那间小会议室人去室空，刚刚那一幕已经消失无踪了。

　　“欣欣跟我和好的人情还没还你。”卢迪说，“晚上请你去玩。”
　　楚元若有所思，“去世贸那个射击俱乐部吧。”
　　*
　　在赵而思的怒目而视下，王安求饶地说，“我真的错了。”
　　赵而思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失去了这个账号，他们就无法浏览许多重要的帖子。

　　没想到楚老师居然封了她，他是忘记这个是她的账号吗？也对，一开始见面他就没认出来她。
　　虞巷突然鼻子痒得难受，不停地打起喷嚏来。见两个人都求助地看向她，她捂住鼻子，眼含热泪，“啊，你们，可以，自己，解封的，啊……”

　　自己解封？
　　又是一个喷嚏，虞巷直接被眼泪糊住双眼，眼前一片模糊，“对啊，这是管理员账号，你们自己操作一下啦，我去洗把脸。”
　　伴随着喷嚏声，虞巷跌跌撞撞地走向洗手间。

　　赵而思发现这个名为Peacock的的账号，确实有管理员的权限。再次被虞巷的神通广大震撼后，他按下“解封”按钮，陷入沉思。
　　CHU应该也能看得出来Peacock的管理权限吧？
　　那，如果Peacock能给自己解封，CHU封禁Peacock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而思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比起执行论坛禁止勾搭的规则，这种封禁更像是一种戏弄或者不满的表达。

　　之后，虞巷买了个礼物，跟两人来到了烧烤摊。
　　“生日快乐！”她把礼物递了过去。
　　蔡明明笑着接过，“谢谢，以后多来参加班级活动啊。”
　　见虞巷与大家都不太熟悉，蔡明明热心地为她介绍了其他的同学。在这过程中，虞巷意外发现蔡明明是她的室友，只是自己平时很少回寝室，所以未曾留意到。

　　天气渐冷，但大家的热情丝毫不减。两桌人围坐在一起，酒酣耳热之际，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最近的编程课大作业。
　　“哎呀，我们三缺一，找个女生来写前端页面吧，后台接口和数据库我们男生全包了。”一个男生提议。
　　蔡明明不服气地反驳：“凭什么我们女生就得写前端啊？谁说女生就不能做后台和数据库了？”

　　男生解释说：“后台和数据库需要对数据结构和算法有较高的掌握。蔡明明，我知道你这两门课成绩都挺好，但光成绩好没用啊。编程大赛最能证明这方面的能力，去年我们学校编程大赛名次最好的队伍里，可是一个女生都没有。”说完，他还特意看了看旁边的赵而思，“是吧，而思？”

　　赵而思下意识看了眼虞巷，“我们今年队伍里有女生。”
　　王安附和：“对啊，虞姐她……”
　　话还没说完，那个男生就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蔡明明说：“明明，如果你像虞巷那样找得到人带你，那也行啊。”
　　一时间，桌上的男生们都笑了起来，彼此之间交换着一种“你都懂”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虞巷。

　　虞巷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她上一次被人这样小瞧，还是小学的时候。那时虞石真送她去参加比赛，同班同学的家长看到她都很诧异，说：“这个同学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是女生，也能参加信息竞赛？”一天后，她从领奖台上下来，拿着金牌，笑嘻嘻地问那个阿姨：“阿姨，你儿子拿不到金牌，哭鼻子了没有？”虞石真在旁边配合地吹口哨，臊得对方家长拎着孩子就走。

　　理工科专业向来被认为是男性专属领地，换个性别出现总是很容易就遇到质疑。
　　而眼前这一切，比起小时候更加令人不适。她不光被认为没有实力，还被认为用自身的性功能换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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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洗手间的路上，蔡明明偷偷拉住了虞巷，“虞巷，编程大赛好好加油哦。”
　　虞巷有些意外，毕竟她的传闻在学院里已经人尽皆知了。
　　但蔡明明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比了个大拇指说：“你知道那个男生为什么今天酸我吗？因为今天成绩统计出来了，我是我们系的绩点第一。王安给我看过你写的代码，真的很棒。你一定能拿到比张宇辰更好的成绩。”

　　现实中存在许多尖锐而难堪的问题，它们很难被一次性解决，大多数人还是要带着这些问题继续相处。在短暂的风波后，所有人选择各退一步，共同缓和桌上的气氛，很快就有了几分其乐融融。
　　虞巷想起王瑜歆总劝她多出来走走，多交些朋友，她没听进去几次，此刻却也觉得很有道理。

　　高中的时候楚元身边总围着一群人，他过得风生水起，四海有知交，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熟人都是寥寥，尽管她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但这常让她觉得也许她只是他精彩纷呈的人生海里极小的一朵浪花，美丽珍贵，但终还是会消逝在滚滚浪潮之中。
　　抛开刚刚心头的那点厌烦不提，现在她坐在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中，听他们谈论刷绩点、校园八卦和老师们的爱恨情仇，有种融入同类的安全感。

　　“Blinky明显更好啊……”王安跟人讨论起学校最近的热门活动——“乐队大战”。
　　有人问，“虞巷，你喜欢哪个乐队？”
　　“学校的乐队我不太了解。”虞巷说，“平时我自己会听硬摇。”

　　说着她有点心酸。
　　当年，楚元和于芊芊因共同的兴趣——摇滚，在学校里传了好一阵八卦。
　　唐琳说他俩会是知己成恋人。

　　虞巷和喜欢于芊芊的毛宇听了都很不是滋味。
　　每天刷完算法导论，她不再玩消消乐，而是和毛宇一起定了许多音乐杂志，到外网去追榜单，看乐评。
　　她期盼等着有一天，楚元跟她聊起来这些，发现愚蠢的他遗漏了一颗身边的摇滚明珠。
　　毛宇大概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

　　世事弄人，她这颗强行人工制造的明珠还没被发掘，他们就分开了。
　　但或许是习惯，也或许是真在其中发现到了乐趣，她因此多了一个计算机之外的爱好，连王瑜歆都被她拉下了水，经常去喻言给摇滚乐队捧场，看LiveHouse，参加音乐节。

　　想到这，她迷迷糊糊地记起来，年后好像有喻言的店庆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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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没怎么跟你接触，以为你很高傲，其实也不会嘛。”
　　“就是啊，以后多出来玩。”
　　大家陆续走了。虞巷叫的车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来。

　　烧烤棚里学生不多了，来了几个边上工地的工人，她不自觉地往里坐了坐。
　　那几个工人似乎没太在意，径直在她这桌坐了下来。
　　她本能地站起身。

　　“虞巷，你怎么在这？”
　　唐琳明快的声音让她紧张的心情烟消云散。
　　两个女孩互相揽着往外走。

　　“最近学校边上很多投资者在建民宿，到处都是工人，来往的人也多，你一个人不要在校外待到这么晚。”唐琳陪虞巷站在马路边，关心地叮嘱道。
　　虞巷给司机打了电话，司机说已经快到了，A大附近堵车厉害，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直也没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唐琳突然问。
　　虞巷不知如何开口，怎么能说好呢？但如果说不好，这话题得扯到很远很远了。

　　“过得不好吧？如果不是这样，你一个注定要去top2的尖子生，现在怎么会在A大呢？但我也不问你这些。”唐琳笑笑，“虞巷，你要知道，我们一起在一个寝室住了两年多，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我们这些朋友在的。”

　　夜色很黑，看不清唐琳的五官。
　　但虞巷记得她第一次走进一班教室时，是唐琳主动拉起她的手。

　　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楚元，她们大概也不会疏远。
　　高中，她只跟唐琳说过她喜欢楚元的事。
　　两人有时候打闹，唐琳开玩笑似的说要把这事说出去。
　　玩笑开多了，虞巷心里有些介意。
　　她跟唐琳谈过几次，唐琳说只是开玩笑罢了，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之后却还是照旧。

　　有一次，唐琳把楚元拉到一边，笑得一脸八卦。
　　虽然唐琳最终确实没有开口，虞巷却不愿意再相信唐琳了。

　　如果有一天楚元知道了她的心意，虞巷希望他是听她亲口说的，而不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的。
　　何况，内心的秘密被人时时挂在嘴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告诉唐琳，她不再喜欢楚元，让唐琳不要再拿两人开玩笑。
　　从那以后，她跟唐琳看起来还是从前的关系，却再也没有聊过什么独特的少女心事。
　　再后来，虞巷离开A市，两人便失去了联系。

　　睡前，虞巷收到了唐琳的消息。
　　唐琳：我期末有活动，过几天有空陪我去挑裙子吧？
　　虞巷：好。

　　脑海里一闪而过唐琳的脸。
　　今天唐琳看她的目光很复杂，唏嘘，同情，还有关心。
　　虞巷觉得自己不太需要这些。
　　但真正遇到时，还是免不了有些心绪不宁。

　　她闭上眼，想起过去几年的事。
　　那段时间里她很不喜欢夜晚。晚上她几乎是不能睡的，有时候会因为想起爸爸妈妈哭一会，更多的时候却是极度的清醒。望着窗外的天空，头疼欲裂，心跳加速，浑身发热，身上立起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疹子，但她依然很安静，只在难受得不行的时候，轻轻呻-吟声。

　　为了能恢复正常的睡眠，她开始了一个漫长的计划——每天早睡五分钟。
　　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重启，三年后，她终于能在十一点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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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怎么用“过得好”和“过得不好”概括呢？
　　虞巷拿起床头的药片，数着个数塞进嘴里。

　　无数崩溃大哭的深夜。
　　无数以头撞墙的深夜。
　　绝望的怒吼，无力的呜咽。
　　她是跨过无数的黑夜走到这里的。

　　不好的，是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儿。
　　好的，是她还没倒下，现在能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

　　所以，她过得不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