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32、第 32 章

　　虞巷发现楚元朋友圈封面换成了一张黄昏照。
　　晚霞艳烈如炽，铺天盖地而来，燃尽整片天空，拍摄角度选得极巧妙，霞光几乎隔着屏幕涌出，轻轻一眼，就能直面那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昨天的晚霞上了当晚的城市新闻，虞巷的朋友圈里也有许多人晒出自己拍到的照片。
　　不出意外，楚元应该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这种未曾被告知却在朋友圈明白一切的感觉……
　　呵。

　　虞巷选择先来一局绝品小魔仙。
　　最近游戏方升级了氪金通道，她购买了许多道具，在pk场里大杀四方。
　　一场意料之中的胜利！
　　她神清气爽地关掉游戏，想起身拿一瓶可乐，手指却不自觉地在微信图标上停住了。

　　她才注意到，楚元朋友圈封面的左下角，有一行简短的英文——“The sun casts in and never dims.”
　　骄阳明辉，永不消逝。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直觉般地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
　　楚老师……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她总觉得，高中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
　　A一中参加信息学竞赛的人不少，校长特批许他们不参加晚自习，在信息教室自学。
　　楚元做事很专注，虞巷则是写起代码来就跟醉了一样，不知何年何月，其他同学也一样。
　　经常到了凌晨，他们这群竞赛生还在电脑前奋战。

　　当然，如果老师都下班回家了，他们也会打牌，有时候还会小赌一把，大抵是输了就去偷摁门卫叔叔的电动车之类的惩罚。
　　不管是打牌还是刷题，楚元都会熬到最晚。
　　后来虞巷一度怀疑，楚元能在投行里的卷得行云流水风流潇洒，就是这时候打下的基础。

　　高一冬季的一天，他们关了电脑，锁了教室门，难得地，才十一点。
　　“最近好无聊啊。”虞巷围上围巾。

　　十二月是A一中的活动月，有圣诞舞会，师生歌会，还有各种体育比赛和游园活动。十二月一过，学生活动全部结束，体育课音乐课等提前考完试，学生们都进入期末复习状态，校园里就有些沉闷了起来。
　　加上虞石真出差去了首都，周末没回家，虞巷大概已经有半个月被关在学校刷题。
　　虽然她打牌是把好手，但一直赢，那也是会吐的。

　　楚元低头，她鼻尖冻成桃粉色，一双朦胧的眼里都是生无可恋。
　　他拽了一下她的书包带子，她不稳地向他的方向倒去。面对虞巷愤怒的眼神，他扬起了那双如墨色锦缎般的眉毛，抬了抬下巴，催促她，“虞老师，走快点。”
　　“啊？干嘛呀？”
　　“去给我买杯奶茶。”

　　虞巷被这个神转折惊到了，“你有病吗？叫外卖啊。”
　　“虞老师，我开学的时候好几天没有饭吃……”
　　言下之意，现在想喝杯奶茶不过分。

　　她一时语塞，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提初见时的陈年老梗。
　　但楚老师这话，是说他有办法出去？

　　片刻后，虞巷窝在黑漆漆的洞里，小心翼翼往外看，楚元已经拍掉了身上的草屑。大概是天气冷，他带了件藏蓝色大衣，随意地搭在校服外面，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俯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只搞笑的鹌鹑。
　　她勉强匍匐着爬了出来，“学校的墙上为什么会有个洞？”

　　“张小军挖的，他们寝室经常从这跑去网吧打游戏。前段时间差点被保安抓到，最近他们都不敢来了。”楚元慢悠悠地给她讲起了男寝的故事。那次亏得楚元拖住了寝室的管理老师，张小军才得以从阳台爬回寝室。
　　“好坏啊你们。”虞巷觉得跟他们比起来，她简直是个模范好学生，“我还一直以为A一中的学生都很乖的。”
　　“不好意思，让虞老师失望了。”楚元含笑，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扬开外套，罩在了她身上。“别动，保安。”

　　啊……
　　自从刚入学的时候被教导主任狂骂了一天之后，虞巷就对触犯校规之类的事情非常恐惧。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她低下头，几乎完全把自己塞进了楚元的大衣里，余光瞥见有手电筒的光线在身侧溢出，头皮硬得都要炸开了。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攀在了她僵得发紧的腰上，轻轻一带，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去。

　　大衣宽大温暖，遮住了两件白色的校服，高挑的一男一女并肩而行，看起来就像路过的一对普通情侣。
　　两人走离校园很远，虞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却又顿时红了脸。大衣上淡淡的皂液香和年轻男孩特有的气息笼罩了她，楚元的手还环在她腰上。

　　“楚，楚老师……”
　　“嗯？”
　　这声“嗯”楚元是用鼻息哼出来的。寂静无人的长街上，他的鼻音听起来格外低沉缱绻，暧昧缠绵。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虞巷偷偷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假装没注意到他没放下来的那只手，淡定地朝外探头，“这个点，哪有奶茶啊。”
　　楚元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往内收了收手臂，两个人不知觉地又离得更近了些，语气随意又无辜，“那怎么办呢？”
　　虞巷四处张望着，最终，在街角发现了一家炸鸡店。

　　“奶茶加布丁加冰，再要两份盐酥鸡。”她深呼吸了一口，垃圾食品的香气久违而浓烈地灌入了鼻腔里，整个人仿佛一下就活了过来。
　　再要点什么好……她认真地研究着菜单。

　　从圣诞开始留的头发已经长到齐耳的长度，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三分妩媚，几缕碎发温柔地贴着她白皙的脸，明明还是少女，已然艳丽动人。
　　正巧，老板铲了一大块鸡排出来，她眼神发亮，欣喜得脸上泛起了淡淡地粉色。
　　这么高兴？他站在她身侧，余光将她亮晶晶的眼神尽收眼底，眼神柔和下来，原谅了她刚刚的不解风情。

　　等奶茶的功夫，虞巷拈了块盐酥鸡进嘴里，“楚老师，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说。”
　　“琪琪他们说，你以前是学数学竞赛的，就这样放弃了，不可惜吗？”
　　“我没有放弃，只是不作为重点罢了。”天之骄子，即便不怎么张扬，却也是骄傲的。楚元的回答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理所当然，“明年去拿块金牌，后面的冬令营就不去了。”
　　“……听起来可真容易。”

　　少年的胸腔里传出低沉清越的笑声，“但你看，明年信息竞赛你想拿第一名，应该不太容易。”
　　“因为你来了是吧？”虞巷狂翻白眼。“你怎么这么闲。”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真的。

　　今年冬令营她遇到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无缘国家队，而楚元小试牛刀，在省赛拿到不错的成绩。明年还真会是她的有力对手。
　　“不能让你太得意了。”楚元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隐约透出青色血管的手肘压到了吧台桌面上，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容，眼中的战斗欲望却浓郁得化不开。

　　“呸呸呸，省赛之后是国赛，国赛之后还有国际赛。到时候就不是单打独斗了，要学会团结协作，为国争光，不要老是抱着这种争强斗胜的狭隘思想。”虞巷教训他，说着说着，忽然看着楚元线条优越的侧脸发起愣来。眼前这位，固然会是她未来最强劲的对手，但未必不可以是她最好的伙伴。

　　“怎么？”她的目光太灼热，楚元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
　　她却没有察觉，“楚老师……”
　　“嗯？”

　　“如果，我们都去了国家队，你就……做我的搭档好不好？”
　　她似乎怕他不答应，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掩映着形状优美的双眼，看起来像含着朦胧又忧愁的一片烟雨。
　　一双极尽温柔的眼，底下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灵魂。

　　对着她的眼神，插科打诨的玩笑话最终化为了坚定认真的回答：“好。”
　　虞巷开怀一笑，他跟着弯起嘴角，“人生在世，为梦想拼搏的机会可不多。虞老师，我们都加油。”

　　“小同学，这么晚还约会啊。”这时，老板将奶茶打包好递了过来，打趣地说。
　　什么约会啊。
　　虞巷悄悄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楚元，只见他淡定地点点头，手臂一伸，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嗯，毕业以后难得有机会回来一趟，以前我们经常来这买炸鸡，我女朋友一直说结婚前想重温一下您的手艺。”

　　两人的身材都偏高，一个温婉娇柔，一个清俊矜贵，穿着校服，没有一般学生常有的稚气，看起来确实是佳偶天成的一对璧人。
　　“哟，那恭喜恭喜啊。”老板乐了，多给了他们几包调料。
　　虞巷被楚元一路揽着走出炸鸡店，没想明白，他俩怎么忽然就要结婚了。

　　“前几天的事还记得吗？”
　　“哦。”
　　上周有A一中的学生情侣在公交车上手拉手，被人拍了下来，投稿到市民专栏，说省第一中学校风也不过如此。
　　一时对一中的非议多了不少，校领导非常恼怒。学校里谈恋爱的几对情侣出了校门恨不得直接不认识，就怕被哪个好事的人拍了照片。

　　假装成毕业生，省得炸鸡店老板多心举报到媒体那里，属实是一条安全的思路。虞巷心有余悸，“还好你长得比较老，能骗过去。”
　　楚元没说话，好一会儿，他语气轻轻的，似乎飘渺，又似乎郑重，“那我们算是一块儿老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漫天细碎的雪粒子飘然而下，纷纷扬扬，落在树顶，落在草尖，落在他和她发梢。
　　寂静无人的长街，明亮温暖的街灯，还未松开的手，还靠在一起的人，被冬夜突如起来的落雪，温柔地笼罩在了一场浪漫的白色之中。

　　虞巷福至心灵地抬起头，一双如夜色般深沉的眼正注视着她。她看见了一片夜海，海风温柔，波涛连连，每一片自远方奔赴而来的浪尖上都倒映着她带着红晕的脸。

　　她想起从小她没看过的言情小说。
　　这一刻，传说中的言情小说男主角正在她身旁。

　　第二天，楚元感冒了，他妈妈特地来学校接他去看病。高琪琪说，楚元妈妈一直不同意楚元转信息竞赛，认为他为此过于劳累，很是说了他一顿。
　　虞巷看见楚元在位置上收拾东西，总觉得是因为昨天晚上他把外套给了她。
　　她有心上去说两句话，却见楚元妈妈庄佳站在教室后门跟班主任说话。

　　庄佳是另一间中学的特级教师，为人严肃，眼神锐利。
　　虞巷听同学说过，刚入学时，楚元因为放弃数学竞赛跟庄佳吵过架。楚元从小到大拿的都是数学竞赛金牌，突然转信息竞赛，虞巷贡献了大部分原因。
　　因而每次看到庄佳，虞巷都没来由地心虚。

　　而且，她有好几回在学校里跟楚元并肩走被来送饭的庄佳遇见，她总觉得，庄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只好远远地看着楚元。

　　才不一会功夫，他的课桌边就围满了人。
　　男的，女的，嘘寒问暖的，端茶送水的。
　　著名美女于芊芊还帮他整理书桌。
　　她边帮他把作业排序归类边温声跟他说话，看起来像是一对璧人。

　　他的世界一贯如此。
　　热热闹闹，人潮汹涌。

　　虞巷忽然感觉到委屈。
　　每个人都能到他身边去。
　　只有她不行。
　　她不敢被庄佳看见。

　　就在这时，楚元忽然抬起头。
　　隔着许许多多人，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似乎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中泛着淡淡的潮红。
　　一双眼深邃如夜，令人捉摸不透，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却又仿佛黑洞一般，无限地吸引着她的目光与心神。

　　他远远凝视着她的眼睛，很随意地将一张折好的蓝色便签纸往外一丢。便签纸像一只飞累了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他将书包搭在肩头，走出了教室。

　　同学们闹腾起来。
　　“楚神走好！”
　　“人走了没事，作业留下啊！”
　　“……”
　　人群跟着涌出。

　　虞巷下意识地走到那张空落落的课桌旁，看着门口正跟楚元说话的庄佳，偷偷将怀里的饭卡丢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假装捡东西，将饭卡和那张便签纸一起塞进了口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
　　她觉得这是给她的。

　　纸张被小心翼翼地摊开，展平。
　　字迹飞扬潇洒——
　　“Je t'ai rencontré, je me souviens de toi, cette ville est naturelle par amour, tu es née pour épouser mon ?me.“
　　内容却令人一头雾水。

　　一个学法语的同学看了后告诉她。
　　这几句话出自杜拉斯的《情人》。

　　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