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31、第 31 章

　　训练室里——
　　大屏幕上展示出了最后一题的高分解答。

　　简洁明了的代码，清晰奇妙的思路。
　　这样的风格，教室里的学生们在这几个月来已经十分熟悉。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林建东挑了几个难点讲解着。

　　张宇辰喉口处一阵发堵。
　　手机屏幕上，他最后一题的分数掉到了5％，小组排名也滑落到了第三名。
　　他本以为自己考虑周全，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可怎么会是她？
　　他艰涩地侧过头，看着窗边处跟队友说说笑笑的女孩子。

　　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都能自信地走过去，邀请对方进入自己的队伍。
　　可偏偏是她。

　　“我们不需要没有实力的人。”

　　这样的话。
　　在那蝉联了几个月的第一名面前。
　　在这样的代码面前。
　　显得多么可笑。

　　“为什么不说你是小测的第一名？”赵而思问虞巷。
　　“虞姐说过的啊。”王安一脸疑惑，“她一开始就说她挺厉害的，还说你不信可以试试，而思你没听到吗？”

　　赵而思一时语塞。
　　他听到了，只是没信而已。

　　“你既然不信，我就先装一阵子鹌鹑，然后——”虞巷伸出一个秀气的拳头，猛地摊开手掌，嘴里同步地配音，“‘砰’地吓你一跳！”
　　王安被这个无聊的笑话逗笑了，在一旁发出了“哈哈哈”的巨大响声。

　　虞巷跟着笑。
　　这是回国后她第一次她勇敢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言。之前医生说她的社交惊惧已经好了很多，但真正做起来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不过，看着周围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偷看她一两眼的目光，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炫耀，当然要这样才爽嘛！
　　她是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啊！

　　虞巷乐滋滋地吸了口奶茶。她想起高中每次做题赢了楚元，她也是要炫耀一番的。但好像都没什么用。

　　每次她嚷嚷自己做题又快又好，真是个小天才，楚元总是不甚在意，偶尔还会真诚地表扬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刺激到的样子，淡定的态度总能让虞巷飞扬到云端的心情一落千丈。

　　他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嫉妒啊！
　　是她还不够了不起不足以刺激到他吗！

　　后来，他们语文课教到诗歌，老师布置了相关的作业，楚元的诗写得好，在年级里广为传阅。
　　虞巷本来不甚在意，一直到老师当堂朗读这篇范文。

　　那首诗写的是一只孔雀，一只擅长飞翔的年轻孔雀，有着流光溢彩的雀翎。每到孔雀南飞的时节，它总是高扬翎羽，炫耀自己的飞行技巧，耀武扬威，得意洋洋。
　　老师每读一句，虞巷就觉得自己中了一箭，脸涨得通红，把头埋到了桌子里。

　　太讨厌了！虞巷用吸管扒拉着奶茶里的珍珠，想起那首诗，脸上还有点烫。

　　当时她全程捂着耳朵埋在书堆里，所以并不太记得里面具体的内容。
　　只听到了末尾的几句，原句当然也是记不清楚了，现在想起来好像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孔雀是那么热爱蓝天，它扇动羽翼时，所有的风都在歌唱，阳光落在每一片雀翎之上。它翱翔在云端，美丽的天空就是它追寻的宝藏，它亲吻天空的瞬间，连它的洋洋自得都闪耀着金色的绚丽光芒。

　　现在想起来，这诗好像也不完全是在嘲讽她？虞巷后知后觉地想。
　　可总不会是在夸她吧？
　　*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个项目怎么样？”
　　卢迪心里凉凉的。

　　刚刚在青苗实验室里，楚元代表一家叫云源科技的公司和一个教授模样的人聊了很久，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他“哈哈”一笑，“楚元大神，你这么大一樽神，你要做的项目，当然牛逼得不行，还需要参考我的意见？”
　　“嗯，也好。你准备什么时候跳槽？”

　　卢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着他就跳槽了？“不是吧，你什么意思？”
　　楚元莫名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挖你，我为什么要陪你来A大？”

　　卢迪十分悲愤，“不是，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以为你是来看你那个漂亮的女同学，顺便谈点事情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上次我就觉得你俩关系不一般，你还不承认。普通同学你会在走廊上站那么久看她？如果你们是普通同学，那我把眼睛戳瞎！”
　　“……”

　　卢迪越说越激动，“我好不容易带起俩小弟，现在互联网泡沫这么大，你居然想害我？而且你现在不是在GH干得好好的吗？国内分部总监，这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了。你不过在那家新兴公司挂个名，还是见不得光的，竟然拉我上你的贼船。”

　　“我已经递了辞呈。”
　　“你他妈……啊？啊？啊？你你你你真辞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卢迪愣住了。
　　“刚刚。”

　　卢迪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天，“你真舍得啊？这次再调回A国，说不定就会是副总裁了。”
　　“不能这么说。”楚元随口答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扬起了眉毛。“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他告诉卢迪，回国之前他提前拿到了晋升机会，只要在一年内通过晋升考验，他就能以外国人的身份，成为GT史上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

　　投行的职级听着厉害，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迎合客户心理添加的水分，与一般公司里的总裁董事不可同日而语。但无论如何，常人在毕业几年后做到副总裁已经相当不易，成为董事，虽然存在运气成分，却也是到达了同龄人金字塔的塔尖。

　　卢迪惊愕的表情让楚元有些失笑。
　　刚刚他只是偶尔兴起模仿一下，但显然，她这种炫耀的说话方式，有点太打击人了。

　　卢迪接过楚元的手机，看着那份辞职草稿，边看边啧啧称奇。
　　“就这么需要我啊？”
　　“是，还需要阿姨那边的资源。”

　　卢迪本身能力不错，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著名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云源到这个地步，不管非诉还是应诉，都需要有进一步的合作伙伴。
　　“妈的。”卢迪觉得被小瞧了，却又觉得合理，只得骂了声。

　　楚元隐隐看到屏幕上GH二字，陷入沉思。
　　顶级投行，象征着资源的宝库与机会的海洋，也代表着一套严丝合缝的体系。在那里，每一项工作都遵循着既定的运行系统，从熟悉到精通，再到自如地驾驭，这是每一个投行员工从平凡走向卓越的必经之路。

　　但是，完备的体系只能容纳极为稀少的自由。
　　在GH呆得越久，他越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设定极其周密的游戏，每一步都有趣，却也每一步都有剧本，是丰富多彩的世界，也是精致无趣的囚笼。

　　楚元在回国前完结了一家独角兽公司的上市案，破格得到了晋升机会。
　　回国后，林欢又邀请他重新成为合伙人。然而他对云源有自己的规划，原定的时间安排是三年后。

　　在很多人眼里，他的人生是一片坦途，随时转换赛道，仍然能达到超人所想的成就。但事实是，一切的殊勋茂绩，都需要过人的肝胆和足够的汗水，以及一颗足以承受任何失败的心。
　　他出生于极为普通的家庭，如今拥有的一切筹码，都是他赤手空拳得来。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理所当然，是非成败转头皆可成空。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GH中国区陷入贪污腐败危机，他的上司想起他在国内休假，安排他暂时顶替一个涉事高管的位置。幸运的是，国内分公司的合同比国外宽松，他可以在成为云源合伙人的同时继续留在GH。
　　而他之前负责上市的互联网公司，也向他抛来橄榄枝。

　　这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的偏爱，为他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和可能性。
　　他不必安于现状，止步不前，也不必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傍晚的天空晚霞遍布，给A大罩上了一层温柔又绚丽的光晕。
　　街边无人处，楚元点了支烟。烟圈在空旷的街道中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刻的五官。

　　年少时，他曾非常羡慕一个人。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十分热爱，并能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不论遇到什么阻碍，她都会踹掉一切绊脚石，重新回到她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无穷无尽的热爱，一往无前的决心，他都从未有过。

　　烟逐渐燃尽，楚元将最后的火星按进了街边的烟灰缸里。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突然又轻易地下了决定。

　　二十多年来，他有过许多大胆的选择，有的是因为不服输，有的是因为想追逐心爱的女孩。但骨子里，他就是一个好胜又好战的人。
　　任何的安全牌，都是对命运妥协，都意味着对命运的妥协和对自我的否定。

　　她总像一面猎猎的战旗，轻易地勾起他深埋于骨血的战斗欲，使他不甘于躺进任何的安乐窝里。绝境就是他的起点，他的道路在悬崖峭壁之上，而破釜沉舟是他前进的方式。

　　他不想为已长成的凶兽鞍前马后，他要将初生的幼兽豢养成自己的雄狮。
　　只有山登绝顶，才敢与太阳并肩。
　　在那个侃侃而谈的女孩子面前，无人愿意就此谨小慎微，庸碌此生。

　　最终，他掸去指尖残余的灰烬，看向不远处的A大。
　　她是为了成为这样的虞巷而放弃他。

　　他曾为这样的残忍而不甘。
　　然而他到今天才明白，这种让她勇往直前的残忍，本身就是他对她爱情的源泉。
　　*
　　赵而思主动跟虞巷道了歉，说自己不该拿有色眼光看人。
　　虞巷表示她也“驴”了他一下，两人算是扯平了。

　　赵而思话锋一转，建议虞巷考虑加入张宇辰的队伍，以便获得更好的竞赛成绩。
　　虞巷觉得他仿佛有什么大病，“我去了你们不就少了一个人？”

　　赵而思解释，为了她，张宇辰应该会放弃他们队里实力较差的张林训，而他可以接收张林训。
　　虞巷震惊，还有人专门捡别人不要的队员？这是什么样的天生大冤种。

　　她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八卦，猜赵而思可能因为曾经被张宇辰抛弃，产生了心理阴影，因此想要先下手为强。
　　她噗嗤笑出来，摇了摇头，“你不是说我很厉害？这么厉害，怎么会需要张宇辰这种冤种帮忙？”

　　“……”
　　赵而思目不转睛地看着虞巷，似乎是在确认她说话的诚意，片刻后，他将眼睛挪开，摊开笔记本。
　　“按之前小测的成绩，你自己快速做出三道题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你今天做出这两题是有点勉强的，我没说错吧？”

　　他说虞巷的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决定接下来以虞巷为中心进行现场训练。虞巷有些不情愿，但在赵而思的坚持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关于训练场地——
　　“总不会真去开房吧？”王安流泪。

　　虞巷无语，她才不要。想了想，她提出去宜华科技园，她在那里有一栋办公楼，可以借用一层新媒体工作室的会议室。稍微有点距离，但还算是个好办法。
　　赵而思和王安点头后陷入了沉默，自己的同学拥有一栋楼这种事情，总是让人比较震撼的。

　　离开教室时，虞巷看到张宇辰还坐在电脑前敲打。
　　学校论坛里有人说张宇辰是计科系图书馆长，图书馆开门他就在，关门他才走。
　　现在看起来，张宇辰似乎与眼前的电脑有血海深仇，眉头紧蹙，面色严肃。

　　虞巷想起了楚元。
　　楚元也是个勤奋到令人咋舌的卷王。但别人卷得苦大仇深，他卷得潇洒快乐，好像他熬的不是夜，是能探索世界的自由，是能打败她的春风得意。
　　光是想起这个人，她就感到一阵压力，脚步都开始加速。

　　没走两步，她遇到了穿着运动装、抱着篮球的唐琳。
　　两人互相招呼了一下，唐琳好奇地看着她手里抱着的笔记本，试探地问，“你现在怎么在A大啊？”
　　“我在这上学。”手机上王玉建催大家赶紧去开组会，虞巷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回聊。”

　　唐琳望着虞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见到唐琳走进来，张宇辰面色沉重，说他今天不打球了，要去图书馆。
　　正好，快期末了，一起刷个夜算了。唐琳故作轻松地安慰了他两句，又说给他发了大神同学的学习笔记。

　　张宇辰感染到她稳定的情绪，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点开邮箱，果然收到了唐琳转发过来的邮件，出于信科学生的本能，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原始邮件的发送地址——[e-mail]。
　　CHU。
　　……

　　“宇辰？”唐琳见他半天没说话，好奇地叫了他一声。
　　“师姐的这个同学……”张宇辰哑然。

　　疫情前，王安在群里分享了用户名为CHU的系列贴，这位稍有些沉寂的远古大神开始逐渐为A大学生所知。张宇辰没想连赵而思那组竟然能发掘出他都没看到的精品，紧张之余狠狠地做了一番功课。

　　他发现，即便在群星闪耀的Meetcode论坛里，CHU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神。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拜读CHU的帖子，如今他对这位大神的了解应该已经超过了A大的大多数人。一篇早年的帖子说，CHU大神很有可能是Meetcode的创始人之一，网友们一度不置可否。如今，眼前这个Meetcode创始人才可能拥有的论坛内部邮箱，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琳师姐的同学。
　　这么年轻的年纪。

　　“太牛逼了。”张宇辰一贯瞧不起室友们常用的网络用语，如今却不禁脱口而出，仿佛只有这几个字，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