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3、第 3 章

　　教室里正在宣布分组名单，“徐龙伟、王小健……”
　　虞巷紧盯着手中屏幕已经摔裂的手机，指尖不停地在上面猛戳。
　　消息呢？那条好友请求呢？

　　然而，不论她戳多少下，好友申请界面始终一片沉寂，没有她上车前看到的那条消息。
　　见鬼了？
　　虞巷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

　　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其实，她没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即使楚元想加她，也拿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可能是她昨天的酒还没醒，所以出现了幻觉。

　　这个念头让她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逐渐回到了平常的工作轨道里。
　　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有些隐隐地失落。

　　这时，虞巷突然意识到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A市已经入秋好一阵了，外头吹来的风冷嗖嗖的。
　　面对众目睽睽的注视，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不知所措。

　　“有没有人愿意跟虞巷同学一组？”台上，负责编程大赛日常训练的林建东师兄又重复了一遍。
　　虞巷这才注意到，编程大赛日常训练的分组已经结束了，而她，竟然是这个训练室里唯一没有小组的人。
　　同学们个个表情尴尬，显然没有人想跟她一组。

　　呃，不是吧？
　　虞巷记得她是昨晚才跟张教授表示要参加今年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而今天才是第一节训练课，她几乎都不认识这教室里的人，怎么莫名其妙被排斥了呢？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开口了：“我们组现在缺一个人。”
　　学生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也不想为这事得罪带队师兄。

　　有人收留总归不是坏事。虞巷打了个哈欠，蹭蹭蹭拎着自己的奶茶坐了过去。
　　男生说他叫赵而思，并告诉虞巷，他们小组有一个组员在准备出国，最近不方便来参加训练，她暂代的是这个人的位置。
　　言外之意，他只是在训练期间收留她，并没有打算跟她一起比赛。

　　看起来这位赵兄是个直接的人。
　　她也就直接问了，“你们为什么都不想跟我一组？”

　　“因为刚刚林师兄把你和张宇辰分在一组，而张宇辰是去年A大冠军，他当场提出反对，”赵而思冷淡地说，“他说，‘我的小组不需要没有实力的人！’”
　　嘿，挺霸气的咧，虞巷为张宇辰的大胆点赞，如果她真的知道张宇辰是谁的话。

　　在赵而思的指认下，虞巷看到了张宇辰的真容。
　　张宇辰长得不错。
　　人高马大，表情坚定，身姿挺拔、胸肌发达，看起来随时可以在周一站到旗台上去升旗。
　　典型的A大精英学子。

　　虞巷：“大家都听他的，他这么有魔力呢？”
　　赵而思打量虞巷。

　　虞巷今天穿一身浅红色的羊绒针织套裙，掐出纤细的腰，长长的卷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教室里不是没有女性，但她还是显得格格不入——比起人们印象中理工科女孩的自信知性美，她长得过于脆弱、慵懒和茫然，潮湿而朦胧的双眼被长长的睫毛笼罩着，嘴唇鲜红丰润，也打扮得太多了，仿佛时刻准备着在A大偶遇一位天之骄子，来一场缠绵的一见钟情。
　　漂亮是漂亮，但在赛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漂亮。

　　他直白地说，“虞巷，你不是旷课又挂科吗？还进了青苗，大家都知道你没做出什么成绩。”
　　虞巷卡壳，“大家都知道？”
　　“你觉得呢？那可是青苗。”

　　青苗，A大信息学院唯一的国家级实验室，精英学子向往的圣地。实验室主任张秋阳教授对人才的选拔极为严格，通常只接纳博士生和博士后进组。然而，三年前，他却破天荒地录用了一位本科生，这个决定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赵而思看着虞巷，直言不讳地说：“你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感到很意外。”

　　A大以其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著称，但虞巷却似乎是个例外。她住在校外，经常缺课缺考，甚至上过校方的挂科名单。在科研方面，更是鲜有建树，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成果。
　　赵而思最后总结，“训练期间的队伍如果磨合得好，可能就是未来的参赛队伍。张宇辰去年的比赛成绩是A大史上最佳，今年自己组了个队，正想再接再厉再创辉煌，肯定不甘心被一个关系户拖后腿。
　　“关系再硬也不行。”

　　虞巷听得目瞪口呆。
　　她从未想过，自己因为个人原因住在校外、很少来上课的行为会被其他人解读成这样的传说。
　　说好的A大学生都沉迷学习无法自拔呢？怎么一个个这么八卦。

　　不过，从赵而思的角度看，这种说法在逻辑上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现在的确在很多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

　　她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
　　她的手纤长白皙，被很多人说过很适合弹钢琴，但在她二十余年的生命中，它们没有触碰过乐器，只摸过大大小小的键盘。

　　从她入学A大起，张教授每年都会劝她参加编程大赛。
　　只有这次，她答应了。

　　但现在这个情况……
　　她要怎么找到队友？
　　要不，还是算了。

　　过去两年，她都不太愿意去面对在这个赛程中可能会发生的事儿。她曾以为，或许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就好了。但事实证明，只要有一个退缩的理由，她就会开始在to be or not to be的选项池里肆意浮沉，摇摆于放弃的边缘。

　　这时，讲台上传来笃笃笃的写字声，林建东用彩色的粉笔写了几个巨大的字。
　　“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A大信息学院秋季训练计划”。
　　虞巷突然有点恍然。

　　这几个字一瞬间带她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了A一中信息学教室，和那段清澈而热烈的日子。
　　在那间教室里，风扇呼呼转，眼前整齐地摆着一排排大头台式电脑，而她身旁，少年楚元端坐着，白衫蓝裤，神色悠然。

　　每当做完一道竞赛题，她总会不自觉地看向他，好奇他会不会出其不意地抛出一个更好的答案。
　　在高中之前，楚元对信息学竞赛毫无了解。然而，凭借强烈的欲望、过人的聪慧和非凡的执行力，他从一个新人成长为金牌选手。

　　虞巷那时候还不太会欣赏异性的魅力，但楚元是一个迷人的矛盾体。
　　一张极为云淡风轻的脸，内里却隐藏着比谁都强烈的胜负欲。
　　她能感受到，他想打败她。

　　他们的关系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激烈对弈，浓重的危机感让虞巷即便在犯困的时候她也不得不点灯熬油，持续刷题。仿佛楚元总在无形中揪着她脖子，把她从他身上看到的那股韧劲，通通灌进她血液里。

　　想起那种被步步紧逼、无路可逃，刺激得动人心魄的窒息感，她不由得昂起头，咽了口口水。
　　咕咚一声。
　　奶茶甜腻地混着唾液从口腔一路滑向她的胃肠，冷得她平缓的心跳突然皱缩，猛地跳动起来。

　　当她再次低下头时，王瑜歆发来一个链接——“为什么我说Vivi被骗不冤，她对投行男一无所知”。
　　帖子中写道投行男的生活非常忙碌，经常加班和出差，恋爱三年能有60天长相厮守就不错了。同时，帖子对投行生活进行了花团锦簇的描述，说投行男除了加班就是轰趴，是最不适合谈恋爱的对象之一。

　　虞巷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看着楚元如今的生活，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看着别人璀璨灯火的路人。

　　王瑜歆：姐妹，我忽然为你的十万感到难过。
　　王瑜歆：楚男神日子过得这么滋润，还会记得我的宝吗？
　　虞巷：……
　　虞巷：你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悲情。

　　她捂住胸腔里莫名有些滚烫的心脏。
　　楚元肯定会记得她，虽然也只是记得而已。

　　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做过的题，一起骂过的出题组……
　　他们共享的青春岁月与荣光，哪怕时过境迁，他功成名就，她堕落如斯，也在彼此的生命中留有痕迹。

　　就是吧。
　　虞巷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十万。
　　想起来还是心痛。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赵而思见她完事了，忽然说到，“训练不来也没事，林师兄那边我会说清楚。”
　　反正他不指望她能帮上忙。
　　“来呀，干嘛不来。”虞巷捧起奶茶咕嘟咕嘟全部喝完，感觉自己又获得了能量。

　　“来了又怎么样呢？三个月后你找不到队友一样报不了名。”赵而思提醒她。
　　“那你不是说我是关系户，”虞巷也提醒他，“关系这么硬还会怕这种事？”

　　赵而思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了虞巷半天。
　　“其实，我还是挺厉害的，你可以试试看。”虞巷推销自己。只可惜她的声音娇婉微弱，听起来气息不足，没有什么说服力。
　　“随便你。”他最后说，又给她介绍另一个队友，“这是王安。”

　　之后，赵而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宇辰那组，似乎在专注地观察张宇辰那组的情况。他的面部不时抽搐两下，显然他对张宇辰的事情非常在意。
　　虞巷听了俩耳朵，只听到什么论坛、大神之类的字眼。

　　另一个队友王安不忌讳她A大信院著名关系户的身份，向她打听青苗实验室和校企合作的事。

　　“连你也不知道啊？”王安神神秘秘的，“我听说张教授松口了，最近正在考察一家企业。”
　　“张老师不是还在国外访问吗？”
　　“是啊，”王安一脸理所当然，“所以我说是听说嘛。”
　　“……”

　　临走前，王安拉了三人小组群。
　　虞巷惊讶，他倒是对这个摇摇欲坠的组挺上心的。
　　*
　　下课铃声响起，虞巷一边听着新闻，一边走出教室。主播正在播报知名手机厂商合益即将推出自研手机OS的消息，主播说，国产手机电脑行业虽然蓬勃发展，但一直缺乏真正意义上的自创系统，合益作为行业领军者，他们的自研系统无疑给这个行业带来了新的希望和期待。
　　新闻听完后，她也走到了信息学院人人景仰的青苗实验室。

　　推开门，三师姐蒋勋跟虞巷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吃饭，让虞巷帮忙看顾一下她在跑的实验。
　　虞巷乖乖点头答应了下来，她在青苗经常给师兄师姐打杂，像这样的事情也是她的日常工作。

　　虞巷去门卫那搬了一堆新买的设备回来。她分门别类地码后，她稍微改了一下前几天的实验方案，又上云盘下了些标定好的数据，然后开始处理蒋勋的事情。蒋勋要录的数据有点多，虞巷犹豫了一下，稍微调了一下代码，回过神来，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她匆匆往校门口跑去。

　　A大建在旧城区，道路狭小，偏偏又是交通要道，这么晚了，依然堵车堵得□□。
　　虞巷几个软件来回切，排了半小时才打上车。

　　司机接单的那一刹那，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雷声隆隆作响。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白天在训练室吹了大半天冷风，再淋个雨，大概明天不能起床了。

　　怕真的感冒，她裹上小围巾，戴上口罩，有点遗憾。
　　这套裙子真的很好看，穿上外套就影响效果了。

　　少顷，一辆绿油油的国产车出现在视线里，她一溜小跑，赶在雨落下来之前钻进了车里。
　　“师傅，麻烦帮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她习惯性往里头坐了一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
　　“好嘞。”司机乐呵呵地说。

　　吱。
　　车门又开了。
　　虞巷抬头，她没拼车啊，什么情况？

　　“请问这是去宜华科技园的车吗？”
　　“对对对，”司机点头，“您是尾号5566的乘客吧？”
　　“是我。”

　　一个男人探进头来。
　　雨珠顺着他线条锋锐的下颌往下滑动，眉毛被濡湿显得格外修长利落，鼻梁英挺。明明被淋了个透，神色却十分从容，似乎被外头的滂沱大雨浇了一身的人并不是他。

　　或许是不太适应车内昏暗的环境，他在看向车内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帘。一滴水珠从他睫毛尖处滑落，无声无息地湮没在了车厢里。

　　虞巷的呼吸在一瞬间暂时停止。

　　楚元。
　　昨夜还只在八卦和聊天出现的那个人，忽然穿越了无数时空与岁月，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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