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零初玖末

16、雅正之乐·急：初临贺茂宅邸

　　牛车轱辘轱辘地一路响着，可能是牛与马的特性不同，不同于追求速度的马匹，牛讲究的是稳妥，坐在牛车上比马车稳。

　　因为要出门，我终于得以从繁重的十二单衣解脱，换上了贵族女子外出时的著装——壶装束，裙裾只到脚面，行动比较方便，不过……

　　我把玩着手上的市女笠，这种附有织锦垂娟的斗笠，功能就和中国古代的面纱一样，不愧是身份高贵的内亲王，衣料顶级上好不说，连小到市女笠、桧扇都如此考究。

　　“殿下，到了。”车外传来源博雅低沉浑厚的磁性嗓音。

　　我带上市女笠，挪步移到车前，借由源博雅的帮扶，踏下牛车。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坐落在土御门的贺茂宅邸，相比七殿五舍的雄威宫殿，实是不够华丽、大气，但是兴许其主人身份的因素，四围的环境比其他地方更舒适，空气中也没有令人压抑的污秽。大概是布了结界的原因吧。

　　又是结界！我可是为此吃足了苦头，这次非把他研习个透彻。

　　我们并没有由正门而入，而是绕道经由后门直达后院，也就是贺茂宅邸的私人院所。应该是为了避讳，毕竟这个身体的身份不同凡响，一有什么动静都会引起朝局的关注。

　　这不得不扯到幼年即位的今上天皇，已在位五年的朱雀天皇才十三岁，朝政全权有太政大人和左右大臣执掌，相当于是藤原家的天下，身为藤原家最受宠的外孙女，橘初音的一举一动不可大意。

　　不过也正因为橘初音的受宠，可以说比其他女性更自由、更有自主的权利，甚至连公卿贵族都无法进入的阴阳寮寮头私院都来去自如。

　　“殿下，请小心脚下。”源博雅走在前方偏四十五度开路，时刻注意着我的步伐，防止我出现意外。

　　“中将大人不必顾虑我。”我淡然一笑，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注保护，就如易碎的瓷娃娃。

　　话说我有这么弱吗？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遇到，被人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感觉倒不让人反感。许是因为对象的缘故吧。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恭谨的语气，一板一眼的说辞。

　　认真的男人是很有魅力，但若是认真过头，就变成无趣了。武士先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既然有源博雅的看护，我就放开胆地四处观看。想不到庄重的外表，内有却是另一番景象，典雅幽致，一派清幽自然，置身其中，仿佛有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

　　别具一格的曲桥上正怡怡然走来一个清俊高贵的年轻男子，他的年龄与源博雅相当，身着薄青色的狩衣，头戴乌立帽，看似出门远行的装扮。

　　“左近卫中将大人。”行到近前，清俊男子含笑问候。

　　源博雅也敛袂回礼，“保宪大人，可是要出行？”

　　“是的，我要替父亲大人去奈良祭祀。因为父亲大人近段时间要担任内亲王殿下的教习，无法成行。这位是……”男子轻笑，目光转向我时似乎掠过一丝光芒。

　　“这位是内亲王殿下。”

　　源博雅介绍完，我适时地向眼前清俊的男子微一颔首。

　　男子的表情并没有一丝惊讶，好似早已知道我的身份，“臣贺茂保宪参见殿下。”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行进，不用回头，都能感觉背后的视线一直紧随着，直到转过廊道看不见。

　　贺茂保宪，贺茂忠行的长子，与安培晴明同习于其父，是平安中期著名的阴阳师，与安培晴明是好友，还是其长子安培吉平的老师。

　　又一个诡异的人物，是跟以前的橘初音有过节，亦或是……

　　【你以前得罪过他？】

　　【哪能啊，我如果认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安培晴明的存在？】

　　【还是你的存在被发现了？】

　　【那不可能，我敢担保这可是连鼎盛时期的安培晴明都察觉不了我的存在，而且我可是酝酿了十几年了。】

　　【他的眼神很怪……】

　　【搞不好人家对你一见钟情了呗。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这具身体我可用了十几年，自然知道她的魅力有多大。】

　　我没有答话，因为我的目光胶着在莲池另一端樱花树下飘逸的身影。似梦似幻，周身萦绕着清雅闲淡的气息，恍若踏莲而来的神祇。

　　【安培晴明……】少女呢喃出声，仿佛受蛊惑般神智全然不属。

　　我心神一震，自迷雾中清醒，再抬眼看去，仍是那片莲池，仍是那棵樱花树，仍是那个飘逸的身影，然而却淡化了魅惑的感觉。

　　传说安培晴明的母亲是信太森林深处修炼多年的狐仙——葛叶，狐狸天生拥有媚惑的本能，倘若事实如此，狐仙之子的安培晴明自然无可避免。

　　“走吧。”我掉头前行，不再注视那个魅惑世人的身影，也唤醒旁人。却没注意到我转身的那一刻，那个身影穿越莲池投注在我背影的视线。

　　安培晴明，我承认你魅惑了我！

　　接下来的路程再无耽搁，我们直直来到贺茂忠行的和室外。廊下伫立着一个等待的身影，站姿笔直，面无表情，与周围似乎有种违和感。

　　我垂眼不再看，用式神待客，贺茂忠行此举是何意？

　　“唰——”门开启，坐在矮脚乌木和室桌后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身穿缥色直衣，头戴垂缨冠，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慈祥与宽容。

　　真是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高德之士，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远方的来客，欢迎你的到来。”

　　果然瞒不过，精通阴阳术，尤其是以占卜出名的大阴阳师贺茂忠行，我一开始就不抱希望，不过，现今跟在我身边的灵魂存在他是否也了然于心？

　　我颔首就坐，身后的拉门徐徐关上，将我和贺茂忠行单独留在室内。余光依稀可见尽忠职守的武士大人与门外的式神分立两旁，做起了门神。

　　静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贺茂忠行虚手一抬，一杯热气蒸腾的清茶摆在我面前。我执盏一笑，眸内深邃，“忠行大人可否解我疑惑？”

　　“你心里已有答案，何须我来解？”

　　　 为老不尊，竟然拿这套来敷衍我，极力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摩挲着白玉瓷杯，暗中用指尖轻敲了敲，不动声色地将由敲击声引发的灵力余波弹向对面怡然品茶的男子。

　　倏尔瞳孔微微瞪大，眼见灵力波触到男子身上之际突然被显形的结界所阻，我暗暗咬牙。

　　老狐狸！又拿结界来坑我，不知道这是我的一大痛处吗！

　　尽管心内思绪万千，我仍是抿唇一笑，“听说忠行大人原计划要去奈良祭祀，最后却因为我的缘故而未成行，初音对此十分抱歉。”笑容里适时地带上微微歉意。

　　成精的阴阳师恍若不在意地一挥手，无形中再次把结界隐形，“不，这不关殿下的事，纵使没有今上的任命，臣也无法前往奈良。这是一次考验保宪的机会，臣相信犬子经由此次定然有所精进。”

　　教导加实践，平安时代的贺茂忠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慈父良师，在这一点上我承认你的能力，毕竟一大阴阳师安培晴明可是出自其门下的高徒，只不过想要做我的教习，还得如我的意，对我的眼，你可以吗？

　　“忠行大人已知我的身份，不必如此恭谨。我只是这个空间的过客而已，请称呼我初音就好。”逢面不打笑脸人，还是先套好关系。毕竟现在的我可是个“误入”人家时空的外来者，强龙难压地头蛇嘛。

　　“初音不曾想过这里或许就是你的归属？”贺茂忠行直视着我的眼眸缓缓说道。

　　瞬间我有种无所遁形的不适感，想不到一代阴阳寮寮头的占卜术竟然达到如此境界。但是你不知道有些人的底线是不能踩的吗？

　　我稍稍放出气势对抗压迫而来的威压，双眸微微眯起，“忠行大人似乎极力想留住我，不知是因何故？”

　　先不提贺茂忠行的意图，单单是生活在这个古风诡美的平安时代倒不失为一种享受，但是我很清楚，我不会在这个空间停留太久，迟早有一天我势必会离开这里，或许是人为，又或许是我主动，总不能让漫迷以为我是故意要抛下它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吧。

　　任由着贺茂忠行凝神沉思该给出的答复，我捧起微凉的白瓷杯，手指轻轻摩挲着。

　　半晌，贺茂忠行微蹙眉，略显迟疑道：“……因为初音与小徒的渊源颇深。”

　　“哦？”我略感诧异地看向一脸肃穆的阴阳师，贺茂忠行的徒弟是，“……安培晴明？”

　　贺茂忠行一愣，许是没有料到我的直指核心，踌躇片刻，毅然道出， “诚如初音所言，晴明在修习一途中会有一劫难过，需借助你之力。”

　　“借我之力帮助安培晴明度劫？”我低垂下眼帘，唇角微挑，“忠行大人是在开玩笑吗？”

　　可能是第一次有求于人，年趋不惑的贺茂忠行老脸一红，涩然道：“初音可有要求？”

　　正中下怀，我即刻抬起眼，笑道：“忠行大人真是说笑了，只不过……以式神迎客，加之待客时设下结界防身，这，有失礼仪吧？”

　　或许我的能力及不上你，可是有求于人必先矮人一截，这兴师问罪之举，我可是时刻谨记呢。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道理委屈自己。

　　一开始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然后显示能力，让我明白武力无用，最后再开口言明“请求”。贺茂忠行，是不是高位坐太久了，让你养成狗眼看人低的恶习，还是以为孤身无依的我必会屈服在你的威势之下？

　　喟然苦笑，贺茂忠行心知自己并没有看低他人的意思，只是习惯使然，加之也想看看与自身徒儿的未来息息相关之人的能耐，才会有了这一系列的举动，不曾想却被对方误会记恨。

　　无奈地长叹一声，他不得不显示自己的诚意来消除对方的不忿，“初音似乎对结界颇感兴趣？”

　　想倾囊相授吗？这示好的橄榄枝抛得有点勉强呀，先不说你原就得教授我阴阳术，再说我会这么好打发？我可不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一套。

　　我不以为意，依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面上苦笑更盛，他只得拉下脸咳了咳，尔后掀动嘴唇，无声默念了几声，倏忽，门外的气息少了一股，正是之前的式神。

　　想搬救兵吗？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