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兮—曲动寒川》李克用程敬思

14、第 14 章

　　冬日的暖阳难能可贵，墙根底下蹲满了打瞌睡的乞儿，为首的小老大猛地抖动鼻息：“米粥！”
　　口水声此起彼伏，众乞儿纷纷起身四下张望。
　　街口有人扯着脖子大喊：“戚家，开粥厂拉！”
　　京卫指挥使司的兵丁出面维持秩序，戚府角门外的胡同里一字长龙排开，不大一会儿竟排出两条街。
　　京城大户人家每到冬日便要施粥，久而久之各府有各府的讲究。皇商天宝行会趁机招揽天资聪慧的小童；太傅府慕容家的米粥加红枣；老太后娘家护国公府格外优待妇人，单加一碗糖水：武靖侯府年年放一块重达数斤的石板，能搬动行走十丈者赏二十个大钱。
　　戚家施粥不过五年，规矩是三小姐定下的：陈米、稠粥、姜丝。
　　众人皆短打装扮，丫头们个个戴上皂纱，戚护着布衣亲自打粥。
　　“奴婢来罢。”採芝斜梳条辫子横在身前，辫稍处别一支小簪，“这两日不得安眠，少爷先去补觉。”
　　前日三小姐入宫，过了晌午传出遇袭的消息，戚家上下担惊受怕，戚护更是如坐针毡。傍晚，经历陈化雨骑马赶来送信，三小姐立下大功，这赏赐都在后头。护少爷倒在陈经历眼前，昏了过去。
　　今日午前，礼部来宣旨，戚家三小姐以县主礼出嫁，戚护授六品散官宣德郎。东宫另有赏赐，不日来宣。
　　护少爷昂首挺胸，小手一挥指点江山，开粥厂！
　　管家愁出八字眉：“县主礼出嫁，嫁妆八十八抬…咱府里底子薄…”
　　一句话打回原形，那些个字画虽值钱，可不占分量呐，总不能一个箱子里搁一副字画搭配二十斤石头块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採芝见乞儿眼巴巴的甚是可怜，便多打了半碗，谁知冷风乍起，面纱随风飘了出去。
　　众人见她容貌不俗，还道是戚府的正牌小姐，连呼仙子下凡。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头顶掠过一道黑影，凌空将面纱取下还与採芝，那人回身威武道：“不得喧哗！”
　　来人正是戚家的老熟人京卫指挥使司经历陈化雨。
　　小民怕官，长龙瞬时安静下来。
　　戚护过来见礼，採芝轻声道谢，面色微红。
　　“戚少爷已是宣德郎，与在下同级，不必多礼。”陈经历点头示意。
　　戚护尴尬，借姐姐的功劳平白得了个荫封，总不是个滋味。
　　採芝忙问：“我家小姐可好些了？”
　　陈化雨面色和缓：“听大人说，三小姐已无大碍。事发突然，三小姐机智方能逢凶化吉。”言尽于此，凇月楼内的事不能再透露半分。
　　“那何时可以回府？接风宴总是要的，大惊一场…”
　　“须听贵人指令，我也不知。姑娘放心便是。”
　　“我是小姐身边的丫头，担不起“姑娘”二字，大人唤我名字就行。”
　　“採芝…”
　　“大人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
　　护少爷默默退下，这天寒地冻的莫名多了股酸臭味。
　　一回身，袖口被只白嫩恩的小手拽住。“可以要个馒头吗？”
　　伶俐可爱的玄六…还是玄七？
　　戚护点头如捣蒜，亲自拿油纸包了六个粗面的。“你大师兄呢？”
　　“给姐姐摘花去了。”
　　看来眼前的娃儿是玄七。“摘花？寒冬腊月的，哪里摘去？”
　　“我也不知，大师兄对姐姐最好，每天摘一朵花。”小丫头手捧馒头好似怀揣珍宝。
　　戚护震惊，似乎知晓什么秘密。玄一那个狡诈的，小小年纪就沾花惹草。“你六姐若接了花，日后可要给玄一当媳妇的。”
　　玄七竟点点头：“六姐本来就是大师兄的新娘子，师父也知道的。”
　　护少爷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玄一与他同庚，竟然有媳妇了。“小七…那个…你…愿不愿意…”
　　“怎么了？”
　　“我若送你花…”
　　“你们为何都喜欢送花？”
　　“你们？！”
　　“对呀，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戚护顿感心口疼。
　　“不过我不喜欢，花儿再好看也不及馒头香。”
　　戚少爷瞬间来了精神，扭头高声吩咐：“再拿一屉馒头来！要白面的！”

　　夜色如洗，便装出行的许沉走进板桥胡同，途径小小的拈花寺时稍作停留，抬头瞧了眼那斑驳的匾额。
　　东边的辰韩国有位王子流落中土，在拈花寺内落发为僧，便是后来名动释家的贤能法师。法师百岁之上坐化成就一生传奇，而拈花寺内发生的故事更是跌宕起伏。
　　瑶音生在拈花寺，她说多年前也有妇人在寺内生产，她却不知，当年降生的孩儿正是凇月公主与文官之首太傅慕容漓。那是一段尘封的公案，直到二十年后，长在辰韩遗民家中的凇月进京滚钉板告御状，搅动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一切始于这小小的拈花寺。
　　许沉面对山门，双手合十，道了声“弥陀佛”。

　　长长的板桥胡同走到尽头是处深宅大院，角门敞开，等候多时的小厮将许沉迎了进去。
　　走抄手游廊过二门，前方豁然开朗，是座面阔七间的祠堂，上挂匾额“忠义祠”。
　　祠堂正中供关老爷等身像，四周密密麻麻皆是牌位。天字第一号“慕容允之位”。
　　许沉在武圣人像前拜了三拜，过忠义祠走进后身无名的小祠堂。
　　小祠堂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新旧不等的牌位依次摆放，正中牌位上写着六个老宋体字“奚氏容玥之位”。
　　此地是大明皇商天宝行的家庙。
　　大明立国之初，已无亲人的残障老兵自组商号，奉武毅将军慕容允为魁首。几年后，商号经营颇有起色，太/祖皇帝有心栽培以平衡各地商帮，遂赐名“天宝行”、赐银二百两。
　　太宗朝时，天宝行已是京畿乃至中原最大的商号。慕容家却转入幕后成为不管事的东家，大掌柜的另择贤能。
　　大明走到理宗朝时，慕容家出了位奇才——两代帝师、太傅慕容廷。鲜花着锦之后却是横遭祸端，太傅夫妻二人舍身取义以死殉国，甚至来不及挑选嗣子承继慕容家的门楣。
　　没有男丁的慕容家先后两代由外姓女子支撑门户。太傅的甥女入宫为贵妃，谥字追封“端睿皇贵妃”。睿宗朝时，外孙女奚氏入宫为贤妃，便是鼎鼎大名的孝贤皇后。深宫的是是非非外人不得而知，世人传唱的却是睿宗皇帝抱着贤妃的白骨流尽血泪而亡，驾崩前废去中宫，改立奚氏为元后，二人用一口棺木合葬。
　　贤妃在世时做主为太傅立嗣孙，慕容家的香火得以延续。而天宝行与皇家之间的拔河较量从未停歇，睿宗皇帝费尽心机要得到天宝行的密探网络，得到的却是奚氏的一具白骨。
　　时至今日，天下是姓徐的，天宝行的东家仍是太傅慕容氏。